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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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總之,地域不同,風俗不同。


  中原戒律森嚴,南北朝的一位皇帝曾頒布《斷酒肉文》,禁止殺生,要求僧人斷絕肉食,加之中原僧人不依賴於託缽乞食,受賜田,墾殖田圃,自己耕種,完全可以自給自足,所以可以不用食肉。


  瑤英記得當年玄奘法師西行取經,經過西域的時候,僧人是食肉的。她以為王庭推崇的經義隱約有從小乘向大乘過渡的跡象,應該不食腥,想著應當尊重僧人,入鄉隨俗,入住佛寺以後一點腥都沒沾,沒想到寺中僧人並不忌諱食肉。


  她告訴親兵們,親兵們高興得一蹦三尺高——他們是武人,天天茹素,快饞瘋了!


  ……


  另一頭,緣覺回到禪房,向曇摩羅伽稟報此事,含笑道:“王,寺主並未怠慢文昭公主,公主住進來的時候主動提出隻吃素食,寺主就沒讓人送其他食物給她。”


  曇摩羅伽低頭翻動皮紙書卷,眼前浮現出少女呆若木雞的模樣,她雙眸圓瞪,盯著他盤中烤肉的樣子透著幾分委屈。


  還以為她被怠慢了。


  原來那不是委屈,而是單純的震驚,一種“你怎麼可以吃肉?”的錯愕。


  她以為他可以飲露餐風麼?


  曇摩羅伽眉眼清淡,纖長手指輕拂持珠。


  ……


  第二天,送到瑤英院子裡的飯食多了幾盤烤肉。


  可惜烤肉沒有經過精心調制,做法粗劣,隻撒了些鹽粒。


  不過餓了很多天的親兵還是興奮地大嚼,把烤肉啃得骨頭渣都不剩。


  吃完飯,瑤英指派親兵分頭去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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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找緣覺打聽過了,王庭有大片大片葡萄園,葡萄大多被採摘下來釀制葡萄酒。高昌的葡萄酒遠近聞名,暢銷東西商道,王庭的葡萄酒不如高昌的醇美,勝在能保存很久而不變質。


  瑤英買下的那塊地剛好有幾塊葡萄園。


  之前齊年提起過他會釀葡萄酒,她讓他先釀制些試試,反正也沒指望他們賺錢。牧羊、鞣皮都是體力活,他們大多是幹不動活才被賣的,她一直在想怎麼給他們找些輕省活計幹。


  教他們晾曬葡萄幹?


  這個念頭一閃而過,瑤英吩咐親兵去坊市購置些葡萄幹,打聽清楚本地晾曬葡萄幹的法子。


  親兵應喏。


  瑤英坐在庭院前,望著花牆前累累垂垂的葡萄,出了一會神。


  她曾因為想喝葡萄酒和李仲虔鬧過別扭。


  在長安,葡萄酒價格昂貴。


  當年唐軍徵服高昌,將高昌的馬乳葡萄種和釀制方法帶回中原,太宗李世民在皇家園圃栽植葡萄,親自釀制葡萄酒,賜予群臣共享。後來葡萄酒推廣至民間,坊市常見,不過因為連年戰亂,鮮葡萄成了稀罕物,葡萄的釀制方法失傳,葡萄酒自然就更難得了。


  曾有個太醫說適量飲用葡萄酒對女子有益,瑤英正好饞了,鬧著要喝幾杯,被李仲虔虎著臉教訓了幾句。她一直在服用凝露丸,神醫叮囑過,她服藥期間最好不要吃酒。


  想到這裡,瑤英忽然想起一件事。


  曇摩羅伽現在服用水莽草,他知不知道這個忌口?


  她想了一會兒,搖頭失笑:曇摩羅伽是僧人,怎麼會飲酒呢?


