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萬幸今日,她終於圓了這個小小的缺憾。


  視線下垂,落在寧殷剛寫好的那行湿漉漉的字上。


  不由微微一愣。


  他寫的並非什麼煞氣之言,隻是筆鋒錚然的一句:歲歲常安寧。


  再平常不過的一句話,因為包含她的小名與他的姓氏,而顯得不平凡。


  見她出神,寧殷擱筆道:“小姐對我的字,可還滿意。”


  虞靈犀斂神,頷首贊道:“字如其人,自是滿意。”


  兩輩子,寧殷的字都極好看。


  寧殷極低地哼笑了聲:“小姐這嘴,到底是誇我呢,還是誇字?”


  “衛七你看,這世上總有能讓我開心,也能讓你開心的事,不是嗎?”


  虞靈犀點燃紙燈,笑意便在繾綣的火光中暈染開來。


  閣樓風大,她險些扶不住紙燈。


  寧殷抬手從兩側伸來,替她穩住了即將傾落的天燈。


  手掌相疊,陰影籠罩,虞靈犀被整個兒圈在寧殷懷中,感受他輕穩的呼吸拂過耳畔……


  不由指尖一哆嗦,天燈脫手,搖搖晃晃朝夜空中飛去。


  身後之人順勢將手擱在了窗臺上,依舊以圈禁的姿勢貼著,沒有半點松手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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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還能有更開心的事。”他說。


第53章 撞見


  “開心的事?”


  後背貼著他前胸的姿勢太危險,虞靈犀沒忍住轉過身形,望著寧殷浸潤在昏黃燈影下的容顏。


  寧殷低低“嗯”了聲,雙臂撐著窗臺圈著她。


  他的眼睛很深很沉,掠著極淡的光影,如同雲層間揉碎的一抹星光。


  虞靈犀仿若被攫取了心神,忽然間覺得,原來寧殷不殺人的時候,眼睛也是亮的。


  夜風吹散三千天燈,樓梯口的影子也隨之微微晃蕩。


  寧殷抬起右手,託住了她的後腦,神色竟有種令人恍惚的溫柔。


  “該我回禮了,小姐。”


  他隨意側了側首,氣息落在唇上時,虞靈犀微微睜大了眼。


  那一瞬的驚訝,讓她忘了反應。


  一是因為寧殷極少主動吻她。前世今生加起來,也隻在極樂香彌漫的倉房裡主動過一次,且淡漠得很,不帶一絲感情。


  其二,她驚異於寧殷此時唇瓣的炙熱,不同於以往那般溫涼。


  樓梯口傳來了咔嗒一聲細響,似是什麼東西墜落在地。


  虞靈犀眼睫一顫,下意識循著動靜的來源望去,卻被寧殷捏著下颌轉回來,不許她分神。


  他觸碰那片柔軟的唇,先用舌尖細細描摹,而後張嘴含入,像是品味什麼人間美味般一點點淺嘗。


  漸漸的,那些刻意的技巧全然拋卻,壓緊,勾纏,隻剩下本能的索取。


  寧殷素來喜歡看著別人想逃又逃不過的神情,連將死之人臉上扭曲的痛苦,也半點不會放過,因為那些於他而言是最美的享受。


  但此刻,他悠然睜著的眼睫半垂下來,落著臣服的晦暗,漩渦般,唯有她的甘甜能填補。


  虞靈犀被壓得身形後仰,後腰抵著冷硬的窗臺,黑綢般的軟發在夜風中微微拂動,交織在寧殷墨色的眸中。


  檐下的八角燈在頭頂暈開模糊的光圈,虞靈犀的心跳得很快,砰砰撞擊著胸腔。


  有什麼東西軟化,在心間泛濫成災。


  她死死地撐著窗臺,怕掉下去,怕溺斃在寧殷的薄唇間。


  寧殷喉間悶著繾綣的輕笑,一手穩著她的腰,一手強硬按住她胡亂撐著窗臺的手,引導她環住自己的頸項。


  虞靈犀找到了攀附物,胸膛慢慢貼上他的,顫抖著閉上眼睫。


  高樓寂靜,耳畔聽不到呼呼的風響,唯聞彼此交纏的呼吸,炙熱且急促。


  唇分,如同一場綺麗的夢醒,勾著纏綿的餘味。


  原來,這便是“更開心”的事。


  虞靈犀無力地攀住他的肩,喘息得像是剛撈出來的溺水之人。


  寧殷倒是氣定神闲,隻是唇色豔了些許,帶著啞沉的笑意道:“小姐這氣息,該練練了。”


  虞靈犀攥緊了他的衣襟,懲戒似的,小喘短促道:“好,明兒我便找人練練。”


  松松環在腰間的手臂一緊,寧殷輕輕掐著她的下颌,讓她抬頭。


  “嘀咕什麼?”


  他看著虞靈犀緋紅嬌豔的臉,危險地眯了眯眼,“小姐嘴這麼挑,別人未必有我盡心。”


  虞靈犀無奈惱他,明明嘴挑的是他,還倒打別人一耙。


  她倒想多找人練練,可惜兩輩子都吊在了同一棵樹上。


  窗外,天燈一盞盞浮在黑藍的夜幕中,風一吹,便散開了橙黃的暖光,分不清哪一盞才是他們的“歲歲常安寧”。


  虞靈犀的心事也隨著這天燈搖搖晃晃,升向浩瀚的九霄。


  她想,嫂嫂說的或許是對的。


  “知道我們這叫什麼嗎?”


