第3章

  反正闲著也是闲著。


  今天過來,也隻是因為去西市順路罷了。


  ……


  正是一天當中坊市最熱鬧的時候,坊市間人流如織,比肩摩踵。


  李德登基後頒布政令,重新設立市署管理東西市貿易,因為管理得當,抽稅極低,引得四方商賈雲集。


  店肆林立,叫賣聲此起彼伏,南人、北人、吐火羅人、天竺人、胡人操著半生不熟的官話討價還價。


  李瑤英戴上帷帽,遣散豪奴,隻帶了幾個健僕,找到鞍鞯店,挑了一副馬鞍。


  店主吹噓說店中馬鞍都是從北庭而來,不僅輕簡結實,還灌了羊脂,不易因雨水和馬汗而朽爛。


  中原大亂,西域也不太平,幾十年間數十個大小部族先後稱王,西域南道、北道被各個大小部落瓜分,絲綢之路早已斷絕數十年。北庭商隊想和中原通商,往往剛剛啟程就被路上的部落劫掠,曾經頻繁往來於西域中原的商隊幾乎絕跡。


  物以稀而貴,店主恰好得到一批市面上難尋的北庭馬具,頗為自得。


  瑤英問了幾句西域的事情。


  她雖然隱藏身份,還戴了帷帽遮住面容,但舉止不俗,氣度出眾。


  店主料想她定是白龍魚服的貴人,有心賣弄,凡是知道的,都毫不避諱地說了出來。


  走出鞍鞯店,瑤英眉頭輕蹙。


  北方異族時常南下侵擾,長安以北大片土地還未收復。


  李德想以胡制胡,借助內附的胡人部落收復河西走廊,為此送出大筆金銀財寶,有幾個突厥部落答應歸附,部落酋長和王子已經抵達長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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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過不久,李德可能會派李仲虔率兵去西域平亂。


  西域脫離中原控制幾十年,聽店主說,如今中原漸漸穩定,西域仍然戰亂紛飛,而且先後崛起數個實力強大的部落,其中兩個部落更是有橫掃西域之勢,收復談何容易?


  書裡,李仲虔正是死在西域的茫茫風沙之中。


  他性子莽撞衝動,被李玄貞和杜思南派去的奸人所惑,孤軍深入,身陷重圍,戰至力竭而死。


  李玄貞不許士兵為他收屍,任禿鷲啄食他的屍身。


  徵戰近十年,為大魏建國立下汗馬功勞的二皇子,落得一個屍骨無存。


  ……


  糾纏李瑤英多年的夢魘,就是李仲虔慘死大漠的場景。


  瑤英騎馬出了西市坊門。


  真正想殺李仲虔的人是李玄貞,沒了杜思南,還可以有其他人為李玄貞出謀劃策。


  長兄不會放過他們母子三人。


  等二哥回來,得找他好好談談。


  烏孫馬繞過街角,前方突然傳來豪奴響亮的喝道聲。


  路上行人紛紛躲避。


  瑤英從沉思中回過神,循聲望去。


  幾個健奴騎著高頭大馬破開擁擠的人群,簇擁著一輛華蓋馬車,往西北角的義寧坊駛去。


  春風吹過,拂起馬車軟簾,一張緊繃的清秀面孔一閃而過。


  謝青目力過人,盯著馬車看了一會兒,驅馬上前半個馬身,低聲道:“貴主,是福康公主。”


  瑤英眉頭輕蹙。


  ……


  福康公主朱綠芸,前朝末帝之女,《大魏李玄貞》的女主,注定和李玄貞糾纏半輩子的女人。


  幾年前,李德為收攬人心,派人找到前朝公主朱綠芸,撫養長大,並在登基之後立刻冊封她為福康公主。


  李德將朱綠芸視如己出。


  朱綠芸卻認為李德當年故意拖著不去救駕,害死了她的父皇,假意投靠李德,其實一直在暗中謀劃復仇。


  李家男人心狠手辣,戰場上殺敵無數,悍勇果敢,幾乎個個都是勇猛善戰的驍將,還都有一個毛病:容易在女人身上栽跟頭。


  李玄貞的這個毛病尤其嚴重。


  他和朱綠芸愛恨糾葛,痴纏數十年,今天你捅我一刀,明天我砍你一劍,分分合合,折騰了半輩子。最後兩人平平安安活到老,身邊親近之人卻因為他們死的死,傷的傷,還得祝賀兩人終於化解兩家恩怨,喜結連理。


  總之,朱綠芸所到之處,雞飛狗跳,人仰馬翻。


  太子妃鄭氏多病,隔三岔五纏綿病榻,其中一半是被李玄貞和朱綠芸給氣的。


  ……


  朱綠芸自恃身份,怎麼會去義寧坊?


  義寧坊是胡人聚居區。


  朱綠芸向來瞧不起胡人,不屑和胡人來往。


  瑤英心中一動,吩咐謝青:“派人跟過去看看。”


  謝青應是,朝屬下示意。


  健僕縱身躍下馬背,混入熙攘的人群。


第3章 天竺高僧


  翌日清晨,謝青向李瑤英稟報:“貴主,義寧坊的坊卒說福康公主最近經常去義寧坊,半個月裡去了三次。”


  瑤英晨妝畢,攬鏡自顧,指尖按了按眉心的翠綠色金箔花鈿,問:“她去義寧坊做什麼?”


