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波羅留支總誇曇摩羅伽聰慧,畢娑很不服氣,從小就很想見一見羅伽。


  那年,寺中舉行法會,他和幾個世家子弟偷偷溜進刑堂。


  瘦小的羅伽身穿一件灰色僧袍,坐在牢室裡看經書,幾束天光落入刑堂,斑駁地籠在他臉上,映出他深邃的眉目,在繁花盛放、烈日炎炎的夏日裡,有種幽冷的光華從他身上透出來。


  那一瞬,畢娑和其他幾個貴族子弟幾乎不敢呼吸,生怕驚擾到他們的王。


  等他們看到曇摩羅伽在讀的經書是梵文後,不得不心服口服,師尊並不是偏愛羅伽,羅伽確實是他最聰明的學生。


  後來,畢娑成為侍奉佛子的近衛中的一員。


  羅伽這些年承受了多少,他最清楚。


  幼時,被拘禁的羅伽缺衣少食,不見天日,依然刻苦攻讀。


  目睹曇摩一族被屠戮,他仍然保持佛心,沒有像赤瑪那樣變得陰鬱易怒、蠻不講理。


  修習功法,忍受痛苦,以修羅手段來護佑眾生,一個人默默領罰。


  這些年,畢娑從沒見羅伽笑過。


  一次都沒有。


  羅伽仿佛生來就明白他肩上的責任,他生而為王,自幼傳出早慧之名,不僅要弘揚佛法,承擔百姓的期望,還得肩負起王朝。


  佛子修羅集於一身,他能夠一直保持現在的堅定和清醒嗎?


  ……


  想起前幾次曇摩羅伽功法失控後的反應,波羅留支臨終前的囑託再次浮上心頭。

Advertisement


  “不要讓羅伽成為第二個賽桑耳將軍……”


  畢娑閉了閉眼睛,把擔憂掩進心底最深處。


  等了半晌,思過室裡杖打的聲音停了下來,一陣沉緩的說話聲後,門從裡面拉開,曇摩羅伽走了出來,寬大的袈裟遮住身形,腳步沉穩,面容平靜。


  畢娑收斂情緒,迎上前,先告罪,小聲稟告赤瑪公主的事。


  “王,我已經勸過赤瑪公主了,公主受人挑唆,一時出於義憤才會這麼莽撞,請您寬恕她。”


  曇摩羅伽看他一眼,道:“看著她。”


  畢娑臉上微紅,羅伽知道赤瑪暴躁,提醒過他,要他看著公主府,要不是他私自把銅符送給赤瑪公主,公主根本沒機會出府。


  “臣記住了,不會再讓赤瑪公主去為難張旭,其實公主這麼做也是情有可原的,隻要趕走挑唆她的人,她就消停了。”


  畢娑滿臉自責,曇摩羅伽雙眸望著黑沉沉的夜空,沒再說什麼。


  ……


  這晚,曇摩羅伽直到天黑才回禪室。


  巴米爾盡忠職守,一直不肯放瑤英回院子,眼看天色黑沉,她站起身,時不時掀起毡簾往外看,也不知道等了多久,長廊燈影幢幢,響起一串腳步聲,曇摩羅伽在藍衫白袍近衛的簇擁中緩緩朝禪室走來,身影挺拔,金紋袈裟上一抹柔和的暈光。


  瑤英長長地吐出一口氣,他總算回來了。


  巴米爾挑起毡簾,曇摩羅伽踏進禪室。


  “法師。”


  一聲輕柔的呼喚,瑤英迎上前。


  曇摩羅伽微微一怔,目光落在她帶笑的臉上。


  瑤英嘴角抽了抽,他不會忘了她一直待在他的禪室裡吧?


  “法師好好休息,我回去了。”


  瑤英退出禪室。


  巴米爾尷尬地撓撓腦袋:“公主……快半夜了,通向外院的門已經下鑰了,您這時候回去,會驚動所有人。”


  瑤英腳步一頓,想了想,問:“那寺裡有沒有空置的院落?”


  反正天亮了她就可以回院子,隨便找個地方等幾個時辰就行了。


  巴米爾搖了搖頭。


  兩人正犯難,一隻骨節分明的手拂開毡簾。


  曇摩羅伽立在門前,碧眸望著瑤英,眉宇間一股深深的倦色。


  “進來。”


  他淡淡地道,不帶一絲感情。


  瑤英拔出去的腿不由自主地縮了回去。


第107章 你從哪裡來(修)


  毡簾放下,一室燭火搖曳。


  瑤英跟在曇摩羅伽身後往裡走:“法師要和我說什麼?”


