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是。”


  “春搜時,你是為我看管馬匹的人之一,以你的能力和警覺性,不可能察覺不到草料有問題。我的馬發狂驚跑,隻有你追上來……這事也是你幹的?”


  “不是。”


  “但你知情。”虞靈犀猜測。


  或許,他還在陰謀的基礎上添了把火。


  “是。”依舊是平靜的嗓音。


  他臉上一點悔意都沒有,仿佛自己所做的那些和吃飯睡覺一樣天經地義,沒什麼大不了的。


  “可曾悔過,愧過?”


  “不曾。”


  “你!”


  虞靈犀氣急,高高揚起了手中的鞭子。


  寧殷站著沒動,臉上掛著淡而譏诮的笑容。


  鞭子有何可怕?以前在宮裡時,那個瘋女人不也經常鞭笞他嗎?


  更疼的都受過,早就習慣了。


  受了她這一頓鞭刑,就當給這場無聊的遊戲做個了結。


  然而,高高揚起的馬鞭頓在半空中,遲遲不曾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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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虞靈犀眼眶微紅,望著寧殷的眸子翻湧著復雜。


  她想起了今日午時,她親口所說的那句“既然將你撿回,你便是我的責任”,她想起了懸崖上流入喉間的那股腥甜溫熱……


  前世今生,她想起了很多很多,握著鞭子的手微微顫抖,如同墜有千斤。


  許久,靜得隻有風吹過的聲音。


  下一刻,虞靈犀閉目,那根馬鞭擦著寧殷的臉,狠狠落在了她自己的手掌上。


  用盡全力的鞭子帶著呼呼風聲,“啪”地一聲脆響,她嬌嫩的掌心立刻泛起了紅腫。


  寧殷收斂了笑意,身後玩弄短刃的手指一頓。


  “這一鞭,罰我自己識人不清,引狼入室。”


  虞靈犀眼角湿紅,疼得呼吸都在哆嗦,卻仍咬牙一字一句道。


  “啪”!


  又是一鞭落下,掌心兩道紅腫可怖交錯,立刻破了皮。


  明明是落在她掌心的鞭子,寧殷卻兀地察覺自己那顆冰冷死寂的心,突地跳了一下。


  眼淚在眶中打轉,虞靈犀忍著快要疼哭的劇痛,顫聲道:“這一鞭,罰我心慈手軟、輕信偏信,險些釀成大禍。”


  第三鞭落下,寧殷沉了面色。


  他抬手攥住了落下的鞭子,鞭尾如蛇扭動,在他冷白的下颌甩出一條憤怒的紅。


  寧殷連眼都沒眨一下。


  他盯著虞靈犀,嗓音喑啞無比:“夠了。”


第22章 殺嗎


  馬鞭攥在寧殷掌中,虞靈犀用力抽了抽,紋絲不動。


  “放手!”


  虞靈犀瞪著湿紅的眼,與他較量對峙。


  寧殷不松反緊,手臂反繞兩圈纏住鞭子。


  “小姐嬌貴,再打手就廢了。”


  他面色沉沉,嗓音卻極其輕淡,“還有多少下,我替你受。”


  說著他腕一抖,鞭子便脫手,黑蛇般纏上他勁瘦結實的小臂。


  虞靈犀失了武器,掌心火燒般刺痛,剛才的兩鞭已經耗盡了她全部的力氣。


  “我不會打你。”


  她依舊站得挺直,抿唇道,“若不知鞭子為何落下,領罰又有何用?那隻會讓你變本加厲地遷怒別人。”


  寧殷看了她一會兒,方道:“我沒有錯。”


  “你過往經歷坎坷,若是為了自保而出手,我自然無權指摘。可現在,你隻是為了一己私欲,在享受布局虐殺的快感。”


  這樣的寧殷就如同前世一般,稍有不如意,便殺得腥風血雨。


  今日他殺的可以是薛岑,明日便有可能是她的父親、兄長,是天下任何一個無辜之人。


  “所以,小姐要告發我嗎?”


