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魏軍治軍嚴明,向來很得百姓擁戴。


  李瑤英一路疾馳,趕到城門前的時候,官道兩側已經烏泱泱一大片,擠滿了自發前來迎接將士的男女老少。


  先接到消息的禮部官員已經備了酒水甜漿。


  大軍凱旋,本不該走南門。


  為展示軍威、穩定民心,李德每次得勝後都會命李玄貞率飛騎從正門入城。


  飛騎隊是從三軍挑選出來的專屬皇帝的近身護衛,個個千裡挑一,高大威猛。三百八十個正當年華的矯健兒郎身騎駿馬,手持長槍,腰佩彎弓,一色的玄色盔帽甲衣,浩浩蕩蕩而來,馬蹄踏響如雷霆轟隆。


  英姿勃發,氣勢如虹。


  這幾乎是一支戰無不勝的隊伍。


  百姓們看著眼前威武雄健的飛騎隊,熱淚盈眶。


  遊春的少年郎忍不住對著軍容齊整的飛騎隊歡呼出聲,女郎們笑著扔出手中的鮮花、柳條、香囊。


  清風拂過,好似落了一陣花雨。


  隊伍一列列從眼前走過,瑤英掀開帷帽,翹首以盼,看到天際處獵獵飛揚的旗幟上那個熟悉的秦字,嫣然一笑。


  二哥終於回來了。


  嘈雜的歡歌笑語中,一道冰冷的目光掃了過來。


  瑤英心有所覺,眼波流轉,和對方的視線撞了個正著。


  一排飛騎緩緩從她面前馳過,其中一人頭戴親王金冠,身著銀色鎧甲,肩披雪白披風,矯健挺拔,五官端秀,不像帶兵打仗的武將,倒像個運籌帷幄的儒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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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禮部官員滿臉帶笑,迎上前和他寒暄。


  他勒韁停馬,和官員客套,沉靜的眼眸似有意,又似無意地看著瑤英,眼神漠然,冷似刀鋒。


  瑤英眼皮微垂,餘光看到男人緊攥韁繩的手,渾身發涼。


  那雙手很瘦,手心手背爬滿刀疤,骨節突起,手指有力,冰冷,粗糙,捏住她脖頸的時候,粗繭幾乎能劃破她的喉嚨。


  她連掙扎的力氣都沒有。


  那一次瑤英真的以為李玄貞會殺了她。


  他下得了手。


  如今的李玄貞能文能武,智勇雙全,是世人交口稱贊的賢明皇太子。


  沒人相信他會暗害李仲虔和謝貴妃。


  就連瑤英一開始也不信,以為長兄隻是一時遷怒,隻要好好和他相處,他肯定能放下仇恨。


  後來她終於明白,李玄貞放不下。


  他心系天下,胸有丘壑,深知民間疾苦,愛護百姓,關愛部屬,從諫如流,對盟友一諾千金……這麼一個讓無數英雄豪傑願意折腰追隨的皇太子,偏偏就一頭扎進牛角尖裡,放不下母仇。


  多年以後,他會帶兵圍攻太極宮。


  李德那時已經被他架空,躺在病榻上,平靜地問:“我兒所為何來?”


  李玄貞一字字地答:“為我阿母報仇而來。”


  他逼李德退位,誅殺李氏族親,不顧天下非議,挖了自己父族的祖墳。


  他要所有人為唐氏陪葬。


  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麼?


  瑤英怔怔地出神。


  李玄貞已經挪開了視線,和禮部官員一起入城。


  瑤英斂神,看著越來越近的秦王旗幟,嘴角翹了起來。


  李仲虔的親兵不屬於飛騎隊,穿著金甲,還沒走近就是一片耀目的閃閃金光。


  瑤英不由失笑,看著那個在親兵簇擁中策馬走來的同胞兄長,心底浮起一陣暖流,驅散了李玄貞帶來的那點寒意。


  她一把摘了帷帽,催馬迎上前。


  李仲虔比瑤英年長六歲,身材高大,肩寬體壯,厚重華麗的鎧甲下肌肉虬張,眉眼端正,五官乍一看和李玄貞有幾分相似。


  兄弟倆都像李德,輪廓鮮明,天生一雙狹長的鳳眼。


  李玄貞沉靜內斂,鳳眼不怒自威。


  李仲虔稜角更分明,眉宇間總縈繞著一抹揮之不去的兇狠戾氣,喜怒無常,陰冷沉鬱,懶洋洋地騎在馬背上,漫不經心回首掃一眼身後,眼尾輕挑,目光跟刀子似的。


  道旁準備朝他鎧甲上扔花瓣的年輕小娘子嚇得直往後退。


  瑤英靠近了些,親兵紛紛讓出道路。


  她彎腰,笑著伸手去夠李仲虔的坐騎。


  “阿兄!”


  聽到妹妹的聲音,李仲虔猛地回頭,又驚又喜,立時英姿煥發,換上一副平時別人絕不會從他臉上看到的柔和表情,“你怎麼來了?”


