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山愛酒之事,全玉清派的人都知曉。簡歡雙手抱著膝頭,想了下就知道沈寂之想做什麼,但她還是有些納悶:“出了這片竹林就不一定能聞到酒味了,你怎麼釣你師父?”
沈寂之聞言,將飛幻參根須依次放進兩壇女兒紅裡。
飛幻參放入那刻,就像是泡騰片入了水,原先平靜的酒液瞬間翻江倒海,有無數酒色泡泡不斷冒出,空中的酒香味愈發濃鬱。
簡歡眼睛一亮:“好香!這什麼酒?”
“飛幻女兒紅,待三日酒成後會更香。”沈寂之語氣淡淡,帶著幾分輕哂,“我師父的鼻子專為酒而生。你看好了,他會聞到的。聞到了,他怎麼都會來。”
簡歡和沈寂之對視一眼,雖什麼都沒說,但怎麼做都心知肚明。
“不錯不錯。”簡歡像大反派一般桀桀笑了笑,想起來意,叮囑他,“到時你師父恢復記憶了,你再問問他仙原石一事,在這之前你還是別衝開的好。我思來想去,總算明白哪裡不對勁了。”
沈寂之兩隻手分別放在壇頂,五色靈力將壇口封住,不讓氣泡湧出:“哪裡?”
“很明顯的話術啊。”簡歡伸手撿起地上一片竹葉,在指尖把玩,“你想想,她這話說得頗有意思。若她一味告訴你衝開沒事,你定然會懷疑她話中真意。但梅宜不是這樣說的,她先告訴你仙原石不能衝開,但為了出去,又求你衝開。這般說,正常人都會覺得她說的是真的。告訴你衝開會有危險後,又說她有壓制的辦法,嘖,一套一套的。”
沈寂之一邊聽,一邊把女兒壇合上酒蓋,放入挖好的土坑裡,再把土埋回去。
思來、想去嗎?
他唇角輕揚,像夜裡靜靜綻放的曇花:“嗯,知道了。”
兩人起身,朝竹林外走。
簡歡沒有說話,沈寂之也沒有。
四周靜悄悄的,連一聲蟲鳴都無,隻聞鞋履踩過松軟竹葉的聲響。
簡歡低著頭,烏黑的眸子瞅著自己嫩黃色衣裳,眼觀鼻鼻觀心,抿著唇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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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點糟糕啊。
自從對他產生一種‘很虧’的想法後,連氣氛都變得怪異了起來。
梅院的夜晚如此清涼,卻莫名有些燥。
少年少女各懷心思,低頭沉默地走著。
也許是周遭竹林茂密路太窄,也許是其他一些緣故,兩人挨得很近。
近到某一刻,兩人隨著步伐微微輕擺的手碰到了一起。
簡歡心跳空一拍,人頓時彈開幾步。
她匆匆告辭,語氣帶著隱藏的慌亂:“我走了……”
“等等。”沈寂之拉著她手腕,目光落進她眸裡,“我有東西要給你。”
咿呀一聲,沈寂之推開房門時,那頭,簡歡也已經打開了窗。
她手在窗臺上一撐,兩腿輕躍,越過窗。人坐在窗臺上,雙腿在半空中微微晃動。
屋內點著燭火,樂師已經睡了,呼吸平穩。
簡歡小聲:“你要給我什麼啊?”
她剛剛問了一路,但沈寂之什麼都不透露,隻說給了就知道了。
弄得簡歡剛剛那點少女心思全沒了,隻想把沈寂之套個麻袋揍一頓。
她討厭賣關子的人!
沈寂之:“你不能有點耐心?”
他讓她在門外等一下,但簡歡這個人向來耐不住。他前腳剛走,她後腳就繞窗了,真的是……
可,誰讓他喜歡。
簡歡攥著拳頭,閉上眼睛深吸幾口氣,平復心情。
沈寂之沒管簡歡,先走到鏡子前,用清潔術卸了臉上仿樂師的妝。
樂師的臉,不太好看。
簡歡睜開眼,雙手抱胸盯著沈寂之的一舉一動,極其費解:“你卸了,你明日怎麼辦,不出門了?”
