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寧殷看了她一眼,半晌抬手道:“將手給我。”


  他的手掌修長有力,骨節勻稱,天生就是雙能掌控一切的手。


  但現在,虞靈犀對這隻手有些介懷,畢竟方才……


  見她不肯動,寧殷極輕地“嘖”了聲,取出杏白的飄帶在她掌心纏了兩圈,另一端握在他自己手裡。


  那是……


  虞靈犀目光一熱,那是她的飄帶,前一刻鍾,這飄帶還蒙在寧殷的眼上,任她將滾燙的唇輾轉壓過。


  “牽著。”


  寧殷一手執著火引,一手握著飄帶引她前行,雖還是冷淡寡情的模樣,但腳步明顯緩了許多。


  虞靈犀望著他高大的背影,熱潮過後,便是無盡的空寂。


  談不上後悔,隻是多少有些惆悵。


  重活一世,她以為會和寧殷有個不一樣的開始。利益合作也好,相忘江湖也罷,唯獨不該步前世後塵,稀裡糊塗攪和在一起。


  今日浴佛節,她本想帶寧殷看看人間的燈火與善意,可到頭來,還是搞砸了。


  不知走了多久,光亮隱現,驅散她滿腹心事。


  推開禪房的門,被大雨衝刷過的芭蕉綠得發亮。


  虞靈犀松開握著飄帶的手,低聲道:“謝謝。”


  寧殷自然而然地將飄帶疊好,握在掌中,垂眸望著她嬌豔的臉頰道:“想好怎麼解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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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嗯。”虞靈犀深吸一口潮湿微涼的空氣,恢復鎮定,“走吧。”


  禪房門口有一把紙傘,不知是誰擱在那裡的。


  虞靈犀隱約記得,自己來時這裡還沒有傘。


  寧殷倒是認得那傘,順手拿起來撐開,等在階前。


  雨色空蒙,寧殷執傘的身影格外挺拔俊朗,指了指自己傘下。


  虞靈犀定神走入傘檐之下,寧殷便負起一手,將傘檐往她那邊稍稍傾斜。


  另一邊。


  薛岑尋到禪房前的竹徑,遠遠瞧見虞靈犀的身影,不由心下一喜,總算松了口氣。


  正要向前打招呼,卻見她身邊還站著個執傘的少年。


  少年俊美疏冷,像是一柄出鞘的劍,薛岑情不自禁頓住了腳步。


  “公子,那人不是曾和虞二姑娘一起困在山崖上的少年嗎?”


  薛岑貼身的小廝踮了踮腳,不滿道,“這樣的汙點,虞將軍怎敢留他在府上?還和虞二姑娘走得這般近。”


  “慎言。”薛岑看著自己的小廝。


  小廝委屈:“奴也是為公子打抱不平,虞二姑娘分明沒把您放在心上,您還這般護著她……”


  “住口。”薛岑難得沉了語調,“這些話,不許你再對第二個人說。”


  他又朝竹徑上望了眼,沒有向前追問虞靈犀消失的這大半個時辰,究竟去了哪裡。


  隻要她平平安安的,便足夠了。


  薛岑轉身離去,沒有打傘。


  竹徑中,寧殷停住了腳步,望向薛岑離去的方向。


  虞靈犀也跟著一頓,問道:“怎麼了?”


  寧殷將視線從寺牆月門下收回,冷冷勾唇道:“沒什麼,礙眼的家伙。”


  和胡桃匯合,胡桃果然焦急得不行,不斷詢問虞靈犀方才去哪兒了。


  “真的隻是身體不舒服,去禪房小憩了一會兒。”


  寺門中,虞靈犀捂著微熱的臉頰,小聲解釋了三遍,胡桃才勉強作罷。


  “哎,衛七。”


  胡桃攙扶著虞靈犀上車,目光瞥見寧殷袖中隱現的一抹白,也沒看清是繃帶還是什麼,好奇道:“你受傷了嗎?”


