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老皇帝用過的臣,使過的物件,他都嫌髒。


  虞靈犀坐在了龍椅旁邊的位置,百官井然入殿,再拜叩首。這麼近的距離,虞靈犀看到了最前排的阿爹,他望向自己的目光是那樣的慈愛而有力。


  新帝登基當日,通常都會頒布一道聖旨籠絡民心,譬如大赦天下,亦或是減免三年賦稅。


  連戶部尚書也建議道:“如今燕人縷犯我朝邊境,引起百姓恐慌而至糧價飛漲。若陛下能減免賦稅,澤被眾生,乃天下福祉!”


  一些人點頭附議,俱是等待座上看似闲散,實則極具凌寒壓迫的年輕新帝開口定音。


  “燕人南下殺人劫掠,你們不想著怎麼把東西搶回來,卻讓朕減免賦稅。”


  寧殷呵笑一聲,“揚湯止沸、粉飾太平這一套,倒讓諸位玩得挺明白。”


  此言一出,戶部尚書惶然下跪:“老臣愚鈍,求陛下指點!”


  寧殷叩了叩龍椅扶手,抬眸道:“殺回去。”


  此言一出,滿堂皆驚。


  新帝登基第一件事便是驅逐外患,這可是建朝以來頭一遭!稍有不慎,則會被扣上“窮兵黩武、好戰喜殺”的帽子。


  這……這實在是一個劍走偏鋒的決定。


  隻有虞靈犀知道,寧殷是要用燕人的血來立威。


  減免賦稅隻能讓百姓稍稍好過三年,而三年避戰,足夠將剛剛崛起的燕人養得膘肥體壯,更加難以對付。而此戰若勝,震懾天下,才是激起士氣、一勞永逸的法子。


  仗要打,但不是前世那般的打法。


  “燕人今日劫掠糧草,明日便是攻奪城池,殺我子民。步步蠶食,永不餍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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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虞靈犀端坐鳳位之上,一字一句清越道,“他要戰,我便戰。我衛朝沒有懦夫!”


  寧殷瞥過眼,望著她的眸中蘊著恣意的笑意。


  她說她要站在他身邊,而非身後。


  原來,不知是說說而已。


  殿中,大將軍虞淵主動出列,聲音渾厚道:“臣願請纓,為蒼生一戰!”


  緊接著,虞煥臣出列:“臣請隨父親出徵,驅逐燕人!”


  聲音回蕩在殿中,振聾發聩。


  寧殷慢條斯理道:“難得有虞將軍這樣的聰明人。”


  一錘定音,朝中不少觀望之人紛紛跪拜,齊聲道:“陛下聖明!皇後英明!”


  接下來的日子忙碌而充實。


  虞靈犀做靜王妃時,整日除了散步看書,便是休憩烹茶,日子清闲得近乎無聊。


  而此番剛做皇後,許多東西都要慢慢學,忙得腳不沾地,別說烹茶,便是坐下來好好喝口茶都是奢侈。


  可虞靈犀並不後悔,她的每一句話,每一個決策,都有著莫大的意義。


  因要出兵迎戰,軍費開支極大,虞靈犀便著手裁減了一半宮人數量,遣散未生育的先帝妃嫔,開源節流,為寧殷分擔壓力。


  正吩咐女官去辦此事,便見殿中走進一人。


  不上朝時,寧殷不常穿龍袍,隻穿著一身殷紅的常服負手踱來,襯得面容冷白清冷,深邃俊美。


  “你來啦,奏折都批閱完了?”


  虞靈犀親手給他斟茶,展開明媚的笑來。


  寧殷嘖了聲,撩袍坐下:“歲歲不關心我,倒關心奏折?”


  虞靈犀以名冊遮面,隻露出一雙杏眼:“哪有?”


