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沈茴年紀比沈藤大兩歲,卻被曹氏養出不諳世事的性子,雙眼懵懂,猶然帶著稚氣。


  沈藤隨了沈瑜,個子生得高挑清瘦,身量已與沈茴齊高,他正在抄習《左傳》,這是姐姐交代他的功課,被沈茴一拱,筆跡一移,拖出一筆來,糊了幾個字,一早晨的功夫白耗了,得重寫,眼睫沉沉壓在眼尾,升騰出一抹戾氣,


  “要去你去,別耽擱我,我若寫不完,三姐要罰我!”


  將宣紙一抽,揉成一團扔在紙簍裡,翻開第一頁,又重新抄。


  沈茴在一旁悻悻癟癟嘴,“三姐又不是頭一日管你,何曾見你這般上心?”


  沈藤聞言筆頭一頓,神情一瞬恍惚,昨夜他躲在沈茴的書房,與他玩了一夜投壺,夜深,不聲不響回院子,不巧撞見有兩個守門的婆子躲在屋檐下說話。


  “大雪封了兩日路,再這般下去,咱們沈府可是要斷糧了,真不明白三小姐放著好好的太子妃不當,為何要和離?聽聞朝中大臣已經在給太子選妃,若咱們小姐還是太子妃,這會子咱們沈家什麼沒有,還至於大冷天的去鄰居家換蔬菜?”


  沈藤聽到這裡,臉色有些冷,正待繞過去斥人,卻聽見另外一嗓音發啞的婆子接話,


  “怪不得三小姐,三小姐是個不爭不搶的性子,那太子妃便是未來皇後,往後宮裡鶯鶯燕燕成群,以三小姐的性子如何能應付過去?回頭怕是怎麼死的都不知道,眼下得了個郡主封號,有府邸有封地,不用看人臉色,更不用伺候人,舒舒服服,跟神仙似的,不也挺好?”


  那婦人還不服,哼了一聲,“哪有人不想要榮華富貴?說來說去,三小姐就是沒個位高權重的爹,也沒個能耐的娘家兄弟撐腰,否則太子妃位置坐的穩當當的....”


  後面的話沈藤便沒聽下去了,少年的臉頰如同被抽了耳光,紅一陣,白一陣,清瘦的身子跟個竹竿似的,一路飄著,失魂落魄回了偏院。


  翌日天還沒亮,便咬著牙起了床,精神不太好,渾身懶洋洋提不起勁,他便開窗,呼啦啦的冰渣子衝入他眼簾,疼得他睜不開眼,他眯起眼,抓起窗棂上的一把雪渣往臉上一胡,寒氣灌入鼻孔,抖了個機靈,徹底醒了。


  沈藤回想昨夜那婆子的話,腰背挺直,將炭盆徹底往沈茴那頭一踢,語氣不耐煩又夾著幾分陰戾,“男子漢大丈夫,窩在脂粉堆裡算什麼種,要去你去,我不去!”


  埋頭,聚精會神抄書。


  沈茴被弟弟訓了幾句,有些下不來臺來,心中負氣,將臉扭過去,趴在桌案上悶頭看書。


  他是二房嫡子,怎麼也不能輸了沈藤,沈藤能忍,他也能,他還是兄長呢,不能短了志氣,咬咬牙,硬撐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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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碧紗櫥內唯有沙沙的寫字聲,再無他響。


  連日下雪,路不好走,曹氏不放心沈玫兒回府,又怕玫兒回去被那些姨娘氣得動胎氣,堅持要留女兒住到過年,楊三郎經歷上次的驚險,也不敢大意,每日皆在沈府與楊府間來往。


  這一大家子人,即便再省,一日吃穿用度都是大數目,封了三日路,便有些捉襟見肘,到了第四日,後罩房的銀屑炭被人偷了大半,隻剩下幾斤殘餘的碎屑,普通的木炭煙氣重,又如何能用?可把當家的曹氏給急出了淚。


  “殺千刀的,居然來偷炭!老太太年紀大了怕冷,玫兒懷著孩子短不了爐子,妝兒前不久剛大病初愈,哪能凍著她,這可是要逼死人了!”


  換做原先,曹氏定要報官,可眼下冰天雪地,平日巡邏的兵馬司都不見蹤影,遑論去衙門報官?人出不去,東西進不來,吩咐人去隔壁幾家瞅一瞅,有多餘的銀屑炭買些來應急,拿家裡的野貨去跟人家換些蔬菜與瓜果來。


  人人自危的時候,誰又舍得將救命的東西讓給別人,給再多的銀子都不成。


  楊三郎聽聞短了銀屑炭,不顧嚴寒,披著件厚厚的蓑衣,穿上用粗繩做的草鞋,趕回楊家去搬炭,廣寧伯夫人是個勤儉持家的主母,恰恰前陣子有意整頓妾室,一應吃食炭火供應都給減例,伯夫人不跟她們吵,拿這些度日之物來要挾她們,她原是不屑於用這樣的手段,實在是這次楊三郎出事,這些姨娘與底下的兒子上蹿下跳,讓伯夫人冷了心,下決心狠狠整治。


  這麼一來,楊家倒是省下不少炭。


  楊三郎這一回來,伯夫人都不用他開口,含著淚吩咐下人用油毡布給裹好,裝上板車,


  “孩子,什麼都別說,家裡用不著炭火,你全部拉去沈家。”


  楊三郎站在屋檐下往柴房望了一眼,竟是一簍子都不剩,


  “娘,您身子不好,怎麼著也得留幾簍子....”


