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沈妝兒又不糊塗,他有傷是真,怕想留下來也是真。


  一個礦產而已,至於讓他堂堂太子親自督查,想起他在武威說的那番話,這廝定是死皮賴臉來了。


  沈妝兒心中五味陳雜,也沒說旁的,扔下一句,“好好歇著。”便踱步而出。


  朱謙看著她纖細的背影,唇角微微勾了勾,枕著雙手躺了下去,竟是覺著,身心前所未有的暢快,原來留在她身邊,竟是如此美好,他已經開始貪戀與她朝夕相處。


  朱謙又不用女婢伺候,隻能小五小六親力親為。


  兄弟二人琢磨著,朱謙此行連曲風都未帶,怕是真的要賴下來。


  當夜用了一碗藥,心口淤堵之處便順暢不少,次日起來,神清氣爽,他回想沈妝兒曾提過,她朝早醒來,便有人問她喜歡吃什麼,一旬不帶重樣,他便下了樓來,打僕人嘴裡問到廚房所在處,原來鄔堡後面還有一個碩大的庭院,院中左右有廂房數間,北側一排廚房,裡頭大約有十來個廚子熱火朝天地準備吃食。


  庭院裡擺著各式各樣的籠子,裝滿了各色野味,幾個穿著粗布衫的漢子交相出入,有的將打好的獵物扔入籠子裡,有人開籠擰起一隻野鴨往井邊去,大家伙都專注著手中的活計,這副場面,真不比御膳房差,不同的是,御膳房的宮人捧高踩低,處處透著眼色勁,這裡,人人就跟在自家後院似的,自在快活。


  朱謙來到廚房,管灶房的婆子笑眯眯迎了過來,


  “爺,您想用些什麼?”


  朱謙頷首道,“幫我備一碗銀耳蓮子水,並一疊春絲卷。”記得沈妝兒每到秋日,最愛用這兩樣。


  婆子以為朱謙要吃這些,迅速吩咐第四間膳房的廚子去做,入了秋,肺腑發燥,吃銀耳蓮子的人多,早有現成的,春絲卷也不難做,大約一刻鍾便備好,裝入食盒裡交給朱謙。


  朱謙擰著回了鄔堡,站在院中抬眸往上方望去,見三樓東南面一房間外站滿了人,那裡該是沈妝兒的住處,快步擰著食盒上了樓,繞過環形的廊道來到東南角,遠遠地就聽見有人唱名,


  “河東裴家三公子送來一道水晶膾,色澤透明,入口滑嫩,口味豐富有層次...”


  “南陽知府六公子送來一道煿金煮玉....”


  “襄陽守備家的二公子送來一道玉蟬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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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每一道菜不僅名兒取得雅致,更是用稀罕食材所制,哪怕朱謙從不在吃食上費心,遠遠聞著那股香味,也甚有食欲。


  再看手中擰著這道普通的銀耳蓮子粥....朱謙忽然覺得站不住腳,臉色千變萬化,心中也不知是啥滋味,愣站了一會兒,打算轉身。


  高大的身影杵在最後,十分顯眼,聽雨發現他立即撥開人群,笑盈盈過來請安,瞥了一眼他手中的食盒,問道,


  “爺,您這是?”


  朱謙喉結翻滾,面不改色道,“我打算與你家郡主一道用膳,故而提來...”


  聽雨看破不說破,笑著往裡一引,“您隨奴婢來。”


  沈妝兒將將梳洗完畢,簡簡單單盤起秀發,兩縷青絲順著鬢角垂下,形態慵懶又嫵媚,往桌案後一坐,面前擺著十來樣早膳,皆是山珍海味,人間罕見。


  她初修運河時,也惹來遠近大族豔羨,任何一個山頭,都有盤根錯節的關系,宜州也不例外,運河還沒建成,便有人明裡暗裡使絆子,她曉得樹大招風的道理,預先邀請這些世家來做生意,給與了莫大的便利,原先眾人也不甚將這位平章郡主當回事,後來有一回,爆發山洪,河道阻塞,商戶慫恿河工罷工,還鬧出了人命,大家伙都等著看沈妝兒笑話,不成想錦衣衛與東廠雷厲風行地擺平了爭端,眾世家方曉得,這位平章郡主背後勢力雄厚,招惹不得。


  三年來,這些世家都靠著她賺了一筆,平日若遇到難處,也愛來尋她求助,一來二去,便有了交情,公子們隔山差五來獻殷勤,沈妝兒自是拒絕,後來諸人也學聰明了,人不露面,著管家以各府的名義前來敬獻美食,已經拒了人,再拒吃食,有些說不過去,抬頭不見低頭見,沈妝兒還要在這地頭上過日子,總得留幾分面子,盛情難卻,便笑納了。


  聽雨悄悄與沈妝兒稟了,她便起身迎了朱謙進來。


  朱謙看著那桌子琳琅滿目的珍馐,默默地將食盒擱在桌案,臉不紅心不跳,


  “獨坐無趣,與郡主同食可否?”


