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瑤英搖頭:“阿青,我們不能跑……”


  她這個時候離開就是失約,而且南楚的細作已經深入長安,一旦她離開,盟約被毀,南楚肯定煽動葉魯部發動戰爭,屆時生靈塗炭,中原再次陷入戰亂,她的下場也不會比現在好到哪裡去——要麼落入南楚手中,淪為他們挑起戰爭的工具,要麼被憤怒的葉魯部抓回蹂躪。


  瑤英耐心和謝青解釋:“我們現在不能跑,也跑不了,朝廷為什麼一定要和諸胡部落結盟?為什麼非要倚仗葉魯部的騎兵才能發兵收復涼州?”


  謝青抬起頭,目光直直地落在她臉上。


  瑤英道:“因為這裡是他們的地盤。”


  中原王朝早在幾十年前徹底失去對河隴、西域的控制,假如沒有諸胡部落的協助,魏軍連涼州到底盤踞著多少勢力都不清楚,談何一舉收復?


  “阿青,我現在是大魏公主,是葉魯可汗即將迎娶的夫人,隻要盟約還在,大王子就不敢輕慢於我。”


  她眼簾抬起,看向遠方。


  “如果我跑了,大王子馬上就會抓到我們,一個犯了錯的魏朝公主落到他手上,能有什麼下場?”


  謝青身上滾過一道戰慄。


  大王子是故意的,他恐嚇公主,讓公主驚懼,就是等著公主出錯!


  謝青松開手指,極力按下多日來的浮躁。


  瑤英笑了笑:“阿青,不管發生什麼,我會好好活下去。”


  阿兄養好傷以後,一定會來找她。


  在那之前,她得好好活著。


  她轉頭望著東邊方向,天邊一座座巍峨雄壯的崇山峻嶺阻隔了她的視線,在那些山巒之後,是她的故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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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早晚有一天,我們會回到中原,和家人團聚。”


  她要回去。


  不管有多艱難。


  謝青點點頭,握緊刀柄。


  不管到了哪裡,他都會好好保護公主。


  隊伍繼續朝西進發。


  幾天後,瑤英看到了戈壁之間一條隨著山勢蜿蜒流淌的河流,河水還未結冰,河邊長有稀稀落落的荒草,偶爾可以看到有牛羊在河畔喝水。


  塔麗告訴瑤英:“順著這條河再走幾天,就能到牙帳了。”


  他們在河邊裝滿水囊,沿著河道折往東南方向。


  河流是戈壁唯一的水源,越往東南走,路上能看到的牛羊越多,有時候還會遇上舉族遷徙的部落和駝鈴陣陣的商隊。


  瑤英聽到鈴聲,掀開車簾,打量那支行走在寒風中的商隊。


  親兵忽然擁了上來,簇擁著她的馬車往一旁的山坡駛去。


  塔麗看一眼那支商隊,臉上露出悲憫的神情,對茫然的瑤英道:“公主,大王子準備劫掠那支商隊。”