  寧殷瘋是真的,聰慧也是真的,堆積如山的奏折在他面前就像捏泥一般輕松,再難的問題熬上半宿也能解決。


  雖然他時常批閱到一半就摔了奏折,盤算去抄個不聽話的大臣全族,亦或是將“拖下去砍了”掛在嘴邊,將身邊人嚇得夠嗆。


  但不可否認的是,虞靈犀對他的手段欽佩到近乎嫉妒的地步。


  她自恃不笨,但在寧殷面前終究差了些火候。


  若有他一半的雷厲風行,也不至於光是裁減宮人便忙了近十日。


  見寧殷看著自己,虞靈犀忙將手頭的事情匯報:“出徵北燕之事,有阿爹和兄長在,你不必擔心。”


  前世寧殷手下沒有能行軍打仗的出色武將,所以一場戰爭才拖了兩年,耗盡人力財力,引來罵聲無數。


  這輩子有父兄在,且朝中奸佞已拔除,必定不會再步前世後塵。


  寧殷似乎對此事並不關心,依舊看著她。


  虞靈犀又道:“我將宮人數量裁減為一半,每年可省下至少七萬兩開銷。有幾位沒生育的老太妃不願出宮,小鬧了一陣,不過已經擺平了。”


  見寧殷還望著自己,虞靈犀有些心虛了,反省了一番,方拉了拉他的衣袖:“怎麼了,寧殷?”


  莫非哪位大臣做事說話出了錯,惹著他了?


  正想著,眼前一片陰影落下。


  寧殷伸指碰了碰她眼底淺淡的疲色,而後將她手中的名冊抽出來一扔。


  吧嗒一聲輕響,將殿中立侍的宮女駭得一顫。


  虞靈犀眨眨眼:“怎麼……”


  話未說完,寧殷已攥住她的手腕,拉著她出了大殿。


  外面陽光正好,雲淡風輕。


  空氣中浮動著暮春的花香,沒了料峭的寒意,卻又不顯得燥熱。虞靈犀被寧殷拉著走過長長的宮道,淡金的裙裾飛揚,直到御花園的海棠霞蔚鋪展眼前,她才明白寧殷是特意帶她出來散散心。


  虞靈犀本不喜歡海棠,前世趙府就種著大片海棠花。


  “不喜歡?”


  寧殷看出了她那一瞬的遲疑,隨即了然的樣子,“砍了。”


  侍從動作很快,真的開始伐樹掘花。


  眼看著海棠花要慘遭毒手,虞靈犀哭笑不得:“別!砍了重新栽種,又得花上千兩銀子。”


  她好不容易才省出來的銀子呢!


  怕寧殷真的將海棠苑夷為平地,虞靈犀隻好拉著他繼續往前。


  前面是一片山茶,大朵大朵層層疊疊,開得極美。


  沿著花苑走了兩刻鍾,隱隱露出一座凋敝陰冷的宮殿,以高牆圍攏,密不透風。


  身側的寧殷目光一頓,緩下了步伐。


  虞靈犀並未察覺,抬手遮在眉前道:“前面是什麼宮殿?怎麼如此荒蕪?”


  “朝露宮。”寧殷道。


  “什麼?”虞靈犀覺得這個名字有些耳熟。


  “朝露宮。”


  寧殷又淡淡重復了一遍,“它還有個名字,叫冷宮。”


  虞靈犀想起來了:這裡是先帝關押寧殷母親的地方。


  寧殷在此處過了十二年煉獄般的生活,然而逃離煉獄,又墜入另一個煉獄。


  虞靈犀一時看不懂寧殷眼底的黑寂是什麼,她隻感到了綿密的痛意。


  “我們換條路走吧。”


  她體貼地握著了寧殷的手指,朝他淺淺地笑。


  寧殷眼底重新浮現出光來,勾著興致的笑:“想不想進去瞧瞧?”