  寧殷盯著她的眼睛,淡緋色的唇線勾著,低沉道,“苟合。”


  虞靈犀愣了愣,而後挑了挑染著墨線似的的眼睫,小聲反駁:“隻有苟,沒有‘合’。”


  這次換寧殷怔愣。


  須臾,他極輕地笑了起來,笑得胸腔輕輕震動,對她的嘴甜心軟稀罕得緊。


  稀罕得恨不能將她藏起來,藏在最深最深處,讓這雙美麗的眼睛隻為他一人明亮。


  “是我的疏忽。”


  寧殷抬指撫了撫虞靈犀鬢角的碎發,低啞的嗓音帶著愉悅,“下次尋個良辰美景,找張舒適寬敞的榻,定讓小姐如願。”


  風吹得窗扇嘎吱,虞靈犀回過神來,推了推他硬實的胸膛道:“起身,該下去了。”


  若是兄長察覺到不對勁,必定又是一番審問。


  寧殷神色自若地往樓梯口乜了一眼,望著那空蕩的一塊地面,說:“好啊。”


  他順從地松開手臂,也不知在醞釀什麼小心思,聽話得很。


  虞靈犀揉了揉尚且微麻的唇,不敢讓寧殷瞧見自己這般臉頰緋紅的沒用模樣,低頭朝出口行去。


  而後頓住,她瞧見了掉在樓梯口的一塊玉珏。


  在寧殷的腳步聲靠近前,虞靈犀抿唇,飛快將那玉踩在鞋底。


  ……


  薛岑正站在凌空畫橋上,仰首看著浩蕩的夜空,腳邊擱著一盞還未來得及點燃的祈願燈。


  虞靈犀於廊下靜立了片刻,定了定神,方輕輕朝薛岑走去。


  見到她,薛岑面上隱忍的憂傷還未來得及收斂,有些狼狽地別開視線。


  寧殷站在長廊盡頭的樓梯上,將畫橋上的一切盡收眼底。


  他眼下心情極佳,連薛岑傻子似的杵在那兒故作傷懷引人注意,也懶得管。


  何況,他也想看看,虞靈犀到底會如何應付眼下局面。


  若小姐處理得不盡人意,便隻能他親自出手了。


  他這人沒什麼耐心,到時候就算她哭著鼻子來求他,也必定不會心軟的。


  正想著,畫橋上的人有了動作。


  虞靈犀從袖中摸出了一枚羊脂色的玉珏,遞給薛岑道:“岑哥哥,你的玉珏掉了。”


  薛岑面上劃過一絲訝然,繼而是慌亂。


  她知道了,知道自己方才尋去了頂層閣樓,撞見了她與那叫衛七的侍衛在……


  他接過玉珏,指骨微微發白,強迫自己將“私通”二字咽回腹中。


  那樣骯髒的字眼,絕對不可以用在二妹妹身上,連想都不可以想。


  “多謝。”他不敢看她的眼睛,一貫清朗的嗓音染上了幾分啞忍。


  那個侍衛引誘了二妹妹,還是強迫了她?


  那可是他守了十年的,最疼惜的二妹妹啊!衛七怎麼敢這般肆無忌憚地染指?


  他無法控制地以惡意揣測衛七,心疼又憤怒。


  “其實,是我該謝謝你。”


  正想著,虞靈犀的嗓音似清泉淌過,溫柔而又坦然,“謝你高節清風,不曾打擾那片刻的美好。”


  她說,那是片刻的“美好”。


  薛岑握著玉珏,漸漸紅了眼眶。


  方才在閣樓上也不曾失態的薛二郎,卻在她這句溫柔含蓄的話語中潰不成軍。


  他不笨,聽懂了她的意思。


  “你太小了,二妹妹。”


  薛岑聲音艱澀,望著她道,“飲鸩止渴,會害了你一生。”


  “阿岑,歲歲!”


  虞煥臣的嗓音傳來,笑著打斷他們,“到處尋你們不見,原是躲這兒來了!”


  薛岑飛快地轉過臉,不讓人瞧見自己此時的失態。


  “躲這裡聊什麼呢?哥哥能不能聽啊?”


  虞煥臣抱臂,目光在兩個人之間巡視一圈,隨即察覺出了些許不對勁。


  “阿岑,你……”


  虞煥臣剛要詢問,虞靈犀忙移步向前,擋住了兄長的視線。


  “沒什麼,我們在看燈呢。”


  虞靈犀知薛岑清傲,便瞥了眼兄長劍柄上多出的新穗子,彎眸岔開話題道:“兄長這條劍穗好看的緊,不打算回贈嫂嫂一份禮物?”


  薛岑轉過身來,面上已恢復了溫潤清雋,溫聲道:“萬珍房的首飾和胭脂乃京師一絕,阿臣快去挑一份回贈尊夫人,去晚了可就打烊了。”


  “迫不及待趕我走,心虛了?”


  虞煥臣笑了聲,揉了揉妹妹的發頂,對薛岑道:“你小子,不許欺負我妹妹。”


  薛岑沒有反駁。


  他撐起笑,主動道:“望仙樓的梅子酒一絕,我陪你去嘗嘗。”


  虞煥臣這才勾著薛岑的肩,笑吟吟走開了。


  下樓時,薛岑的腳步一頓,但他沒有回頭。


  寧殷站在樓梯上的陰影裡,看著虞煥臣那隻撫摸虞靈犀發頂的大手。


  指腹摩挲,他眼睛微眯,極低地哼了聲。


  直到礙事的人都走開後,他方負手,緩步踱下樓梯。


  “寧……衛七。”


  虞靈犀改口,朝他淺淺地笑,澄澈的眼幹幹淨淨,看不到丁點陰霾。


  寧殷淡然走過去,抬手輕輕掸了掸她的鬟發,像是要掸去什麼髒東西似的。


  “頭發怎麼了?”


  虞靈犀疑惑抬手,摸了摸自己的發頂。


  莫非是下樓時,沾到蛛網塵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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