  伯夫人裹在裘衣裡,躲在廊角後,費勁地搖搖頭,“趁著天未黑,快些送過去....”風雪太大,扔下這話便回了屋子。


  楊三郎雙眼裹著淚,硬生生從油毡布下摳下兩簍子炭悄悄留下來,隨後帶著僕人,深一腳淺一腳,人人腳上套著麻繩做的鞋,冒著風雪往沈家趕。


  平日兩刻鍾的路,足足走了三個時辰,人趕到沈府側門時,一雙眸刺得通紅,嘴唇凍得幹枯,面容被風沙割得鋒利又深邃,哪有半點昔日的俊朗模樣。


  總算是得了救命的炭火,曹氏喜極而泣,感激的話自不必說,連忙招手婆子道,


  “別愣著,妝兒房裡斷了大半日炭火了,快些給她送兩簍子去!”


  “大夫人的祠堂也送去一盆...”


  沈妝兒這一日便用被褥裹著坐在羅漢床上繡花,上回給劉瑾做了些衣物,趁著順手打算給父親沈瑜做幾件冬衣,丁姨娘進來探望她,怕她熬壞眼睛,將她手中的繡盤給奪走,


  “老爺的東西有我和文姨娘,哪裡需要姑娘費心,您好生養著身子...”又吩咐聽雨道,“將姑娘平日愛看的話本與書冊尋來,”


  聽雨遞了幾本遊記給她,沈妝兒想起宜州的獵戶山民以後都歸她管,便找來幾本山川書物,尋思著將來能在宜州做些什麼行當,幫著當地的山民致富。


  不一會,灶上的婆子送來炭火,真真是雪中送炭,聽雨激動地留下婆子喝熱茶,順便問了一嘴,得知是楊三郎冒雪從楊家搬來,心中感慨不已。


  “咱們家三個姑爺,還是楊三郎最靠譜。”


  話落,立在珠簾旁的留荷輕聲咳了咳,往裡努了努嘴,聽雨訕訕地閉了閉嘴,笑著送婆子出門。


  沈妝兒聚精會神看書,每瞧見一處,便用筆圈起,做上徽記,慢慢的,腦海裡閃現不少奇思妙想。


  留荷重新給手爐裝滿了炭,塞入沈妝兒的懷裡,又裝了半盆炭放入火盆裡,擱在沈妝兒腳跟下,將屋裡的小丫鬟門都喚進來烤火,


  “炭火不多,省著用...”楊家這些炭火,沾了些湿氣,用著有些嗆人,不過眼下這等時候,誰還計較則個...


  等到聽雨搓著手進來時,哪有她的地兒,小婢子瞧見要騰出小凳子,被聽雨擺擺手,“不必,你們先烤...”


  天色昏暗陰沉,辨不出是早晨與下午,算算時辰,怕是快要天黑了。


  聽雨在窗下踱著步子,不停地往手心吹熱氣,一雙清澈的眸子水汪汪往外瞥,“這雪何時停呀,再這麼下去,怕沒吃的了....”


  瞧了一會兒,居然望見門房的婆子滿臉喜色上了廊庑,聽雨等她走近,愣愣地掀簾,將她讓進來,


  “什麼事這麼高興?”


  婆子抖了抖身上的霜雪,往裡覷了一眼,笑眯眯與聽雨道,


  “東廠的劉公公派人送來了兩車獸金炭,並一車蔬菜與果子,還告訴咱們,盡管吃,明日後日都有得送。”


  聽雨眼眸發亮,大喜過望道,“外面路上不是結了冰嗎?他們怎麼送來的?”


  門房婆子開眼界似的,嘖嘖回道,“你沒想到吧,是用冰橇車送來的,說是邊關雪地曾用這種車運糧,太子殿下下令,從軍營裡撥了一批冰橇車入城,一面吩咐侍衛除冰開路,一面吩咐兵馬司用冰橇車在城中各處分發蔬菜食糧....”


  末尾特地挨著聽雨耳邊道,“東廠的大人們特地交待,留下一輛冰橇車給沈府,撥給咱們府出行用,若真短了什麼,自己也能去市集買一些來,這待遇也就咱們郡主有....”滿臉的驕傲與得意。


  聽雨直直看了一眼外頭厚厚的積雪,隻覺臉頰有些疼。


  這前姑爺,也不錯....