  虞靈犀搖搖頭:“不想。”


  “撒謊。”寧殷捏了捏她的尾指。


  虞靈犀的確想,有關寧殷的一切,她都想了解。


  但她知道這是寧殷不堪回首的往事,她不想他受傷。


  她可以往後偷偷前來看看,獨自心疼一會兒,再回去用力地抱抱他。


  但,虞靈犀低估了寧殷那股近乎自虐的狠絕。


  當他下定決心放下心防時,是願意將心底的傷口血淋淋撕開,然後捧到她眼前展示的。


  “這是那個女人關押我的小屋。”


  寧殷指了指側殿耳房,“每次我不聽話,便會鎖在這裡頭關上一夜。”


  當然,如果老畜生來找她過夜,他也會被關進這裡面,聽著外頭斷續傳來的難堪哭喊,絕望地捂住耳朵。


  “有一次那個女人被折騰得發病了,忘了我還在黑屋裡,我在裡頭呆了兩天一夜才被人發現。”


  寧殷用若無其事的嗓音,說著令人毛骨悚然的話語,伸手推了推,腐朽的門板應聲而倒,揚起一地塵灰。


  他抬袖遮住虞靈犀的口鼻,將她攬入懷中,朝逼仄的黑屋裡望了眼,意外道,“竟然這麼小?兒時呆在裡面,總覺得又黑又空蕩。”


  “小孩的身形小,所以才會顯得屋子空蕩。”


  虞靈犀說著,已能想象幼年的寧殷如何蜷縮在黑暗的角落裡,縮成小小一團顫抖的模樣。


  呼吸一窒,她拉著寧殷往外走。


  可院子裡的記憶也並不美好。


  “七歲從此樹上摔下來過,為了撿別人不要的紙鳶。”


  他望著院中那株枯死的歪脖子槐樹,眯著眼道,“真蠢。”


  再往前走,便是落滿塵土枯葉的石階。


  “這裡,是那個女人罰我下跪的地方。”


  寧殷又指著階前一塊嵌滿鋒利碎石的地磚,笑著給她介紹,“卷起褲管,跪上半個小時,膝蓋就會紅腫。跪上一個時辰,皮開肉綻,跪上一日,人事不省。”


  “別說了,寧殷。”


  虞靈犀再也聽不下去,壓抑道。


  而回憶如凌遲,施加在寧殷身上的痛苦隻會比她更甚。


  寧殷撫去她眼角的湿痕,過了許久,才湊過來低沉道:“那個女人一定羨慕我。”


  他的聲音是輕松的,帶著些許得意。


  “是的,她羨慕你。”


  虞靈犀抱住了寧殷,將臉埋入他的胸膛,“因為你比她幸福,因為……我愛你。”


  咬字很輕,但寧殷聽見了。


  他眯著晶亮的眸,像是贏了一個看不見的敵人,像是贏了小黑屋中那個狼狽又無助的自己。


  牆邊有一抹紅,走近一看,是一株羸弱的鳳仙花。


  莖瘦葉蔫,瘦弱得仿佛風一吹就倒,但它依舊在石縫中活了下來,還開出了一朵火紅的花。


  “有花。”虞靈犀笑道。


  這座壓抑的囚籠裡,有生命在苟延殘喘,在熱烈綻放。


  “你知道嗎,鳳仙花是有蜜汁的。”


  她小心地摘下了那朵即將枯萎的花,遞到寧殷面前,“不信你嘗嘗。”


  寧殷垂眸看著那朵著實算不上美麗的花朵,片刻,傾身俯首,就著她的手叼住了那朵花,輕輕含住。


  豔紅綻放在他的薄唇間,涼涼的,有些苦澀。


  虞靈犀輕巧一笑,拉著他的衣襟踮起腳尖,仰首吻住了他唇間的花。


  風起,樹影婆娑。芳澤輾轉,淡紅的花汁順著唇瓣淌下,又很快被舐淨。


  風停,陽光越過高牆灑落他的眼底。


  寧殷抬指抹了抹她如鳳仙花一般豔麗的唇,附耳道:“這蜜汁,不如歲歲的甜。”


  虞靈犀眸光潋滟,氣喘籲籲道:“陛下,注意言行。”


  寧殷笑得很是愉悅。


  鬧了這麼一通,虞靈犀累了,便拉著寧殷尋了快幹淨的石階坐下,將頭靠在他寬厚的肩頭。


  片刻,隻聞涼風拂動積葉的窸窣聲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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