  虞靈犀順著胡桃的視線望去,頓時呼吸一滯,剛壓下的熱度又湧了上來。


  寧殷竟是把她那條杏白的飄帶纏在了手腕上,繃帶般繞了幾圈,還打了個優雅的結。


  “這個啊。”


  寧殷笑著看向虞靈犀,尾指勾著飄帶末端,輕揉慢捻。


  如願以償地見她瞪起杏眸,他方將那抹纖白藏入袖中,負手道,“是我的紀念品。”


  胡桃嘟囔著放下車簾:“真是個怪人,來金雲寺不求籤求符,倒求這個。”


  虞靈犀默不作聲地將頭發理了理,沒敢讓胡桃發現她的飄帶不見了。


  果然,不該招惹這個小瘋子的。


第31章 贈筆


  東宮。


  陰雨連連,太子寧檀煩悶地推開揉肩的侍妾,起身道:“崔暗!”


  屏風外,年輕的赭衣太監應聲向前,拖著嗓音道:“臣在。”


  寧檀一臉憋悶:“這都十天了,孤還得禁足到什麼時候!”


  “這幾日因德陽公主壽宴之事,御史臺幾位大人聯名上書彈劾殿下,皇上尚在氣頭上。”


  崔暗道,“皇後娘娘說了,讓殿下安心待在東宮避避風頭。”


  “不是,那都多少天前的事了,御史臺的老頑固怎麼還揪著不放?”


  “皇後娘娘本將此事壓了下來,無奈不知誰走漏了風聲,傳到民間說……”


  崔暗看了寧檀一眼,方繼續道,“說殿下強逼貴女、好色昏庸,近來民怨逐漸沸騰,這才讓御史臺揪住了殿下把柄。”


  “豈有此理!這些狗屁話都是誰放出來的!”


  寧檀提起這事就來氣,真是羊肉沒吃到,還惹一身騷,不由氣衝衝道,“孤是未來天子,便是沒有認錯人,興致一來御個美人又怎麼了?”


  崔暗微微躬身:“今上龍體康健,太子慎言。”


  寧檀哼了聲,耐心已然到了極致,心道:既是不能出東宮,那送批美人進來賞玩總可以吧?東宮的舊人,他早就玩膩了。


  不由問道:“太子妃的事呢,可有著落?”


  “皇後娘娘倒是提過此事,隻是虞將軍頗有顧慮……”


  “什麼?”


  “不止虞將軍,出了佛堂之事後,京中有名望的世家嫡女皆不願嫁入東宮。”


  “放肆!”


  寧檀勃然大怒,抓起案幾上的酒盞朝崔暗擲去,“都怪你的人辦錯事,送了個赝品來我榻上,惹來這場風波!”


  酒盞砸在崔暗的肩上,濺開一片暗色的茶漬。


  他就像沒有察覺似的,不動聲色道:“殿下息怒,坊間流言來勢蹊蹺,必有人在推動。”


  “孤不管誰在推動,都得盡快解決此事!”


  寧檀氣喘籲籲坐下,攥緊手指喃喃,“還有虞淵這塊啃不下的硬骨頭,孤就不信了!”


  如今他在朝中失信,身邊越發沒有可用之才,唯一一個崔暗,還是皇後的人。


  皇後雖然是他的母親,但整日面對佛像靜坐,也猜不透她心底到底在想些什麼……


  得想個法子,早些將虞家收為己用。


  仿佛看出了他的心思,崔暗嘴角微動,不動聲色提醒:“聽說洛州四縣遭遇風災,朝廷正要派人押送糧款前去賑災。”


  寧檀白了他一眼,哼哧道:“說這個作甚?現在孤哪還有心思議國事……”


  想到什麼,他腳步一頓。


  “有了。”寧檀細窄的眸中閃過一抹算計,招手喚來崔暗。


  一番耳語後,他問:“記住了?”