  夜裡,親兵拿了幾包葡萄幹回來,攤開在桌上。


  瑤英一看就知道這些褐色葡萄幹質量不算上乘。


  親兵卻道:“公主,這些是城裡最好的葡萄幹,坊市的人說王宮的葡萄幹也是他們供應的。胡商說,王庭夏秋天氣炎熱幹燥,日照長,雨水少,他們採摘葡萄之後直接曝曬,不需要經過其他工序。”


  瑤英拈起幾粒葡萄幹,細看顏色,聞了聞氣味,嘗了幾枚,沉吟片刻,看來現在晾曬葡萄幹的法子很粗糙。


  她吩咐親兵:“你明天出城告訴老齊,不要舍不得那些結果的葡萄,全部鏟掉,所有園子改種奇石蜜食、馬乳、黑珍珠葡萄種,買不到葡萄種的話,讓他去城南找胡商康大,多送些茶葉、絲綢。”


  親兵應是,說起另一件事:“老齊說他聯系了一些流亡各地的沙州人,那些人大多衣食無著,他託我請示公主,能不能收留他們?”


  瑤英蹙眉。


  王庭終究隻是暫時庇護她而已,他們不能給王庭帶來麻煩,以後收留的人越來越多,不能全都接到王庭來。


  “現在人數不算多,能收留的就收留,你記得叮囑老齊,一定要擬好名冊,一個都別落下,到時候我好按照名冊繳納稅錢。”


  王庭大臣貪財,她按著人頭繳稅,才不會引來太大的非議,編訂名冊也便於管理篩查人丁,為訓練兵丁打好基礎。


  她缺人,現在招募的人手越多越好。


  親兵點頭,一一記下,遲疑了一下,問:“有些沙州人……老齊不知道該不該收。”


  瑤英問:“既是沙州人,為什麼不能收?”


  親兵答道:“她們不是漢人,全是胡女,流落至西域,被商隊轉賣了好幾次,最後流落到王庭了,聽說老齊那裡收留了很多河西人,她們也求了過來。”


  瑤英蹙眉,看了親兵一眼,叫來所有親兵,目光從眾人臉上一一掃過去。


  她神色有些嚴厲,謝衝、謝鵬幾人不敢玩笑,個個垂手侍立。


  瑤英一字字道:“沙州、瓜州都屬河西之地,當地百姓不論胡漢,皆是大魏子民,你們記住了沒有?”


  眾人沉聲應是。


  瑤英這才吩咐剛才問話的親兵:“既是沙州人,又求了過來,能收留的就想辦法收留。”


  又道:“如果有不規矩的人,決不能姑息,立刻驅逐出去。我們隻有先救己,才能救人,讓老齊謹慎些,千萬別惹出亂子。”


  親兵應喏。


  一連忙亂了幾天,瑤英估摸著阿史那畢娑快回來了,開始為去高昌做準備,之前曇摩羅伽說過會讓畢娑陪同她出使高昌。


  這期間,她堅持每天早上出現在早課上,雖然聽不懂宣講,依舊能老老實實坐上半個時辰,跟著僧人念誦經文。


  曇摩羅伽幫了她,她不能辜負他的苦心。


  僧人們和瑤英語言不通,見她態度虔誠恭敬,而且如此年輕美貌,竟能洗去鉛華,不施脂粉,日日天不亮就起身做功課,對她的態度比先前和善了很多。


  不過依舊沒人敢和瑤英搭話,她經過的地方,所有僧人立刻挪開視線,不敢多看她,有的閉目念誦經文,有的禪定,還有的掉頭躲開。


  般若氣急敗壞:很顯然,這些僧人定力不夠,為瑤英的美貌心笙搖動,所以才會把她當成洪水猛獸來躲避!


  他偷偷和緣覺抱怨:“文昭公主每次經過前殿的時候,那幫小沙彌的眼珠子都快掉出來了!再這麼下去該怎麼辦?”


  緣覺笑了笑:“公主隻是在早課的時候來殿中誦經,其他辰光從不在寺中走動,既沒有故意引誘誰,也沒有花枝招展到處亂晃。城中王公貴婦也時常來前殿聽眾位禪師講經,個個濃妝豔抹,頭上戴的、身上掛的金玉一串摞一串,生怕被別人比過去,還得帶著四五個伺候的侍女,那麼多女子前來聽講經,你怎麼隻針對文昭公主?”


  般若無言以對,沉默了一會兒,氣得一跺腳:“文昭公主貌若神女,比她們都美!”