  曇摩羅伽身影一凝,忽然停了下來。


  瑤英差點踩著他的袈裟,趕緊剎住腳步,抬起頭。


  他回頭看她,目光落在她臉上,碧眸深邃。


  “畢娑還在盤查寺中禁衛,公主安置罷,等天亮了,緣覺送你回去。”


  瑤英有些詫異,曇摩羅伽留下她,隻是因為擔心還有歹人潛伏在王寺裡嗎?


  前幾天他故意示弱,王寺外魚龍混雜,才會讓人潛入寺中,現在他已經肅清朝堂,收攏兵權,沒人再敢堂而皇之窺視王寺,城中到處戒嚴,應該無事了。


  瑤英還以為曇摩羅伽留下她是因為要和她商量防備北戎的事。


  她心中一暖,笑了笑,“那今晚又要叨擾法師了。”


  曇摩羅伽沒作聲,拂開錦帳,走了進去。


  瑤英沒有跟著進去,熟門熟路地找到外間的衾被,尋了個不起眼的角落位子,抱著衾被盤腿坐下。禪室裡間外間都沒有高廣大床,隻設了低矮坐榻,地上鋪了絨毯,昨晚她就是在地毯上睡的。


  她昨天睡了太久,這會兒不覺得困,取出紙筆,鋪開紙張,就著燭火細看。


  錦帳輕輕搖晃,燭影裡閃過一角雪白袈裟的下擺。


  瑤英捧著紙,仰起臉。


  曇摩羅伽站在她跟前,雙眸低垂,眼睫烏黑,燭火微弱,地上映出一道長長的影子。


  瑤英看不清他臉上的神情,揉了揉眼睛,小聲問:“我吵著法師了?”


  她眼角微紅,像抹了明豔的胭脂,明明沒有笑,眉眼間仍給人笑意盈盈的感覺,朦朧的燭火照在她臉上,隱約帶了幾分嫵媚,眼神卻清澈明淨。


  曇摩羅伽掃一眼旁邊卷起來的衾被。


  瑤英順著他的視線看去,拍拍衾被,道:“我睡在這裡就行了。”


  她曾餐風沐雨,帳篷、馬車、沙地、洞穴、樹林,什麼地方都睡過,不在乎睡哪兒。


  曇摩羅伽俯身,挪走燭臺。


  唯一的光源被他帶走了,瑤英愣了一下,隻得跟著起身。


  曇摩羅伽走進裡間,把燭臺放在屏風後一張臥榻旁的矮幾上,道:“我未曾用睡過這張睡榻,公主可以在此安置。”


  矮榻上鋪設幾層波斯織錦,衾枕俱全,平平整整,一絲皺褶都沒有,確實是沒人睡過的樣子。


  瑤英謝過他,看他轉身就要走,想了想,問:“我可以借用法師書案上的筆墨用具嗎?”


  她怕不小心弄亂他的書案或是無意間窺見到她不該看到的東西,白天一直不敢動禪室裡的東西,用紙用筆都是請巴米爾幫忙。


  曇摩羅伽背對著她,點點頭,道:“屋中陳設,公主可以隨意取用,若缺什麼,讓人送來。”


  他走了出去,錦帳垂下,隔斷了裡間和外間。


  瑤英走到曇摩羅伽的書案前,挑了一支筆,盤腿而坐,在紙上寫寫畫畫,動作放得很輕。


  這次曇摩羅伽整頓四軍,沒有讓蘇丹古露面,肯定有他的考量,他和瓦罕可汗是老對手了,隻有他知道怎麼才能讓瓦罕可汗一步步上鉤。


  從她挑撥瓦罕可汗和海都阿陵,到海都阿陵、金勃幾人兄弟殘殺,到瓦罕可汗設伏引誘王庭出兵,再到現在各國使團見證他親自出面收攏兵權……他和瓦罕可汗之間的博弈一直在進行著。


  她要做的就是耐心等待,尋找機會。


  瑤英心裡默默盤算,畫了一張又一張地圖,仍然不滿意。


  啪的一聲輕響,一縷青煙嫋嫋升起,燭火熄滅,裡間陷入一片幽暗。


  瑤英回過神,揉了揉手指,收拾好紙張,躡手躡腳回到睡榻前,掀開錦帳往外看了一眼。


  外間黑黢黢的,光線暗沉,曇摩羅伽盤坐在長案前,閉目禪定,身影似一尊佛像,紋風不動。


  和尚夜裡都是這麼睡覺的嗎?


