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安芝眼神閃爍著無處躲藏,將換上的衣服拉攏,小聲道:“我娘叫我歡兒。”


  酉時未到,天還亮堂,光線從窗外透進來,將她紅彤彤的臉頰襯的格外好看,沒了之前那髒兮兮的汙塵,白皙的底子上,一雙眼眸清透又水靈,這樣害羞時還添霧氣蒙蒙的感覺,惹人疼惜,秀致的五官瞧著並不奪目,可就是容易讓人記住,她看起來不過十三四的年紀,說起來還沒長開呢,再過個兩年這樣貌一定會更出眾。


  金鳳樓的老鸨珠姨識人無數,哪會看走眼呢。


  “害羞啦。”冬夏笑著替她扣上衣領,“走,先帶你去看看。”


  走出時經過門牆,光線暗下來,安芝臉上的羞意褪去,目光清明了幾分,她輕輕弄順衣服上的褶子,跟著她走出屋子。


  ……


  沈家很大,光是冬夏帶她走的這一處,繞一圈就花了兩刻鍾,這還沒到沈家大少爺住的園子,冬夏看天色暗下來,就先帶她回來。


  “外面這兒沒有分,內院西廂那兒是二房住著的,老夫人住在隨園,平日裡不喜被人打擾,一年到頭都見不著幾面,南邊正修著湖,明年就能在府裡頭看荷花了,平日裡咱們就在外院這兒走動,你對府裡不熟悉,如今也用不著你去給咱們拿食盒。”


  “冬夏姐姐放心,我一定盡快熟悉府裡。”


  聽到安芝這麼認真的保證,冬夏笑了:“這都不急,明天我教你如何照看那些花。”


  “好。”安芝好奇問,“姐姐你剛剛說麗園。”


  冬夏臉色微變,朝四處看了通小聲道:“你記住,在府裡不要提起麗園,否則要遭罰的。”剛剛她是說多了說漏嘴的。


  安芝即刻點頭,跟著她一起低聲:“那麗園後頭是不是也不能問?”


  冬夏看她這般小心翼翼,笑了:“麗園後頭是庫房啊。”


  安芝眼眸微縮,是庫房就對了。


  回到小院,在外院忙乎的幾個丫鬟都回來了,冬夏一一給安芝介紹了,也許做的都是雜活,這邊小院內的丫鬟看起來都挺好相處,即便是性子沉悶的,對安芝頂多也是不理會,六個人一桌吃過飯後回到屋內,便都早早歇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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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臨睡前冬夏還囑咐了她不少事,末了打著哈欠鑽進被窩:“明早先帶你去領衣裳。”


  安芝躺下來,睜著眼看著黑漆漆的屋子,時間久了,適應了黑暗後,頭頂是粗木房梁,再往上是另一角度橫著的梁木,牢牢的固定著屋頂,好似就算是塌了也壓不垮。


  她聽大哥說起過,這樣修的屋子最為牢固,可不便宜,沈府從管家的屋子陳設到這四人一間的下人房,說是金陵城中最有錢的人家,並不為過。


  而半年前,她根本就沒想過自己有一天會喬裝成這樣到沈家來做丫鬟。


  半年前她還是宣州計家大小姐,一場海難奪走了大哥和小叔的性命,數條商船出事,幾十萬兩銀子的貨沉沒大海,要債的人齊聚計家要說法,這還不是最可怕的。


  最可怕的是二堂伯一家在背後捅的刀子,逼死父親後霸佔了計家,還要將她這個遠在宜山養病的侄女趕盡殺絕。


  想到李管家派人交給自己的書信,安芝泛著淚的眼底浮了狠意,天底下不會有這麼便宜的事。


  四周圍的呼吸聲漸漸平穩,躺了快一個時辰,冬夏她們都睡熟了。


  安芝緩緩起身,掀開被子走到冬夏床旁輕聲道:“冬夏姐姐,我去解手。”


  冬夏輕喃著,微睜開眼:“就在院後頭。”