  緣覺又好笑又覺得無奈,“公主的美麗是恩賜,不是罪孽。這也是佛陀對小沙彌他們的考驗,如果他們能通過考驗,說明他們心虔,如果他們天天魂牽夢繞,那說明他們的虔心還不夠,正好磨礪他們。”


  他停頓了一會兒,鄭重地道,“對王來說,也是如此。”


  般若想了想,也是這個理,隻得罷了。


  瑤英不知道緣覺真的把她當成佛陀對曇摩羅伽的考驗,每天規規矩矩上早課。


  通常她都是獨來獨往,這日卻有幾個僧人在講經結束後攔住她,張口就是一大串梵語。


  她沒聽懂,一臉莫名其妙。


  僧人又是一串她聽不懂的胡語,旁邊另一個僧人不滿,拉著僧人激烈地辯論起來,兩人越吵越激動,旁邊幾個僧人參與進來,很快引來寺主的注意。


  “怎麼回事?”


  寺主趕過來調停。


  爭吵的僧人並沒有壓低聲音,反而越吵聲音越高,還用手拉扯對方,拍對方的肩膀,爭得面紅耳赤。


  寺主大怒,不過當他聽明白幾人在爭吵什麼之後,並沒有呵斥他們,而是皺了皺眉頭,道:“此事我做不了主,得由師尊來做出決斷。”


  瑤英還沒聽清僧人在爭論什麼,就和爭吵的僧人一起被寺主送到曇摩羅伽的禪房去了。


  院中沙棗樹銀白色的花朵已經快落盡了,滿地花瓣。


  曇摩羅伽在處理公務,一身袒肩袈裟,蜜色肩膀柔潤亮澤。


  寺主先恭敬地行禮,向近衛通稟,等緣覺示意他進去,立刻帶著幾個僧人進禪房回稟事情的經過。


  曇摩羅伽聽完他的稟報,抬眸,看向站在門前的瑤英。


  瑤英會意,走了進去。


  曇摩羅伽吩咐緣覺:“取紙筆。”


  緣覺搬來一張小案幾,拿來紙筆,放在曇摩羅伽右側。


  曇摩羅伽問瑤英:“公主可否默寫出前些時曾背誦過的《心經》?”


  他看著她,眸子像蓄了一泓碧水,清冷又溫和。


  雖然沒有刻意安撫的意思,卻能讓人立刻心平氣和。


  瑤英定定神,點了點頭,走到小案幾前,盤腿坐下,提筆開始默寫。


  屋中靜悄悄的,隻有筆劃過紙張的窸窸窣窣聲。


  不一會兒,瑤英默寫完了,遞給緣覺,緣覺送到曇摩羅伽案前。


  曇摩羅伽一目十行,先掃視一遍,然後又從頭看起,這回看得很仔細。


  看完後,他放下紙張。


  “公主可有《心經》的梵語本?”


  瑤英搖搖頭,佛經典籍的原始版本大多是梵語,然後有不同譯本,她的嫁妝裡有很多梵語版本的佛典,但是沒有《心經》的梵語版。


  幾個僧人聽到這裡,竊竊私語起來,其中一人神情頗為激動。


  曇摩羅伽淡淡地瞥他一眼。


  僧人臉上通紅,停下爭論,低下了頭。


  曇摩羅伽讓緣覺取來紙張,提筆,對照著瑤英剛剛默寫的漢文,開始書寫。


  瑤英有些好奇,視線落在他筆下,發現他在寫梵語,她看不懂。


  他這是在直接翻譯她背誦的內容嗎?


  她看了一會兒,還沒看明白,曇摩羅伽忽然抬起頭,視線和她的對上。


  瑤英一怔,朝他笑了笑,眉眼微彎,雙眸烏黑發亮。


  像枝頭的花,開得燦爛明豔,滿是青春驕氣,眼神充滿信賴。


  現在不計較他吃肉麼?


  曇摩羅伽垂眸,指著紙上的一句話,輕聲詢問瑤英默寫的一句話。


  瑤英回過神,低聲回答。


  曇摩羅伽嗯一聲,提筆修改之前寫下的字,不一會兒接著問,瑤英認真地答了。


  他們說的是漢語,戍守的近衛和僧人都聽不懂,一句話也插不上,隻能屏息凝神,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他們,觀察他們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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