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這是她第一次以直屬下屬身份看著任炎。


  他穿著深藍色西裝和白襯衫,打著同色系的領導, 手臂放在桌子上, 兩隻手交握著。西裝袖子在手肘處窩出幾道高級又細膩的褶子。他冷冷淡淡地坐在那裡, 嘴角繃得很直,一派威嚴。他在以領導的姿態看向她。她不由把後背又向上拔了拔。


  楚千淼想自己已經這樣謙恭, 任炎肯定挑不出她什麼毛病了。結果——


  “你就這麼來了?”任炎首發是個反問句。


  “?”楚千淼有點懵,“任總……我愚鈍,要不您給我個明示……?”


  任炎瞥她一眼,低頭拉來辦公桌的抽屜, 從裡面掏出一個記事本, 甩到楚千淼面前,啪的一聲。


  楚千淼低頭看了下,本子外皮是真皮的,上面還印著力通證券的logo。一看就是力通證券定制的高級真皮記事本。這麼一個本子肯定值不少錢。


  楚千淼把眼神從本子上移開, 慢慢抬頭看向任炎。


  任炎一臉的面無表情,語氣清冷寡淡:“以後記得,我說到我辦公室來,或者大家開會,都帶上本子和筆。”


  楚千淼怔了怔。他居然沒用反問句的形式說這句話——到我辦公室來或者開會,不知道帶筆記本和筆嗎?你第一天上班?——楚千淼簡直有點受寵若驚。


  “我平時是這樣做的,今天第一天來,就……還沒太適應,一時忘了……”楚千淼適當為自己辯解了一下。


  任炎看著她挑挑眉,微眯一下眼睛,發問:“你對這裡還陌生嗎?”


  楚千淼聽出了他的弦外之音。


  ——之前嘉樂遠的辦公場地裝修,盡調場所短暫地搬到這裡過,你在這沒少待,還不適應?


  楚千淼措了下詞,對任炎說:“……我是對自己身份的轉變還有點陌生。”


  任炎淡淡瞥她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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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好工作,別矯情。”


  楚千淼:“……”


  ???她怎麼就矯情了?!


  “以前你雖然在律所,但你在項目現場說是我的手下也沒什麼毛病。對身份轉變你有什麼可陌生的。”任炎補了句話。


  楚千淼覺得他這個論點她還真沒法反駁。


  任炎話鋒一轉,開始交代她:“楚千淼,作為你的領導,我有必要在你正式工作的第一天讓你明白,券商投行部是個工作強度非常大的地方,以前你做律師,律所在ipo、增發或者並購項目裡是負責打配合的角色;但現在你作為券商從業者,在項目裡變成了主導者,站的是統籌全局的位置。這意味著你以後要權衡利弊的事情更多、要平衡決策的問題更多、要承擔的項目責任也更多。另外在工作面前,男女平等,你不會因為是女人而得到特殊優待。在投行出差會很多,並且該你出的差,隻能你出,不接受任何推諉借口,能做到嗎?”


  楚千淼鄭重點頭:“能!”


  “在投行上班不強制打卡,但原則上不晚於九點四十五。不過如果前一天晚上加班了第二天早上可以適當晚來。”


  任炎沒有什麼起伏地說著,楚千淼瞪著眼地聽。任炎忽然一停,皺眉用反問句問她:“本子給你是讓你用來當擺設的?”


  楚千淼怔了下,趕緊低頭翻開本子,提筆記錄。


  “每周五寫周報,發到我郵箱。周報和年終獎掛鉤。周報內容包括本周的工作和學習情況,以及下周的工作和學習計劃,並且要對比上周周報總結一下上周工作和學習的完成情況。”


  楚千淼一邊刷刷地寫著,一邊有點暗暗咂舌。


  把任炎的話手錄完畢,她抬起頭,謹慎地提問:“任總,這個學習是指……學什麼啊?”怎麼在你們投行工作還要學習呢,還要對比上周學習完成情況,總結本周學習情況,計劃下周學習情況呢……在投行工作四年後怎麼的還給發個學位證書嗎?


  任炎看著她一眯眼,好像她問了他一個多蠢的問題:“不打算考保代嗎?cfa、cpa呢?”(保代:保薦代表人;cfa:特許金融分析師;cpa:注會)


  楚千淼梗著脖子生吞口口水,把這些一筆一劃重重地記在本子上。


  她沒想到到投行上班的第一天,在記事本上的第一頁,寫下的內容都是關於好好學習天天向上。


  楚千淼記完好好學習天天向上,問任炎:任總您還有什麼指示?