“嗯,今天路上遇到了認識樂師的侍衛。”沈寂之離開梳妝臺,“樂師不太出門,我出去太頻繁不妥,這三日都會待在竹園。”
簡歡:“哦。”
沈寂之緩步走到房內的紫檀雕花頂箱櫃前,伸手打開櫃門,將裡邊的布袋取了出來。
簡歡看到布袋時,微微發愣。
這個袋子似曾相識,好像是兩年前他給她送瓜果,事後她還給他那個。
第117節
沈寂之將袋子放進她懷裡,重物感讓簡歡驀然回神。
她下意識抱著,低頭拉開袋口,往裡打量。
一串顆粒飽滿,紫得發黑的葡萄,還有兩根黃橙橙的香蕉,一個桃子,一包糕點。
沈寂之一手撐在窗臺,手和坐在上頭的簡歡隔了一拳的距離。
不遠,但也沒有近到不禮貌的地步。
床上樂師翻了個身,發出幾聲聽不清內容的夢囈。
沈寂之透過白色床帳瞧了眼,壓低聲音向她解釋:“暗殿裡水果有些貴,我用樂師身份去買的,隻能買這麼多。”
簡歡低著腦袋,聞言抬起頭來,不太贊同:“那你這麼拿給我,樂師他知道嗎?他不知道,你這樣做,是不是不太好啊?”
她先入為主,認為這些瓜果定然是樂師付錢的。
畢竟沈寂之又不吃這些東西,不可能他付錢買給樂師吃。這種事,太陽打西邊出來都不可能發生在沈寂之身上。
買回來後,出於待客之道,樂師肯定會說句‘你想吃自己拿哈,別客氣’之類的,沈寂之就這麼拿給了她,不合適啊不合適。
簡歡坐在窗臺上,他站著,兩人視線平齊。
沈寂之看向她:“為什麼要樂師知道?”
簡歡:“那是他出的錢……”
“不,簡歡。”沈寂之面色微白,雙瞳卻極其深邃,像是夜色籠罩下的清潭,靜沉卻危險,“你這袋,是我出的錢。”
簡歡瞪大雙眼,粉唇微張,詫異地看著他。
他出錢買的瓜果,然後送、送給她嗎?
隱隱約約意識到什麼。
簡歡突然抱緊懷中布袋,她有些慌,不知道該怎麼辦。
明明沈寂之就站在那裡,沒有動一下,但她莫名感覺他在朝她逼近。
她下意識往後躲,一下子沒坐穩,眼看著就要一頭栽下窗。
沈寂之伸手,扶住她的腰,讓她坐好。
兩人距離一下子變近,簡歡被他的力道拉了回來,順著慣性往前,額頭抵在他的右肩,鼻尖是帶著淡淡酒香、混著竹葉味的男子氣息。
酒太烈了,他的手似乎沒用清潔術洗幹淨,指間還殘留著女兒紅被飛幻參泡出來的醇香酒氣,透過柔軟滑涼的綢緞,燒紅一片。
燒得簡歡雙頰通紅,背脊繃緊,心跳如擂鼓。
她眼睫眨動的頻率變快,沈寂之看不清她的面容,但能看見撲閃撲閃的纖長睫毛。
沈寂之緩緩閉上雙眸,深深吸了口氣,急促的鼻音響在簡歡耳畔,一下又一下,像極了那些年,簡歡在現代聽過的音頻。
窗外萬籟俱寂。
窗上,少年一手忍耐地落在女孩的腰際,一手撐在旁邊,因為用力,指腹發白。
女孩低著頭,額頭輕靠少年右肩,雙手抱著懷裡有些發舊的白色布袋。
天石在夜晚泛著銀色光輝,像月,又不是月。
兩人似乎在相擁,似乎又不是。
燭火燃燒著。
四周仿佛灌滿了湖水,雕花窗那暗潮洶湧,無數看不見的透明氣泡使勁往上冒,在湖面泛起一圈圈漣漪。
第80章
仿佛溺在水裡, 簡歡不自覺屏息。
心亂如麻,短短幾息之間, 她胡思亂想了很多。
但所有臉紅心跳的想象, 都止步在她想起了一件最重要的事。
他的債還沒還。
簡歡亂糟糟的腦子頓時恢復理智,潋滟水光從眸中褪去,微跳的小鹿被心裡噼裡啪啦打得正響的算盤摁死。
她和他的十萬債務, 建立在他想退婚的基礎上。
他若不想退婚了, 那她這筆心心念念三年的債,就無法成立。
往更壞的地方想, 若她不想和他成婚,最後反倒變成她要給他十萬靈石了??