  瑤英沉默。


  劫掠是葉魯部的本性,他們在馬背上長大,不懂耕種,不懂織作,他們生來就跟隨父輩在草原上掠奪一切可以掠奪的東西,食物,人口,財富。


  等馬車到了地勢較高的地方,大王子勒馬回首,隔著人群,看向馬車裡輕紗蒙面的瑤英,緩緩拔出從一場戰役中繳獲的吐蕃彎刀。


  他雙眼一眨不眨地望著瑤英,眼神比漫天撲來的箭矢還要鋒利。


  霸道,野蠻,殘忍,冷血。


  猛烈的徵服欲撲面而來,混雜著嘶嘶咆哮的電流。


  瑤英身上一陣寒慄滾過,袖中雙手微微顫抖。


  她知道露出怯懦之態隻會讓大王子更加得意,指尖深深陷進柔嫩的掌心,穩住心神,一動不動。


  薄紗後的美麗面孔面無表情,高貴淡漠。


  如斯優雅,如斯清冷。


  似雪峰之巔盛開的花,無邊蒼穹高懸的月。


  正因為高不可攀、遙不可及,才更誘人,更魅惑,更讓人無法控制對她的渴望和佔有欲。


  真想一把撕碎纏裹著那副美麗軀體的衣衫,讓這朵嬌花在自己掌中盛放。


  讓她哭泣,讓她臣服。


  熱流滾過身體,大王子渾身血脈賁張,低頭輕舔冰冷的刀刃,仿佛舌頭底下的薄刃就是漢人公主滑嫩如羊脂的皮肉。


  情欲和殺戮欲交織,他無比爽快,身體哆嗦了兩下,咧嘴大笑。


  蹄聲如雷,大王子一馬當先,手舉彎刀,奔向廝殺的戰場。


  他的親兵緊隨其後,十九人組成嚴整的隊形,猶如一頭嗜血的猛獸,張開獠牙,很快在商隊陣前撕開一條口子。


第32章 旗幟


  行走在大道上的商隊大約有兩百多人。


  打馬走在最前面的是身著皮袄、頭戴毡帽的胡商,中間兩排隊列整齊的良馬大車,後面跟著駝隊,腰佩彎刀的護衛緊跟在商隊兩側,幾匹快馬來回穿插於隊列首尾警戒。


  當發現南邊突然騰起漫天塵土時,護衛立刻反應過來,大聲呼哨,拔出彎刀,擺出防御的隊形。


  他們長年行走於危機四伏的戈壁之上,早已經習慣隨時在馬背上作戰,可惜他們這一次面對的不是尋常盜匪,而是葉魯部最兇悍的騎士。


  瑤英下了馬車,騎馬馳到山坡最高處,目睹了平原上一場血腥的屠殺。


  大王子直接撕破了商隊的防線,手起刀落,殺人如切瓜砍菜。


  不到半個時辰,葉魯部就結束了戰鬥。


  商隊被衝擊得七零八落,護衛一個接一個倒在葉魯部騎士刀下,胡商們忍痛放棄貨物,四散而逃,還沒跑出幾十步,就被追上去的騎士殘忍殺害。


  風中送來絕望的嘶吼尖叫聲。


  大王子一刀斬下一顆腦袋,滿身浴血,馳回山坡上,翻身下馬,抹了把臉上黏稠的血水,提著幾顆血淋淋的人頭,大踏步走到馬車前。


  “公主,這是我送給您的……”


  他哈哈大笑,舉起人頭,發現車廂裡空空蕩蕩,愣了一下。


  身後傳來馬蹄聲。


  大王子回頭。


  坡道旁風聲呼嘯,瑤英坐在馬背上,仍是一身鈿釵禮衣、金翠花鈿的大魏公主裝束,面上蒙了輕紗,風吹衣袂翻飛,一襲華美裙琚金光燦爛、輝麗斑斓,潋滟著鮮妍光華,茫茫原野之中,愈發顯得章彩奇麗。


  淡薄的日光透過陰沉沉的天色傾灑而下,籠在瑤英臉上身上,她手挽韁繩,淡淡瞥一眼大王子和他提著的人頭,面容平靜。


  高貴雍容,恍若九天神女下凡。


  看來剛才的廝殺沒有嚇壞這位嬌滴滴的漢人公主。


  大王子眯了眯眼睛,隨手將人頭扔在一邊,朝隨從大吼:“就地扎營!”