  “我自己過去就行。”安芝替她掖了下被子,輕手輕腳走出屋子,合上門後走到院後,翻牆出了這小院。


  傍晚冬夏所說的庫房是在麗園後面,而這麗園在東廂的北側,夜裡外院有護院,內院有值守的婆子,安芝從白天走過的回廊繞過去,夜色掩護下,往大廚房那兒走去。


  這時辰廚房內還有人在忙,大抵是哪個主人院裡要了宵食,比起別處,這兒反而是最不容易被發現的地方,安芝從廚房這兒繞過去後順利的到了東廂,撿了個燈籠後,低著頭與同樣拎著燈籠巡院的丫鬟擦肩而過,越往麗園方向走,人越少。


  很快安芝面前出現了一堵高牆,往左不知道還得繞多少路,遇上別人說不定會被攔下來,往右是冬夏所說的麗園。


  想了想冬夏當時的反應,府內禁止人提起的地方:“難道這裡死過人?”


  安芝沒有猶豫,直接往右走去,死過人就好辦了,那意味著這園子裡不會有人,從這兒翻過去不就是庫房了麼。


  走入園子後,四周出奇的寂靜,因為隔著一片竹林,安芝也看不清主屋那方向,隻想著從這兒繞到後面去,走了一段路後,前面忽然傳來門被甩開的聲音,透過樹叢看過去,一個長發披散的女子從小閣樓內奔出來,在閣樓前晃悠著,張開雙手做著奇怪的姿勢,還發出叫喊聲。


  “是個瘋子啊。”安芝嘀咕著,正這時,那人開始哭,嘴裡念叨著聽不清的字眼,蹲坐在地上,也不知道想著什麼,忽然朝臺階上的柱子撞去。


  用力撞了一下後發現沒事,這瘋子摸著額頭在園子裡四下找尋,最終鎖定了安芝這邊樹叢外的假山,衝了過來。


  “不好!”安芝忙從樹叢跳出來攔住她,偌大的力道將她胸口都給撞疼了,這人又比自己高不少,安芝隻能反過來抓住她的手臂將她抵在牆上制服。


  瘋子甩開凌亂的長發,露出了一張姣好的面容,可這神情太過於猙獰,兇狠的看著安芝,啊啊叫著想要攻擊她。


  “你別亂動我就放了你。”安芝怕傷著她,不敢用太大的力。


  瘋子看了她一會兒後,忽然安靜下來,神情變得哀傷,嘴裡念叨著相公二字,人貼著牆壁緩緩往下縮。


  安芝跟著蹲下去,見她縮瑟著似乎正常了些,於是松開手。


  不等她起身,縮瑟著的瘋子忽然彈起來,安芝壓住她的手臂,瘋子扭頭在她手臂上用力咬了下去。


  第3章 沈家大小姐


  


  三四月裡,夜還泛著涼,黑漆漆的麗園內,風拂過小竹林,簌簌聲越發添的周遭寂靜。


  假山這兒安芝半靠著,手臂被這瘋子牢牢抓著,疼的都有些麻木了,知道越是掙扎她會越瘋,便沒有推開她。


  不知道過了多久,許是這瘋子有些清醒了,許是她感覺到安芝沒有惡意,她看著安芝,眼底的恨意漸漸往下退,手勁也松了許多。


  安芝擔心她會再度發瘋,耐心的等著她完全熄下去。


  又是許久,從那邊小徑刮過來了一陣風,吹開了瘋子臉上紛亂的長發,她忽然瞪大了眼松口退到牆上,有些恐懼的看著安芝,雙手抱著自己蹲坐下來喃喃:“不要賣了我,不要賣了我,我不去,我不去。”


  這裡是東廂,這女子樣貌也不差,瞧這年紀,莫不是沈家大少爺做了什麼,將人關在這兒。


  安芝才起身些,又把她嚇退了,後背是牆壁實在無處可逃了,她便雙手攀著牆往上爬,再往旁邊躲,整個人恨不得嵌進牆裡去,再沒有剛剛對安芝的兇狠。


  “我送你回去罷,外面冷。”


  安芝緩緩伸手,見她抖的更厲害,心想著這也不是辦法,要不敲暈了送回屋去?