  寧殷嘴角動了動,虞靈犀猜他是想笑,“還是說,又要趕我走?”


  以寧殷暴露本性後的瘋狠性子,這兩條路必然都行不通。


  虞靈犀很清楚,當初自己既然決意收留他,便該承擔應有的風險和後果。


  若因中途遭遇挫折,事不如願就棄他不顧,那她和那等勢力眼的偽君子有何區別?


  “我會告訴所有人,今夜你會出現在這,是因我不放心薛二郎,讓你提前來此傳信的。我與你此番談話,亦無人在側,侍從皆不知情。”


  頓了頓,虞靈犀告訴面前這個冥頑不靈的黑心少年,“現在擺在你面前的,是兩個選擇。一是跟我回府,二是以你慣用的手段,殺光在場的人滅口。”


  寧殷眼睫一顫,倏地抬眼。


  面前的少女一身瑟瑟湿寒,眸中卻是從未有過的倔強沉靜。


  “若你要選擇殺人,就先殺了我。”


  她道,“否則隻要我還有一口氣,便不會讓你動我身邊的人一根汗毛。”


  寧殷笑了,笑的像個瘋子,但也是個俊美的瘋子。


  他的眼裡甚至看不出一絲狠戾,溫文爾雅道:“小姐把窗戶紙都捅破了,難道不怕?”


  “怕。”


  事關生死,怎會不怕?


  可虞靈犀了解寧殷,他如果真的要殺人滅口,是沒有這麼多廢話問的。


  方才她溺在湖中時,寧殷本有機會殺了她。他甚至不用親自動手,隻需像看著薛岑溺湖那般冷眼旁觀,不出半盞茶的時間,她便會溺斃。


  那樣,便無人知曉他來過這裡。


  可寧殷跳下來了,將她從湖底撈出。


  虞靈犀索性再賭一把,反正小瘋子最喜歡以命作賭了,不是麼?


  她甚至向前一步,再前一步,湿淋淋的衣裙熨帖著玲瓏起伏的身形,發梢水珠滴在寧殷的鹿皮革靴上,暈開深色的湿痕。


  前世一無所有,她尚能在寧殷陰晴不定的暴戾中苟活許久,這輩子她應有盡有,還怕應付不了尚不成氣候的寧殷嗎?


  燈籠微微搖動,牆上一高一低的影子幾乎疊在一處。


  湖水裡泡了半天,彼此連呼吸都是潮湿的。


  虞靈犀仰首抬眸時,寧殷握著鞭子的手驀地加重力道,指節有些泛白。


  “現在,要殺我嗎?”


  她忍住想要瑟縮的欲望,望著寧殷近在咫尺的冷白面容,又重復了一遍,“殺嗎?”


  寧殷半垂著眼與她對視,沒有動。


  仿佛過了一個甲子那麼久,虞靈犀了然頷首:“好,那我現在要回府了。”


