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她整個人仿佛被一抹明亮的光彩蘊養著,變得生動鮮活。


  她平視他,帶著溫和的笑,


  “你一直心存愧疚,覺得對不住我,可這回你挽救了沈家滿門,已算償還了,從此,我們誰也不欠誰的。”


  “我想過,如果一切從頭開始,回到陛下賜婚那一日,我還願意嫁給你嗎?”


  “我不願意,我不想過牢籠般的生活,無論你愛我與否,你的世界我不想再踏入。”


  “我打算年初去宜州,過自由富足的日子,或許會遇見一個性情相投的人,常伴此生,又或許收養幾個孤兒,採菊東籬下...”


  “我們的相遇本就是一個錯誤,到此結束好嗎?”


  .........


  腳跟前的炭盆燃成灰燼,茶水早已涼透,人不知走了多久,空氣裡還彌漫著那抹熟悉的梨花香。


  天色徹底暗了下來,窗外一束又一束煙花璀璨升空,有奔馬,有鳳凰,有五彩花瓣,亦有龍鳳呈祥,各式各樣,美輪美奂,卻幻化不出她的模樣。


  是該放手了。


  如果放手能讓她幸福,那麼,他必須放下執念。


  前世她死在他手裡,這一世,成全是對她最好的救贖。


  他在迎慶樓枯坐許久,一個人默默看著所有煙花綻放完畢,獨自騎著馬,如一匹孤狼回到屬於他的營地。


  這一夜,闔城歡慶,百姓家裡吃著團圓的餃子糯米團子,皇帝去了後宮與妃子同慶,朱謙一人坐在燈火通明的奉天殿批閱奏折。


  他麻木地如同機械似的,將年前所有堆積的朝務處置完畢,後又前往官署區各個衙門,與當值的各部堂官,商議來年新政,原本懶懶散散喝著小酒的官員,苦不堪言,朱謙見這些官員們興致不高,轉而冒雪前往軍營,探望留守的駐軍,與將士們篝火煮肉,把酒言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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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期間,朱謙命暗衛前往琅琊王家家廟秘密處死王笙,結果收到飛鴿傳書,王笙已悄然逃脫,下令錦衣衛四海追捕,終於在大年初八這一日,成功將王笙逮著,暗衛問他如何處置,朱謙掀起無瀾的眸,望著窗外豔陽高照,嗓音冷絲絲的,


  “扔去軍營,等死了,丟去亂墳崗...”


  午後的陽,帶著幾分初春的羞澀,羞答答地落在窗棂,透過琉璃窗灑落五彩斑駁。


  三角景泰藍掐絲銅爐燻著沉香,香煙嫋嫋,朱謙重新將各部考核文書賬冊資料翻了一遍,尋出一些錯漏,圈出來,吩咐內侍將之發去內閣重擬,曲毅灰頭土臉地從外間邁了進來,杵在朱謙跟前,擠出一道哽咽,


  “殿下,平章郡主已出發前往宜州....”


  朱謙筆尖一頓,無神盯著筆洗,半晌從肺腑擠出一絲,“好...”


  埋頭繼續翻閱折子。


  曲毅見他無動於衷,不敢相信地覷了他一眼,朱謙神色似乎極為專注,目不轉睛盯著那一頁折子,曲毅撓了撓後腦勺,隻覺心裡憋屈得慌。


  把心一橫,一口氣說完,


  “劉瑾親自將她送到城外十裡,派了兩名武藝高強的內侍保護郡主。”


  這一回,他沉默的時間更久。


  好半晌,從唇角擠出一絲笑,將筆擱在筆洗上,緩緩頷首,


  “很好.....”


  朱謙明明是笑著,眼底的苦澀要漫不漫,曲毅瞧在眼裡,摸了一把發酸的鼻,幾乎哭出來,


  “殿下,郡主要走了,再也不回來了....”