  謝青立在十二扇立式屏風外,脊背挺得筆直,答道:“聽說是去祆教祠堂觀看賽祆儀式。”


  胡商大多信奉祆教,義寧坊建有祆教祠堂,胡人經常在祠堂舉行祭祀儀式。


  瑤英放下葵花螺鈿銅鏡,心頭疑惑更重。


  朱綠芸一心報仇,絕不會闲著沒事專程去祠堂看祆教徒噴火耍大刀。


  賽祆隻是個掩人耳目的幌子。


  她突然放下身段和胡人往來,到底是為了什麼?


  難道她想收買胡人刺殺李德?


  書中朱綠芸多次行刺,次次功敗垂成。


  一開始朱綠芸以為是李玄貞在暗中阻撓她的復仇計劃,後來她才明白其實李德早就知道她想刺殺自己。


  李德佯裝不知情,留她在身邊,就是為了將前朝餘孽一網打盡。


  瑤英讓謝青繼續派人跟著朱綠芸。


  她不擔心李德的安危,隻怕會牽連到謝貴妃和李仲虔。


  謝青告退。


  侍女春如進屋,笑著捧來一條墨藍地花鳥紋刺繡夾缬披帛。


  李瑤英接過挽在臂上,披帛用銀粉繪制出點點繁星,日光照耀,花鳥就如在星河間流淌,栩栩如生,光輝絢爛。


  春如笑道:“下個月賞春宴,貴主一定能豔冠京華。”


  賞春宴上照例要鬥牡丹花,不過人人都知道鬥花最後還是看人。


  七公主絕代風華,又有新穎別致的鮮亮錦緞衣裳相稱,加上二皇子花費數萬金從東都洛陽購置的牡丹花王,屆時人美衣鮮花嬌,誰能比得過公主?


  瑤英攏了攏披帛:“別忙活這些了,今年我不去賞春宴。”


  她和李仲虔說好了一起去曲江跑馬踏春。


  春如呆了呆,一臉痛惜之色:“宰相夫人的婢女逢人就說您一定會出席今年的賞春宴,京兆府那幫兒郎高興得上蹿下跳。奴聽人說,他們個個都在忙著裁新衣裳,東西市的錦緞差點被他們買空,敷面的香粉、鑲玉帶的寶石也漲價了,胡商狠賺了一筆。”


  七公主貌若天仙,身份高貴,京中世家子弟仰慕她已久,苦於沒有親近她的機會。


  聽說她會出席宰相府的賞春宴,宰相府的門檻差點被上門討要請帖的人踏破。


  少年郎們激動不已,半個月前就開始準備,燻香沐浴,調脂弄粉,誓要在賞春宴上壓倒其他競爭者。


  七公主不去,到時候隻怕宴上一半都是失意人。


  聽春如繪聲繪色描述京中高門子弟怎麼塗脂抹粉,李瑤英不由失笑:時下男子以傅粉為美,她實在欣賞不了。


  “貴主不去,真是可惜……”


  春如想起一事,眼珠一轉。


  “聽說鄭家三郎也會去賞春宴,還要和王家、崔家、盧家的子弟比賽作詩呢!”


  瑤英挑了挑眉。


  ……


  鄭家三郎鄭景,內定的驸馬人選。


  人人都知道鄭景是鄭家嫡支長房嫡子,但是才能遠不及庶兄鄭大郎。


  李德曾多次當眾稱贊鄭大郎。


  京中傳聞,鄭大郎以後會接任鄭父的官職,而才華平庸的鄭景則留在族中管理鄭氏族務。


  隻有李瑤英知道,鄭景內秀,眼下看著不顯山不露水,將來卻會青雲直上,位列宰相。


  李玄貞中年以後昏聩易怒,幾次遠徵險些拖垮大魏。他死後,朝中幾番動蕩,多虧鄭景老成持重才能穩住局勢。


  鄭景一生輔佐三代帝王,權傾朝野,甚至一度能左右君王廢立。


  鄭父曾為鄭景訂下一門親事。


  幾年前,那家人不幸死在戰亂之中。


  按照書中所寫,鄭景給未婚妻子立了冢,此後一生未娶正妻,不過納了很多姬妾,兒女一個接一個蹦出來,以至於不得不擴建後院,不然不夠住。


  ……


  李瑤英見過鄭景幾次,對他沒什麼特別的印象。


  此刻聽春如提起,她還是想不起鄭景的眉眼五官,隻依稀記得他高挑清瘦,斯斯文文,和其他世家子弟沒什麼不同。


  這幾年瑤英一直戰戰兢兢提防李玄貞,年紀又小,沒想過嫁人的事情。


  鄭家這門親是李仲虔背著她定下的,他出徵之前和鄭父立下了口頭盟約。


  這事沒有瞞著李德,消息就是從李德的近侍那裡傳出來的。


  想起這事,瑤英忍不住輕哼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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