就算就算, 她好像對他有一點點……那也得等他把債還了以後。
錢大於一切, 她現下不想在男人身上花錢。
思及此, 簡歡瞬間直身,毫不猶豫, 一把推開了沈寂之,雙眼滴溜溜一轉, 張口便道:“那我要把錢給你嗎?”
四周的泡泡瞬間化為殘影。
沈寂之:“……”
簡歡想了想,從芥子囊裡掏出了個繡著鴛鴦的荷包,她捏著荷包, 試探地問:“你花了多少呀?”
若花得多,她可以選擇不要麼?不過這話簡歡也就心裡想想,沒敢說。
沈寂之額角微跳,深吸一口氣,一字不語。
簡歡抬眸, 用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打量著他, 伸手指了下, 小小聲:“你臉色看起來不太好……”
沈寂之低頭深深望著她,簡歡縮了下,總感覺這個眼神很不友善。
他抿著唇角,忽而抬手,輕抵住簡歡纖細的肩,稍微一用力,直接把人推下了窗。
“喂,沈寂之!”簡歡雙眼瞪大,猝不及防,在空中翻滾了一圈,身形搖搖晃晃地落了地。
床上的樂師被吵醒,睡眼朦朧地往窗邊看去,看清來人是簡姑娘後,砰地倒下,拉著被子蓋住了腦袋,非常善解人意。
少男少女半夜幽會,非禮勿視,非禮勿聽啊。
沈寂之站在雕花小窗前,沒理樂師,他淺褐色雙瞳映著女孩羞惱的面容,緩聲道:“不收你錢,當推你一下的歉禮,可以了吧?”
沒聽簡歡的回答,沈寂之幹脆利落關上了窗。
簡歡抱著那袋水果,望著窗後往床邊走去的人影,斂去了臉上刻意為之的表情。
她低著頭,在原地站了片刻,便抱著那袋水果在夜色中跑開了。
房內,沈寂之停下腳步,輕吐一口氣。
沈寂之用來釣師父的飛幻女兒紅需要三日時間才能釀成,接下來三天,他在竹園煉器、打坐、練劍,沒去找簡歡。
簡歡也沒來找他。
直到梅宜派桃紅來喊沈寂之,沈寂之去把簡歡叫上了。
仿佛三日前什麼都沒發生,她把白色布袋還他,問:“哎,沈寂之,你說為何每次,梅宜都要避開我,單獨找你?”
沈寂之從善如流地回收布袋,剛想說什麼,簡歡自言自語接上:“莫不是覺得我太聰明,怕看出她的意圖,在你和她之間挑撥離間?”
沈寂之斜了她一眼,輕輕搖頭,懶得和她多說。
兩人跟著桃紅邁入梅宜住處。
前院種滿梅樹,如今梅花未開,一片綠意盎然。
隱在梅林之後的會客廳古樸雅致,梅宜坐在主位等待,聽見動靜,臉上浮現一個溫柔的笑,忙起身看去,看見簡歡時,有些猝不及防,下意識轉向沈寂之:“?”
她明明隻讓桃紅叫來沈寂之。
“她都知道。”沈寂之在一旁坐下,“我不想事後再和她轉述一遍。”
桌上備好了茶歇糕點,樣樣精致。
簡歡見之一喜,也不需要旁人招呼,自來熟地捻了塊杏仁酥,朝望過來的梅宜眨眼一笑:“梅姐姐但說無妨,當我不存在就行。”
梅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