  崔暗斂目蓋住眼底的譏嘲暗色,頷首道:“臣這就去辦。”


  寧檀這才心滿意足地癱在座椅中,眯眼獰笑。


  隻要計劃成功,別說拿下虞淵,便是他的兩個女兒也得乖乖來東宮下跪求饒。


  想到一直沒能吃到嘴的虞家姑娘,寧檀下腹湧上一股燥熱。


  “等等。”


  他喚住崔暗,“那個勾引孤的赝品呢?就姓趙的那個,你把她弄進宮來。”


  崔暗停住腳步:“此女為德陽長公主所厭,德行不淑,無法封為良娣。”


  “那就讓她做最下等的妾婢,反正隻是個赝品,隨便玩玩也罷。”


  寧檀不耐地嘖了聲,等虞家那個正主來了,自然就用不上她了。


  閃電撕破夜空,將京城樓臺殿宇照得煞白。


  疾風乍起,又是驟雨將至。


  ……


  清晨,雨霽天青,階前水窪倒映著樹影浮雲。


  虞靈犀坐在妝臺前出神,冷不防聽身後為她梳發的胡桃道:“奴婢發現小姐近來的氣色越發好了,白皙透紅,像是含春而放的桃花一樣好看。”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


  虞靈犀想起昨日在密室裡的情景,斑駁荒誕的零碎記憶像是潮水般湧來,燒得她臉頰生疼。


  在攝政王府的兩年,從來都是她取悅寧殷,寧殷享用她。偶爾他心情好時,也會耐心逗得她臉頰赤紅,但和昨日又有極大不同……


  哪裡不同呢,虞靈犀說不出。


  她隻知道從禪房出來的漫長竹徑,她都無法直視寧殷那片被洇湿的暗色下擺。


  萬幸那日下雨,細雨斜飛打湿衣物,倒也不會讓人起疑。


  寧殷說此毒還有一次發作。


  前兩次已是要了半條命,第三次還不知會折騰成什麼樣……莫非,又要去找他?


  前世做了兩年籠中雀,虞靈犀惜命得很,倒不是介意世俗禮教束縛。


  她隻是不甘心屈服藥效,走前世老路。


  前世以色侍人是迫不得已,這輩子不清不白攪和在一起,又算什麼事呢?


  想到此,虞靈犀定神道:“胡桃,你去給我抓幾味降火去燥、清熱解毒的藥煎了,越多越好。”


  胡桃抓著梳子,眨眨眼道:“小姐哪裡不舒服麼?是藥三分毒,可不能亂喝的。”


  “近來天熱,我心燥難安,需要降火。”


  虞靈犀胡亂編了個理由,雖不知解藥,但聊勝於無。


  胡桃放下梳子出去,不到一盞茶,又轉了回來。


  “小姐,趙府的表姑娘來了,說要見小姐。”


  胡桃請示道,“大小姐正橫刀擋在外邊,讓我來問小姐,是將她綁了來給小姐謝罪,還是直接剐了?”


  趙玉茗?


  虞靈犀思緒一沉,還沒找她算賬呢,她倒自己送上門來了。


  府門前,虞辛夷大刀闊斧地坐在階前,將出鞘的佩刀立在地上。


  虞辛夷身後,兩排侍衛按刀的按刀,拿繩的拿繩。


  趙玉茗被她的氣勢駭得面色蒼白,儼然弱不禁風的模樣。見到虞靈犀出來,趙玉茗眼睛一亮,細聲道:“靈犀表妹……”


  虞靈犀一聽她故作柔弱的聲音,便直犯惡心。


  “歲歲,你出來作甚?”


  虞辛夷起身攔在妹妹身前,冷然道,“不用你出面,我替你料理她。”


  虞靈犀面色平靜地掃了趙玉茗一眼,方道:“阿姐,我有話想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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