  須臾,便有下人抬了一大框獸金炭進明熙苑,曹氏曉得這獸金炭定是專給沈妝兒用的,送了一半過來,另一半全部擱在老太太屋子裡,其餘的人不敢用。


  有了獸金炭,留荷便顧不上用沾了湿氣的銀屑炭,利索地重新裝了手爐遞給沈妝兒,獸金炭燒得旺,又持久,擱在懷裡揣著,渾身暖和和的。


  沈妝兒並不知,這些物資是朱謙打著劉瑾旗號給沈家送來的,劉瑾雖執掌東廠,畢竟年限尚短,很多門路沒經營上手,朱謙便不一樣,他本就為奪嫡籌備多年,私下營收不知凡幾,想要什麼弄不到,身為監國太子,將軍用物資撥給沈家,也就一句話的事。


  後來,幹脆讓兵馬司率先將沈家前面那條路給開出來。


  給城中街道掃冰,發放糧食物資的事,歸曲毅執行,朱謙交代他把沈家照顧好。


  朱謙隻這麼一句,曲毅便有些超常發揮,念著頭兩日送的東西,沒被發現,越送越上癮,朱謙名下有些鋪子,遇著下雪,鋪子裡的貨售賣不出去,被朝廷徵用,曲毅假公濟私,吃的,喝的,一股子腦子往沈家送,末了,擔心沈家兩位少爺無趣,還送了一車玩具。


  沈家最小的少爺沈藤,看著那車子木雕玩具十分無語。


  門房老管家瞅著每日在門前花式獻殷勤的侍衛頭疼,一問哪來的,便回一句,奉東廠提督命,給沈家送物資。


  老管家雖老眼昏發,卻不糊塗,東廠隻管抓人,哪管物資的事,這事歸監國太子管。


  當了一輩子靈醒人,這一回,老管家選擇當個糊塗人。


  朝臣對著朱謙偏袒沈家,十分不滿,有個膽大的御史當著滿朝文武面狀告太子假公濟私,太子當庭不吭聲,轉背吩咐兵馬司撤了給他家的物資,御史傻眼了,這是監國太子幹出的事嗎?


  朱謙一直以來在朝臣心目中是一位沉穩內斂的好儲君,文武雙全,以社稷為重,可最近幹的事著實有些出格,這種明目張膽的偏袒....算了,為了一口吃的,眾臣咬牙,睜一隻閉一眼。


  前陣子送入東宮的畫軸都被曲風給扔了出來,顧盡忠不死心,還要再送,被溫寧笑眯眯一句話封了嘴,


  “殿下的意思是,若大人執意送進去,也成,那殿下勉為其難替這些姑娘配婚,殿下麾下有不少將士單著.....”


  話未說完,顧盡忠抱著那摞畫軸,麻溜地滾出了東宮。


  冰天雪地的日子,持續到了臘月初八,這段時日,闔城就靠兵馬司的賑災物資過冬。


  臘月節這一日,天氣徹底放了晴,久違的冬陽張揚而明媚地鋪滿大街小巷。


  沈妝兒悶壞了,披著件茜色的鬥篷出了門,也不能去太遠的地兒,便帶著恪兒與秀兒到了對面的郡主府。


  郡主府門庭並不算開闊,可府內景致卻極好。


  跨入大門,從正廳往後是一個寬闊的院子,當中有一小小的水池,木橋拱過,常青的綠植擺在水流旁,枝葉上殘著一疊疊積雪,風一拂過,樹枝一顫,積雪洋洋灑灑飄落,在陽光下熠熠生輝。


  沈妝兒就立在拱橋上,環視四周的扶疏花木,陽光炫目,她將鬥篷給掀落,露出一張瓷白細膩的小臉,面龐被陽光映得瑩白如玉,眉長如黛,櫻唇峭鼻,眸眼清致,五官飽滿又驚豔,茜紅鬥篷下是修長曼妙的水波繡花長裙,襯得她身體纖細婀娜,亭亭玉立,渾身流露出一抹柔軟又寧和的氣質。


  朱謙一身玄衫立在角落的樹枝後,茂密的樹葉將他身影遮了個正著,他幽長的眸光透過枝縫靜靜凝視那道清麗柔美的倩影。


  二人並不知,就在幾條巷子之外的一間不起眼的宅院內,朱珂裹著一件月白長裘,坐在院子裡曬太陽。


  他身側跪著一位黑衣侍衛,侍衛面容削瘦,神色灰敗,


  “殿下,屬下辦事不力,咱們在城中經營的錢莊賭場,都被太子給端了!”


  朱珂聞言眼神陰沉,臉黑似鍋底,他這些年之所以過得滋潤,全靠這些見不得人的營收撐著,現在最值錢的產業被朱謙一鍋端,今後六王府的日子會很艱難,沒有銀子,沒有權勢,還有幾個人願意給他辦事。


  近來,因朱謙任監國太子,手握錦衣衛與內閣,朝中許多大臣為了自保,已徹底倒向朱謙。


  朱珂奪嫡之路,步履維艱。


  侍衛見朱珂臉色繃緊不吭聲,硬著頭皮繼續道,


  “按照您的吩咐,李家派人上門跟沈家求娶平章郡主,卻被老太太以沈家要招婿為由,給拒絕了。”


  朱珂淡淡應了一聲,手指輕輕在膝蓋上敲打,並不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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