  “殿下客氣,一道用膳吧。”


  聽雨給朱謙多備了一份碗筷,


  下人輕車熟路伺候沈妝兒用膳,一碟一碟往她跟前送,嘗了這個又吃那個,沈妝兒吃得滿嘴是油,十分愜意,婢子們嘴裡也沒個把門,竟是論起誰送的好吃,哪一樣又費了多少心思。


  朱謙看不下去,忽然將筷子擱了下來,發出一聲脆響,冷聲道,“你們都出去...”


  女婢們還不曉得朱謙的來頭,瞠目結舌看著他,隱隱帶著怒氣。


  朱謙慢條斯理挽起袖子,語氣放緩,眼神直勾勾盯著沈妝兒,


  “我來伺候郡主用膳...”


  婢子聞言臉色一收,隻當二人郎情妾意,遂魚貫而出,頃刻屋內再無旁人,迎著沈妝兒吃驚的神色,朱謙打開自己的食盒,將那碗銀耳蓮子水遞至她眼前,


  “吃多了山珍海味於郡主身子不利,在下這有一碗銀耳蓮子水,清心潤肺,郡主可飲。”


  見沈妝兒俏眼睜圓,朱謙也不含糊,徑直將勺子捏在手裡,坐了過來,銀勺插入碗中輕輕攪動,眸眼深邃凝望她,眼神仿佛藕絲,一點點滲出來,繾綣拉扯,


  “我來喂你...”


  旋即含了一口蓮子水在嘴中,摁住她纖細柔軟的身子,渡了過去。


  沈妝兒眼睫扇了扇,身子往圈椅後背撞去,磕到了他掌心,他強勢地撬開她的舌關,苦澀夾雜著清甜渡入唇齒間,她被迫咽了下去,他的氣息伴隨著唇尖的水漬一點點攪亂她的心神,時而重重擊了一下心房,時而令她生出陌生的縹緲感,呼吸越來越窘迫,沈妝兒俏臉紅撲撲的,眼底也漫上一抹潮湿。


  漸漸的,一口渡完,他緩緩抽離,輕輕含了含她的唇瓣,總算給她一個喘息之機,緊接著,一道響亮的“啪”聲,突兀地打破了這一片旖旎。


  *


  朱謙摸了摸面頰,火辣辣的疼,打他倒是挺用力的。


  嘖了一聲,坐在客房的炕上,眺望遠方風景。


  遠處渡口,遊船如織,比他初次來時要更加稠密,那是前年三月初三,他坐在不顯眼的角落裡,遠遠地看她一眼,朱獻在酒館給她舉辦盛大的宴席,她言笑晏晏坐在人群中,被英紅柳綠簇擁,被人爭相討好,她遊刃有餘的應付。待回了宜州縣衙,她又不苟言笑坐在衙內,輕車熟路處置公務,一路路人馬進來求她主持公道,一個個喜笑顏開出門。


  那時的他便想,放手是對的,他的姑娘越來越出色,過得越來越好。


  去年的三月初三,他去川蜀剿叛,特地來宜州一趟,停留不到一個時辰,就是那個時辰,他看著各路男子跟花孔雀似的,朝她獻花,她腼腆地站在鄔堡前,含羞地搖頭,眉目間的熾豔令漫山春花失色。


  他生生地抑住撲過去的衝動,深吸著氣掉轉馬頭轉向長安,午時初刻,路過一條野徑,看著姹紫嫣紅開遍,忍不住翻身下馬,親自摘了滿手,又用牛皮紙給裹著,用拙劣的手法給剪裁好,著人送去鄔堡。


  哪裡事事需要他這個太子出面,他底下又不是沒有能幹的人手,無非就是給自己尋個借口,來瞧一瞧她而已。


  住下來是第一步,朱謙暗自謀算著。


  聽雨忐忑地送來冰敷,朱謙接過覆在面頰,寒氣直往肌膚裡冒,疼得他牙呲目裂的,到最後竟是低低笑出了聲。


  朱謙並不氣餒,尋小六問了沈妝兒的起居習慣,了解到她每日外出回來都會泡泡腳,喊來平日裡伺候沈妝兒那位嬸嬸,學了幾手按摩的功夫,悄悄等著晚上的到來。


  沈妝兒今日去了一趟縣衙,自從運河開通後,宜州縣衙從茅草屋搬來了河邊,如今官員共有十來人,並二十名循吏,其餘捕快不知凡幾,都是沈妝兒親自挑選的人手,到了縣衙,胡顯林果然告訴她,朝廷來了人,是工部一位郎中,沈妝兒便知是朱謙帶來的人,幾人合計著礦藏的事,沈妝兒讓周運帶著人上一趟山裡勘測。


  又在茶樓用了午膳,應付幾個年輕俊俏的公子,去抽分局看完最近通關記錄,方回了鄔堡,這一日乏累得很,匆匆用了些晚膳,便回了房。


  春日新發的竹條,正是最嫩的時候,聽雨踩了些,打算編些漂亮的竹籃,回頭掛花兒。


  沈妝兒懶懶倚在鋪了絨毯的藤椅上,抿了一口茶,問聽雨道,


  “他還好吧?”