  寧殷沒有阻攔。


  “還要不要跟我走?”虞靈犀問。


  寧殷隻是望著她,默認。


  虞靈犀能看到寧殷眼中倒映的,小小的自己。


  她倔強地睜著眼,直至確認少年的確沒有離開的意思,方後退一步,轉身上了馬車。


  鑽入馬車時,她眼角餘光瞥了一眼旁邊,寧殷並沒有離開,也沒有其他什麼危險的動作。


  虞靈犀便知道,至少眼下安全了。


  冷,還有疼。


  強撐的鎮定消散後,壓抑的寒意和疼痛爭先恐後復蘇,侵入四肢百骸。


  她取了車上的披風裹住瑟瑟的身子,疲乏地靠著馬車壁。


  攤開手掌,隻見兩道的紅腫鞭痕交錯,紫紅的破皮處滲出些許鮮血。


  到底酸澀了鼻根,虞靈犀輕輕碰著掌心破皮的地方,咬著唇不吭聲。前世今生兩輩子,哪怕是最落魄的時候,她也不曾受過這般厲害的皮肉之苦。


  可她不後悔狠心落下的鞭子,這兩鞭打醒了她自己。


  她曾心懷僥幸,卻忘了一個極端扭曲的性格,根本不可能是後天一蹴而成的。


  她不能再把前世的瘋子與現在的少年割裂,寧殷就是寧殷。


  對付寧殷,隻能比寧殷更瘋。


  回到虞府,爹娘已經聽聞了薛岑墜湖的消息,於是又是一陣雞飛狗跳。


  換了幹爽的衣物,虞夫人拉著虞靈犀的手掌上藥,望著寶貝小女兒掌心的紅腫,心疼得直皺眉。


  虞靈犀思緒熨帖,趴在案幾上朝虞夫人眨眼道:“湖裡太黑,我自己不小心弄的。阿娘別擔心,已經不疼啦。”


  虞夫人紅著眼眶,撫了撫小女兒的鬢發。


  小女兒自小體弱嬌氣,平時磕碰一下都會哭鼻子,可自從去年秋大病一場醒來後,她便一夜成長了許多。


  明明十五六歲的年紀,卻有著與年齡不符的溫柔堅忍,反倒更叫人心疼。


  “你呀,還是這麼冒冒失失的。”


  虞夫人溫柔地纏好紗布,將她的指尖抱在掌心,忽而喟嘆道,“若是能有個知根知底的暖心人一輩子護著你,娘也就知足了。”


  “女兒不想讓別人護著,隻想在爹娘身邊。”


  虞靈犀明白虞夫人的言外之意,半晌,終是輕而堅定道,“阿娘,我對薛二郎隻有兄妹之情,並無男女之意。”


  虞靈犀走後,虞夫人又獨自在廳中坐了許久。


  直到肩上一暖,虞將軍的大手將她擁入懷中,剛毅的臉上現出幾分柔情:“夫人,還在這想什麼呢?”


  虞夫人回神,舒展眉頭莞爾道:“我在想歲歲素來身嬌體弱,為了救薛二郎,竟然敢跳入冰冷的池水中。”


  說到這事,虞將軍亦是淺淺一嘆:“我也沒料到,歲歲會為薛岑做到如此地步。”


  “可是歲歲方才卻說,她對薛二郎隻是兄妹之情。”


  虞夫人苦惱,“你說歲歲到底怎麼想的呢?”


  “別的不說,薛岑那孩子倒是個實心的。”


  虞將軍思索許久,沉聲道,“而今東宮虎視眈眈,實在是不能拖下去了。”


  女兒的終身大事,卻被東宮逼得匆匆決定,這無異於一場豪賭。


  虞夫人嘆了聲:“要是歲歲能有個真正兩情相悅的郎君,就好了。隻要能豁出性命護住她,讓她平平安安的,哪怕是家世門第差些,我也認。”


  “現在想這些已是無用。兩害取其輕,將歲歲嫁給一個真心愛她的人,總比嫁給一個不愛她的好。”


  虞將軍寬慰道,“睡吧,明日我帶歲歲去薛府一趟,看看對方的態度再說。”


  ……


  第二日,虞靈犀準備了藥材禮品,和虞將軍一起趕去薛府拜謁。


  畢竟薛岑墜湖的事與她有關,兩家又是世交,於情於理,她都要登門探望一番。


  出門下臺階時,她下意識伸出右手,想要搭著侍從的胳膊上馬車。


  誰知眼角餘光一瞥,卻瞥見了一條戴著牛皮護腕的熟悉胳膊。


  視線順著胳膊往上,便是寧殷那張不容忽視的俊美臉龐。


  昨夜的事就像沒發生過,他依舊面色平靜地站在階前,侍奉她出行歸府。


  虞靈犀的指尖一頓,然後若無其事地換了左手,搭上另一邊青霄的手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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