  每一個字跟刀插在他心底最深處。


  朱謙眉心猛然發顫,一陣眩暈襲來,仿佛有一張笑靨輕輕朝他貼來,櫻桃小嘴一張一合,跌坐在他懷裡,嬉笑,撒嬌,最後又淺淺啄了下他的心,如光影一晃,一閃而逝。


  他用盡一生的涵養逼著自己鎮定地坐在御案後,緩緩睜開眼,眼前一片清明,


  “是,她不會再回來了.....”


  是夜,禮部尚書顧盡忠在家宴上討了個好彩頭,頓覺預兆不錯,於是笑眯眯揣著一兜畫像進入奉天殿。


  這一回,朱謙鄭重地接了過來,當夜坐在御書房,一幅一幅認真觀賞。


  有人嫵媚似春柳,有人清麗似夏荷,有人一雙含情目如秋日浮波,有人一身冰姿玉魄似冬雪臘梅。


  卻沒有一個是她的模樣.....


  *


  春寒料峭,剛立春,枝頭還沒來得及抽出嫩綠,又一場倒春寒襲來。


  沈妝兒裹著厚厚的披袄立在船尾,春雪在寒風裡肆意,綿綿灑落在水面,她扶杆而立,張望兩側枯山河道,傾聽船隻破浪之聲,一顆心咚咚仿佛要破膛而出,她太快樂了。


  仿佛是出籠的金絲雀,乍然躍入廣闊的天地間,隻覺一切都稀奇美妙,此次出行,她也不知何時能歸京,留荷老母年邁,沈妝兒將她留在府邸,聽雨是沈妝兒從街上救回來的孤兒,沈妝兒在哪,哪兒就是她的家,雋娘心眼大,有心跟沈妝兒闖一把,便捎上她,老太太覺得聽雨和雋娘不夠細心,最後徵求了容容家裡同意,讓容容管著沈妝兒吃食,再加上兩名內侍,一行六人,輕車簡行。


  兩名內侍,一個喚小五,一個喚小六,小五穩重內斂,小六開朗精明,一個管內,一個管外,皆是獨當一面的好手,再加之二人武藝高強,沿途的安危便妥妥的,劉瑾臨行將二人脫了罪奴之身,一應戶籍文書皆交在沈妝兒手裡,以後沈妝兒就是二人的主子。


  從京城前往宜州原有陸路可行,沈妝兒擔心車馬顛簸,選了水道繞行,行馬至通州,順大運河南下揚州,再從揚州逆流而上前往夏口,逆漢水往上便可抵達襄陽,南陽及宜州。


  這一路逛逛沿岸風土人情,偶遇販夫走卒,倒也漲了不少見識。朱謙雖決心放手,卻還是吩咐遍布四境的錦衣衛保護沈妝兒的安全,這一路沈妝兒到哪,消息便遞去了下一站。


  待抵達南陽,已是陽春三月,桃花初紅,南陽乃十王朱獻封地,自年前被朱謙算計,他便一直待在南陽未歸,此次聞沈妝兒來宜州,早早遣人去宜州通報,又打錦衣衛探聽到了沈妝兒行蹤,於三月初五這一日,來南郊親迎沈妝兒。


  南陽是人煙阜盛之地,一進城,街道肅整,商旅不絕,沒有京城那般富麗繁華,卻也有獨屬州城的怡然富足。朱獻有心讓沈妝兒在別苑下榻,為她所拒,男未婚女未嫁,她既對朱獻無心,便要懂得避嫌,再三道了謝,最後寓居在旅舍。


  行舟過於沉悶,到了南陽,便好好修整,帶著三個婢子,遊走在大街小巷,享受大隱隱於市的快樂。大約闲逛了半個月,一行人整馬前往鄔堡,與朱謙和離後,沈妝兒將鄔堡轉入自己名下,來到南陽詢問了朱獻位置所在,朱獻派人護送她至鄔堡。


  原來鄔堡實則不在南陽地界,恰恰在南陽與宜州交界處的山坳,說是鄔堡,倒是名副其實,厚厚的城牆用巨石砌成,裡三層,外三層,堅固無比,聽聞曾是漢末一大族所築,所用石料極是奢靡,進可攻退可守,亦像個堅固的山寨,十分安全。