  言罷,蹬鞍上馬,馳回大道上。


  商隊的護衛全部被斬殺,胡商也身首異處,十幾歲的少年、白發蒼蒼的老者亦逃不過騎士的長刀,隻有二十多個容貌秀美的胡女活了下來,跪在騎士的馬蹄前瑟瑟發抖。


  大王子騎馬繞行一圈,隨意挑了一個胡女,拉上馬背。


  另外十幾個騎士和他一樣,也各自挑了一個胡女,準備享用他們的戰利品。


  瑤英收回目光。


  胡婢塔麗站在烏孫馬旁邊,眼圈通紅,渾身微微發顫。


  瑤英輕聲道:“害怕的話,去車裡坐著。”


  塔麗抹了下眼角,搖搖頭,蒼白的臉上綻出一絲悽涼的笑:“公主,奴十二歲那年被叔父賣給商人,那時候奴和她們一樣……”


  她指指那些跪在寒風中的胡婢。


  “商人帶著我們穿過沙漠,來到河隴,想將我們賣給涼州的豪族人家。路上遇到劫匪,商隊死了很多人,奴被轉賣了三四次,最後流落到中原。”


  不管在中原還是在戈壁,亂世之中,平民百姓隻能任人宰割。


  瑤英心中感觸,問:“你的故鄉在哪裡?”


  塔麗指了指西方:“奴走了太遠,已經記不清了,奴隻記得當年商人帶我們穿過了八百裡瀚海。”


  瑤英:“你的故鄉在西域?”


  八百裡瀚海即為位於羅布泊和玉門關之間的莫賀延碛,那是一片橫亙於伊州和瓜州的流沙延碛,氣候幹旱惡劣,四季大風咆哮,地面寸草不生,因此也被成為“流沙河”。


  在漢人看來,流沙河是西域的起點。


  瑤英道:“塔麗,葉魯部不會穿過八百裡瀚海,你跟著我,可能沒法回到故鄉。”


  葉魯部常年在瓜州一帶遊蕩,現在強盛的吐蕃、北戎對西域諸道虎視眈眈,西域諸國無力抗衡,隻有一個傳說中的佛國還在苦苦支撐,那個和尚君主活不了幾年了,葉魯部不會貿然穿過流沙河繼續往西。


  塔麗笑了笑:“公主,奴的故國隻是個很小的城邦,奴離開故土這麼多年,故國可能早就滅亡了。奴願意跟隨公主,不是為了去西域,隻是想脫離奴籍,離家鄉更近一點,說不定能找到奴失散的族人。”


  她長長地吐出一口氣,轉過身,摸了摸烏孫馬,小聲道:“公主,葉魯部人和講究詩書禮儀的中原人不同,他們搶奪一切可以搶奪的東西,每當他們搶掠商隊或者部落時,他們會殺光所有男人,連孩子也不放過,最後隻留下女人和牛羊。在他們眼裡,女人和牲畜、金銀財寶一樣,都是他們的財產……您千萬別因為同情那些商隊就阻止大王子,在葉魯部,女人永遠不能阻止男人!”


  瑤英淡淡一笑:“塔麗,多謝你的忠告,我明白自己的處境,到了葉魯部,我不再是大魏公主,而是葉魯部的可敦。”


  現在的她如履薄冰,沒有能力救人。


  而且一旦她開口求大王子,大王子不僅不會手下留情,還會變本加厲,當著她的面虐殺那些可憐的女子。


  塔麗臉上微紅,她是低賤的胡女,還從來沒有貴人向她道謝。


  “公主,您無需太擔憂,您貌美如花,國色天香,葉魯可汗一定對您言聽計從。”


  瑤英想起葉魯可汗花白的辮發、蒼老的面容,閉了閉眼睛。


  她不能怕。


  他們說話間,隨從已經安設好帳篷。


  瑤英心知大王子故意如此安排的用意,沒有露出驚懼之色,回帳篷休息。


  這晚,山坡下一直回蕩著可怖的狼嚎聲。


  第二天出發時,大路上散落著一具具被野獸啃噬得七零八落的屍首。


  被搶掠來的胡女跟在隊伍最後,看到那些屍首,掩面低泣。


  昨天,她們坐在駱駝背上唱著歡快的涼州小調。


  一夜過去,天翻地覆。


  瑤英坐在馬車裡,心道:等葉魯部覆滅時,她的下場不會比這些胡女好到哪裡去。


  李德不會派兵來救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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