  他說著話,一邊放慢速度,一邊像瑤英小時候教她騎馬時那樣伸手扶住她的胳膊,免得她摔了,含笑仔細打量她。


  瑤英是他一手帶大的,他教她讀書寫字,教她騎馬拉弓,她讀的第一本書,寫的第一張字帖,拉的第一張小弓,都是他親自挑的。


  要不是她身體不好,他不會把她留在長安。


  天下還未平定,他時常徵戰在外,瑤英正是長身體的時候,每一次分別再見,小娘子的變化越來越大。


  每天跟在他身後打轉的小七娘,一眨眼就長大了。


  再過幾年,她就該出閣嫁人。


  出徵前,他剛和鄭宰相談起這事。


  李仲虔眉間的笑意黯淡了些許。


  瑤英也在看李仲虔。


  她從小體弱多病,三歲之前沒下過地。謝貴妃一年比一年糊塗,那年喂她吃藥,錯把一杯滾燙的熱茶打翻在她身上,她怕嚇著謝貴妃,沒敢哭出聲,等婢女進屋幫她收拾。


  後來她腿上留了一塊疤。


  李仲虔知道以後,把她接到身邊親自照顧。


  那時候李仲虔自己也是個孩子,明明粗枝大葉,吊兒郎當,卻每天一板一眼督促她吃藥,天天抱她去院子裡練五禽戲,逼著她吃那些味道古怪的補藥,看天色陰了就給她添衣,既當爹又當娘,像個小老頭子。


  瑤英慢慢長大,身體好了點,能下地了,在他面前無法無天,活蹦亂跳,他這才放松了點,漸漸有了少年人的樣子。


  然後他就上了戰場。


  謝家滅門,謝貴妃神智不清,才九歲的哥哥用他稚嫩的肩膀扛住所有壓力,為她撐起一片晴空,讓她可以自自在在、無憂無愁地長大。


  兩年後,為了她,年僅十一歲的哥哥又毫不猶豫地棄文從武,拿起了那對他曾發誓不會碰一下的擂鼓瓮金錘。


  哥哥對她這樣好。


  她不能看著哥哥被李玄貞害死。


  哥哥又沒害過人。


  想起夢中所見,瑤英心中大慟,輕輕挽住李仲虔的胳膊。


  李仲虔一怔,笑了笑。


  ……


  瑤英小的時候,經常這樣纏著李仲虔撒嬌。


  剛把她接到身邊時,她乖巧安靜,不聲不響,餓了渴了才眨巴著眼睛盯著他看。


  等他注意到她了,她小心翼翼地喚他:“阿兄。”


  聲音嬌嬌軟軟的,不自覺帶了點討好,怕吵著他,怕惹他厭煩。


  他沒注意到她的話,她就一直安靜地看著他,等著他開口問她。


  她才三歲,就那麼乖了。


  李仲虔知道,瑤英什麼都懂。


  父親李德從來沒看過她,母親謝氏時瘋時傻,她體弱多病,小小年紀就懂得約束自己不給人添麻煩,一個人趴在窗前看園景也能看一天。


  她知道自己不能走路,既不哭也不鬧,讓她喝什麼藥她就乖乖地喝下去,沒叫過一聲苦。


  李仲虔不想讓妹妹一輩子孤孤單單待在屋子裡養病,遍訪天下名醫為她調理身體。


  瑤英不能出門,他就教她讀書寫字,這樣她一個人在家的時候也能消磨時光。


  她不能下地,他吩咐僕人在長廊和庭院裡全都鋪上毡席,抱她去外面曬太陽,陪她在毡席上打滾翻身,從長廊這頭滾到那頭,滾得一身的杏花花瓣。


  瑤英臉上的笑影越來越多,眼神越來越明亮。


  慢慢敢和他撒嬌了,故意拖長聲調叫他:“阿—兄—”


  支使他做這做那。


  想出門了,就瞪圓眼睛盯著他看,伸出胳膊:“阿兄抱我。”


  等她不用人攙扶也能自己下地走路時,脾氣就更大了,他盤腿坐在書案前讀書,她直接撲上來搖他:“阿兄,我要騎馬!要漂亮又聽話的烏孫馬!”


  他不搭理她的話,她就一直搖他的胳膊。


  搖累了往他膝上一躺,把他的大腿當枕頭,翹著腿,理直氣壯地和他談條件:“小馬駒也行,我就在院子裡騎一圈。”


  “半圈?”


  “好了,我不騎,我先養一匹漂亮的馬……等我長大了再騎……”


  不一會兒歪在他腿上睡著了,翻個身,口水全蹭在他袖子上。


  李仲虔看完書卷,一低頭,就看到瑤英緊緊攥著他的袖子,睡得昏天暗地的。


  他輕笑。


  第二天帶她去馬厩挑馬,她很自覺,果然挑了匹小馬駒。


  前幾年,李仲虔攻打金城的時候,繳獲了一批西域良馬。


  他挑了那匹最漂亮的烏孫馬給瑤英當坐騎。


  她想要的東西,他都記得。


  ……


  瑤英拉著李仲虔不放。


  “剛好我今天出宮,聽到鼓聲,就過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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