  不等她做下一步,小竹林那邊傳來了聲音,腳步急促,還不止一個人。


  安芝即刻朝小閣樓那兒跑去,隱入暗處後看到前來的人發現了那個瘋子,這才繞去後面,準備翻牆。


  可今夜的探尋隻順利了一半,因為麗園這兒發出的聲響,府裡以為出了什麼事,緊挨著麗園的庫房這兒多了不少人,她就算是趴在牆頭看也不安全,更別說潛下去了。


  日子還長,安芝看著牆下不遠處打著燈籠過來的四五人,躍下了牆,躲在亮了燈的小閣樓牆下,從後面繞到了麗園主屋,趁著這些人集中在小閣樓外,悄悄溜了出去。


  西廂是二房的不宜去,大廚房裡應該比她來時還要安靜,安芝決定從原路繞回去。


  走遠時,風吹過還似是能聽到麗園那兒傳來的瘋叫,過了個小園子後,四周再度靜謐,安芝收拾了下衣服邁上臺階,從這回廊直接走過去,就到了大廚房的另一頭,從那兒是最快到外院的路。


  未免引人注意,安芝走的並不快,經過大廚房時見裡面燈火暗下的微松了一口氣,約莫十來步,正要下臺階,右側一間屋子被人推開,一個婆子朝外看去,視線落到安芝身上:“哎,你過來。”


  說完自顧著走進去,一面嘟囔:“一到這時候就偷懶,都給慣壞了,哪天出了事就知道厲害。”


  說罷扭頭看安芝,見她沒動,語氣兇了些:“還不快進來。”


  要是就這麼走了,肯定要出事,安芝轉過身垂著頭走過去,在婆子的注視下進了屋,一股濃重的藥味撲面而來,眼前的爐架上還擺著四個藥罐,裡面噗噗的沸騰著,連著屋裡都有些熱。


  “一個個都懶的厲害,這要是大少爺院裡的活,還不都搶著做。”瓦罐相撞的聲音傳來,婆子不耐煩道,“給個病秧子煎藥的活就沒人肯幹。”


  聲音從背後近了,安芝低下頭,蹲下身子撿地上的柴火往灶洞裡塞,耳畔是婆子的叨念:“你起來,把這送去臨風院。”


  安芝起身,那婆子已經將藥濾出倒好放進了食盒:“趕緊去。”


  “是。”安芝接過食盒,走出去時那婆子還在罵著這大廚房裡的人挑揀著做活,大晚上連個幫她的人都沒有,安芝加快了腳步出了大廚房,手裡領著這麼個食盒,回想白天冬夏說過的話,臨風院,那是長房這邊姨娘的院子。


  這時走在路上,這食盒倒成了護身符了,遇見了人也沒格外注意她,偌大的沈府,丫鬟之間打了照面還不一定認得,除非是出了什麼事,否則誰也不會去注意與她們一樣衣著的丫鬟。


  若說麗園那兒連個看門的都沒有,臨風院這兒是顯得蕭條,由外到內透著一種無人到訪的感覺,守門的婆子睡的還特別熟,安芝在門口站了有一會兒都沒反應,直到安芝叫醒她,這才抹著嘴角的口水慌忙進去稟報。


  過了會兒,一個丫鬟走了出來,見安芝臉生也沒在意,從她手中接過了食盒後還與她道了謝:“這麼晚了還讓你送藥來,辛苦了。”


  等她松開手,安芝發現自己的手中多了二十來枚銅錢。


  丫鬟往回走的身影很急,顯然是安芝這藥送的有些遲,可就算是這樣還給了賞賜,臨風院的藥是多沒人送?


  轉身對上那婆子的目光,適才還困頓著,這會兒看著安芝手裡的錢倒是放了光,在接觸到安芝視線後又悻悻退了回去,閉上眼重新靠著睡覺。


  安芝捏著銅錢往回走,這次廚房裡是真沒人了,就連剛剛煎藥的那屋子也滅了燈,整個沈府浸入了夜色,遠處隻有夜貓子的叫聲和花壇內傳來的蟲鳴。


  有驚無險回了外院,進屋躺下後,安芝將那一把銅錢壓到了床鋪下,睜著眼看房梁依舊是沒有睡意。


  李管家說父親留下的東西最後是落到了沈家手裡,既然是珍寶,應該都盤在庫房內,但庫房並不是唯一可能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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