  去年便安置了一批人手在此,進了鄔堡,一切是現成的。


  奴僕成群,侍衛林立,百來口人齊齊侯在鄔堡轅門下,沈妝兒望著那一張張樸實含笑的面容,便覺親切。厚厚的城牆將鄔堡圍在半山腰,坐北面南,環山傍水,風水極佳,跨入黑漆漆的巨石大門,一條寬闊的石徑通往城堡,城堡成環形,共有九層,地上七層,地下三層。二樓以上皆是主人的房間。


  剛到鄔堡,聽雨覺得稀奇,硬是簇擁著沈妝兒逛了一圈,她數了數,足足有一百多間房,待逛累了,便回到第三層的主人房,主人房安排在第三層東南方向,面朝湖泊,景色開闊,生機盎然。


  負責沈妝兒起居的李嬸早吩咐人將行李送了來,沈妝兒一坐下,面生的年輕女婢,掛著憨憨腼腆的笑,殷勤地端茶送水,擔心沈妝兒旅途勞累,提來一桶藥浴,一三十來歲的嫂子,跪在她腳跟下,將她的繡花鞋給脫下,褪去白襪,將那雙玉足置於寬口矮桶裡,先讓她浸泡片刻,再細細替她揉捏,這是祖傳的手法,可將沈妝兒捏得渾身舒坦,疲倦一掃而空。


  那些年輕女婢早早練就一身本事,隻侯主人到來,雋娘三人反倒被擠到了一邊,眾人手腳麻溜伺候著沈妝兒藥浴,換了一身舒適的緞面褙子,再簇擁著她前往二樓用膳廳。


  為了給沈妝兒接風洗塵,李管家給整了一桌珍馐美餚,碩大的八仙桌,擺著林林總總二十多道菜,天上飛的,水裡遊的,還有山裡尋常見不著的野味,應有盡有,李管家與李嬸夫婦是鄔堡的管事,一個濃眉大眼,淳樸憨厚,一個面容端秀細看透著幾分精明,都是面善之人。


  忽然,進來五位裝扮不一的廚子,李管家指著人一一介紹,有人擅長淮揚菜,有人擅長湖湘菜,也有人擅長西北口味,還有人專職點心瓜果。


  “郡主,您且嘗嘗今個兒的菜,喜歡哪些,您盡管點出來,今後便依著您的口味來。”


  沈妝兒其實並不太挑,嘗了幾樣都覺得極好,


  “拿出各自看家本事便好,五湖四海的口味皆可嘗個鮮。”


  沈妝兒一人又能吃多少,餘下的囑咐雋娘五人,並幾位管事享用。


  膳後,容容伺候沈妝兒歇息,聽雨與雋娘尋管家取來鄔堡的賬冊簿籍,摸清奴僕底細,小五和小六招來護衛,將鄔堡防衛給整頓一番,四人皆是出類拔萃之人,堪堪用三日便立了威,這些奴僕本是當地百姓,對著京城來的顯貴有著天生的敬仰崇敬,哪需要沈妝兒費心,一番調度,個個都老老實實的。


  稍有個別刺頭的侍衛不太服管教,小六露了一手功夫,頓時服服帖帖。


  初來乍到,處處覺得新鮮,頭幾日光顧著逛宅子,折騰院子裡的花花草草,東一簇果地,西一片花園,哪怕遇著戰亂,這個鄔堡足可自保,往東南六十裡是南陽州城,進城逛街一日可來回,往西北便是封地宜州,一切好像是冥冥之中注定好的,此地是個獨屬於她的世外桃源。


  在鄔堡修整半月後,沈妝兒招來宜州當地官員,了解到當地獵戶山民有五百來戶,共三千口人,這些山民平日裡以狩獵和賣藥材為生,因山區不便,要麼靠人力步行,要麼靠舟楫通行,宜州多山,山上多有珍奇野獸奇珍異草,可惜就是交通不便,好的東西運不出來,但凡有本事的都願意往城裡跑,宜州人口越來越少。