  這個他自然指的是朱謙。


  聽雨如實回道,“殿下一整日待在屋子裡未出門,奴婢送了冰袋給他,瞧見他面頰清晰映著五個指印,嘖,主子,您可真舍得下手....”


  沈妝兒俏臉一陣繃紅,吶了吶嘴,翻過身子沒接話。


  抽當朝太子的巴掌,這事幹得多少有些心虛。


  沈妝兒閉上眼假寐。


  須臾,往日伺候的嬸嬸搬來寬口的木桶,要給她泡足浴,沈妝兒恹恹應了一聲,挪了挪身,將腳遞過去,人便闔上眼,雋娘依著她的習慣,用面巾給她潔面,替她覆上一層藥膜,她仰面躺著,舒舒服服閉目歇息。


  藥浴的水溫正正合適,嬸子熟練的手法捏得沈妝兒昏昏欲睡。


  以至於什麼時候換了人,她渾然不覺。


  寬大的手掌小心翼翼探下去,握住了那雙冰雪可愛的玉足,緩緩地用適中的力道捏著。


  她雙腳太軟,細嫩白淨,握在掌心如同凝膏,心裡痒痒的,軟成一片。


  厚厚的繭不經意劃過她腳心,酥酥麻麻如電流瞬間流竄全身,沈妝兒被激得騰地一下坐起身。


  作者有話說:


  狗子:我要當內卷第一人!


第68章


  水被濺了出來, 臉上的藥膏掉了一半,一半形容可怖如同妖孽,另一半裸露的肌膚滑膩如脂, 跟剝出來的雞蛋似的, 杏眼瞪得圓圓的,要驚不驚的模樣,迷糊也有些可愛。


  朱謙神情很是淡定, 執幹帕將手上的水擦幹,又取來案上的湿帕子, 替沈妝兒擦臉,這種藥泥倒很好收拾, 成塊成塊的脫落,又不粘肌膚,他擦了一遍,又用新的帕子重新給清理幹淨,肌膚柔滑細嫩的不可思議,指腹不經意碰觸了下, 微涼的感覺浸透指尖。


  沈妝兒震驚地盯著他, 腦子有些反應不過來,朱謙幫著她將身上的碎屑給清理幹淨,沈妝兒這才注意到衣裙都弄髒了,嗓音有些啞推開他, “我去換衣裳....”


  婢子們進來收拾一通,過一會兒, 沈妝兒換了一件八幅湘裙出來, 系帶將纖細的腰身給勾勒得如同柳枝, 盈盈可握。


  朱謙立在窗邊, 抬目遠眺,運河的景致很是不錯,燈火綿延如同彩帶飄在夜色中,壯觀又驚豔,復又打量起她這個房間,外間極為寬敞,裝飾也甚是奢靡,北牆垂著福祿壽的掛屏,掛屏下擺著一張紫檀寬塌,靠南窗牖下擱著一個炕床,上面擺了一張小案,案上有一套描金霽藍茶具,旁邊博古架上類似的茶具很多,成套成套的,花樣精美,目不暇接。


  後面便是一張寬長的書案,描畫用的細筆,書法用的狼毫羊毫,各色精致的毛筆掛了一排,筆洗用的是碧玉,一方童子戲水的澄泥砚十分顯眼,也不知匠人如何設計,水汽不停從砚泥的縫隙裡滲出來,當真是一副活靈活現的戲水圖。


  東牆下掛著一副青綠山水畫,該是沈妝兒親筆,下面擺著一座繡蘭花的蘇繡座屏,兩張圈椅隔桌而置,沈妝兒往圈椅比了一比,


  “殿下請坐。”


  桌案上有現成的茶具,茶水還熱乎著,沈妝兒親自給他斟了一杯。


  朱謙接過茶盞落座,腰背挺直,眉目舒展而清雋,渾身貴氣逼人,難以想象剛剛做著伺候人的活計,沈妝兒一時好笑又稀奇。


  朱謙握著茶杯面露愧色,“第一次手生,下次不會了....”


  沈妝兒被他惹得來了些興致,將茶盞擱下,“殿下是打算在這裡伺候人?”


  “你願意嗎?”朱謙的視線投過來,深深淺淺的眸光帶著鄭重,復又問,“我可以嗎?”


  “當然不可以...”沈妝兒眼睫輕眨,他以前可是多麼高高在上的一個人,如今竟是什麼都豁得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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