  瑤英心裡嘀咕了一句,躺下,合上眼睛。


  睡著了沒一會兒,她翻了個身,迷迷糊糊間感覺一道視線凝聚在自己身上,夢中一個激靈,醒了過來。


  鷹架上,一雙在黑暗中發亮的眼睛幽幽地盯著她。


  瑤英身上滾過一道寒慄,隨即反應過來那是佛子養的蒼鷹迦樓羅,不由失笑,閉上眼睛接著睡。


  還沒睡著,耳畔傳來一陣翅膀撲騰的聲音,蒼鷹飛到矮榻前,尖利的腳爪勾住衾被撕扯,鳥喙輕輕啄她的胳膊。


  瑤英被啄得有點疼,無奈地坐起身。蒼鷹勾住她的衣衫,翅膀劇烈閃動,像是要拉她起身。


  “你餓了嗎?我喂你吃肉幹?”


  蒼鷹不為所動,繼續啄瑤英。


  瑤英被擾得沒法入睡,隻能站起來,掀開錦帳,想請曇摩羅伽幫忙,視線掃過他打坐的地方,嚇了一跳。


  曇摩羅伽身體微微發顫,汗如雨下,臉上、脖子上都汗涔涔的,連袈裟都浸湿了半邊。


  他看起來不太對勁。


  蒼鷹吵醒她,是因為這個?


  瑤英赤腳下地,快步走到曇摩羅伽身邊。


  “法師?”


  她輕聲喚他。


  曇摩羅伽雙眼緊閉,沒有反應。


  瑤英伸出兩根手指,輕輕去碰他的肩膀。


  ……


  曇摩羅伽入定了。

推薦書籍
我和謝沿是江湖第一殺手。 他排正數第一,我……倒數第一。 他看我可憐,時常給我留幾個人頭撿撿。 沒有任務的日子,我倆就在小破院子裡廝混。 從門口的梨花樹,到廊下,再到榻上。 一個月裡床榻壞掉的次數,比我身上的人頭數還多。 直到有一天,我接到了暗殺謝沿的任務。
2024-12-04 21:50:47
重生回十九歲,蘇菱發誓,這一世絕不要重蹈覆轍。 她要保護家人。 進擊娛樂圈。 最重要的是,不要被秦驍看上,不做他的嬌軟情人。
2024-11-11 15:08:29
本該狂暴厭世的反派主動戴上止咬器,把脆弱的晶核暴露在我眼前。 我教他向善,結果他隻學會了回家前擦幹凈手上的血。 再可憐兮兮地抬眼:「外面又黑又冷,我好害怕,抱抱我吧。」
2024-12-15 10:01:55
有身孕的第四個月,我感染了風寒。彼時外面正飄著雪,我床邊烤著火盆,被窩裏還放著湯捂子。秦暮小心地將被角給我掖好,隨後起身坐在了床上。
2024-11-19 15:45:16
都說周京臣光風霽月,聖潔不可攀。隻有程禧知道,他在夜晚和她獨處時,要多壞有多壞,要多瘋有多瘋。他道德高尚,也斯文敗類。他是周京臣,更是裙下臣。後來,程禧另覓良配,那個男人是他的死對頭……
2024-11-27 14:17:42
結婚第十年,邵文清出軌了。 他帶著出軌對象的一雙兒女來到我面前。 說孩子們可憐,需要個父親。 女兒苦苦哀求,他始終不為所動。 我沒糾纏,帶女兒離開,又怕她受欺負,並未再嫁。 多年後,女兒得遇良人。 外孫女也很可愛,我整日照顧她,日子幸福順遂。 我六十歲那日,女兒女婿說公司事忙,外孫女也要臨時補課,明日再補壽宴。 可當天晚上,我就刷到了一個同城視頻。 酒店的豪華包廂裡—— 女兒一家人和邵文清站在一塊,還有那一雙兒女,六個人圍在一起,給當年那個出軌對象唱生日歌。 女兒還喊她:宋媽。
2024-11-19 15:35:16
設置
  • 主題模式
  • 字體大小
  • 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