  朝中隻給宜州配備了兩名官員,一名叫胡顯林,宜州縣令,五短身材,一臉笑呵呵的樣子,好像什麼都不上心,另一個叫周運,乃宜州典簿,眉頭緊鎖,高瘦的個子,看不慣胡顯林混不吝的樣子,處處與胡顯林對著幹。也怪不上胡顯林,他堂堂縣令,手底下一個兵都沒有,每每有事便要去隔壁的南陽借人手,聽說朝廷將宜州劃給平章郡主當封地,最高興的便是他。


  “郡主,您老人家該帶資財來了吧?咱們宜州的百姓,一個字,窮,您可得多關照關照。”


  周運在一旁聽他這般不要臉,氣得面紅耳赤,最後一拂袖杵在門口,不願與他一處待。


  一個光杆縣令而已,沈妝兒還沒放在眼裡,她來之前做了一番準備,吩咐周運取來宜州山川地形圖,細細研磨一番,提出個大膽的設想,宜州物產豐富,想要致富,首要任務便要修路,山路崎嶇,路不好修,那怎麼辦?


  沈妝兒想了個法子,宜州遍布大大小小的河流,相互之間並不流通,她稍稍在地圖上勾勒幾筆,準備在現有水網的情況下,修一條河道,河道上接洛水,可通往隴西,下接均水,連同漢江,可抵襄陽夏口,甚至通往江南。沈妝兒粗略估算,若能修好,便可大大節省南陽通往隴西的距離。


  修運河,需要河工,怎麼辦?


  她親自前往南陽尋十王朱獻商議,銀子她出,希望朱獻提供些人手,朱獻在封地經營多年,尋些河工信手拈來,一面吩咐人去辦,一面詢問沈妝兒的打算,得知她要修河道,大吃一驚。


  這是古往今來罕見之事。


  她一個人修的成嗎?


  沈妝兒將地圖拿出來,示意他看,“乍然一瞧,均水與洛水隔得很遠,可你細細分辨,這當中有許多河網,若能相互打通,雖曲折一些,卻能溝通南北要道。”


  朱獻不是猶疑之人,直覺沈妝兒此舉大有前途,也是興邦利民的好事,決定大力支持。


  “你別也覺得欠我的,我明擺著告訴你,等河道修成,來往商運抽分,定十分可觀,妝兒,我要一分股,如何?”


  沈妝兒欣然應允。


  光靠河工修河道是不成的,耗費巨甚,沈妝兒想了個法子,她發動獵戶山民參與,每十家負責一段,回頭可記在功勳本上,用於將來抵稅。


  二人一廂合計,幹得熱火朝天,半年後,運河修成,從均水抵達洛水,隻需一日功夫。


  運河修成僅僅半月,便有不少山戶將家裡積攢的藥材與皮子運去南北兩地售賣,沈妝兒投入的銀子如何收回?她在河道幾處設了抽分局,從過路的商賈貨商抽稅,不僅如此,她還派人去山裡收獸皮,藥材,木材,丹參之類,再運往京城鋪子售賣,沒有中間客商賺差價,沈妝兒可掙厚厚一筆銀子。


  頭數月,還需沈妝兒親力親為,漸漸的,人手安頓妥當,她整日窩在鄔堡吃喝玩樂,隻等著數錢。沈妝兒修運河的事,也沒瞞著朝廷,她上報京城後,朱謙親自批了這封折子,將運河取名平章運河,至於在運河兩端設的抽分局,除去最先的修河費用後,朝廷佔股五成,沈妝兒四成,朱獻一成。


  有了朱謙這座大靠山,誰敢打抽分局的主意?


  時光過得飛快,恍然一算,她來宜州已整整三年。


  運河帶來的效益是顯著的,第二年沈妝兒收回了成本,到了第三年,原先不起眼的山村,漸漸吸引了南來北往的商賈客流,漸漸的,百姓往運河邊上蓋房子,人口越來越稠密,抽分局附近這一帶,慢慢形成了小城鎮。所有要在此地蓋房子落戶的商戶百姓,皆要從沈妝兒手裡買地交稅。


  晉元二十七年的除夕,大雪不期而至,天地銀裝素裹,白茫茫的一片,仿佛蓋了一層羊毛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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