  她的意思是沒什麼指示那小的我就先出去不打擾您了。


  任炎看著她嘴角一挑,似笑非笑:“我當然還有指示,你以為就剛才那麼多?”


  楚千淼:“……”


  任炎下巴朝她本子一點,示意她記錄:“下面的話我都隻說一遍,你要記就記快一點。”


  楚千淼:“……”她後悔沒帶手機進來開個錄音……


  “每兩周開一次例會,每個人總結各自手頭上在做的項目所遇到的問題,大家互相交流項目經驗,討論項目問題解決辦法。原則上不允許缺席,在外地做項目的人要以電話會議形式參加討論。”


  “不定期會有培訓,我會請外面的專家來給大家講課。原則上不允許缺席。”


  “剛才提到過,必然會經常出差,原則上不允許拒絕。差旅費可以報銷。至於怎麼貼發票,這個是有具體要求的,不按規矩貼,不能報銷。該怎麼貼發票等下你讓秦謙宇告訴你。”


  “辦公環境其實你是熟悉的,接下來麻煩你盡快熟悉一下你自己的新身份。”任炎語風一轉,說完最後一句話,語氣裡有淡淡戲謔的味道。


  他的語速一點都不照顧人,楚千淼差點把胳膊寫折了。


  好不容易記錄完畢,她一抬頭,對上任炎精光一閃的眼神。


  “楚千淼。”任炎眼神筆直地看著她,說,“你以前嘻嘻哈哈的時候我跟你說過,要是把你放到我手下來幹活,你已經不知道死了多少回了。所以之後請你打起精神,小心點,認真點,爭取別死在我手裡。記住了,在我這裡工作不容許犯低級錯誤。”


  楚千淼一邊聽一邊向耳朵後面掖頭發。她莫名覺得自己像是受到了什麼死亡威脅似的。


  任炎最後總結就三個字:“出去吧。”


  抱著本子走出任炎的辦公室,楚千淼有一種感覺。她覺得自己之前和他之間的所有私人交情、所有愛恨情仇,在她以直系下屬正式叫他一聲“任總”時,好像通通歸了零。他們今天又變成了在職場上第一次見面、重新相處的陌生人。


  盡管他還是那個外表溫淡骨子清冷的任炎,和誰也不太多計較,但誰也都別想真正走進他的人和心。


  楚千淼從任炎辦公室裡出來,走回工位。懷裡的本子還來不及放下,她旁邊位子的秦謙宇就一呲溜轉椅,滑到了她跟前。


  “兄弟,任總叫你過去幹什麼?”秦謙宇小聲問。


  楚千淼把本子放到桌面上,翻開,給他看她剛才用斷手一般的手速記錄下來的內容。


  秦謙宇掃了一眼,先說:“你早前學過醫吧?這字快寫飛了!”辨認了一下內容後,他略驚,“這些東西讓我來告訴你就行了啊,任總他還親自把你叫進去說了一遍,他可真是莫名其妙地平易近人不把自己當腕兒。”最後他瞄著楚千淼的本子“咦?”了一聲。


  這聲“咦”拐了七十二道彎。


  他騰地翻過本子封面看了一眼,發出質疑:“你怎麼往任總的本子上記東西呢,記完怎麼還把他的本子給帶出來了?”


  楚千淼:“……哈?”


  秦謙宇扭頭看著她,對她進行嚴肅科普:“這是公司給每個保薦代表人專門定制的記事本,這本子我特想要一個,跟任總磨了好久,他每次都說:想要?那你就考上保代啊。”


  楚千淼透過秦謙宇的轉述能毫不失真地還原任炎那副性冷淡又拽兮兮的欠打語氣。


  “所以你怎麼把任總的本子給夾帶出來了?”秦謙宇又問。


  楚千淼誠實回答:“……任總說這本子給我了。”


  下一秒秦謙宇騰地就起了身,雄赳赳氣昂昂地奔著任炎辦公室去了。


  楚千淼:“……”


  這部門的人都什麼毛病?怎麼說話說一半都這麼愛勇闖領導辦公室的!


  過了一會兒秦謙宇灰溜溜地回來了。


  他往工位前一坐,“唉”地長嘆口氣。


  這回輪到楚千淼滑著轉椅呲溜到他那裡,小聲地問:“秦哥,怎麼了呢?”


  秦謙宇看著她,一臉的不甘心:“我剛才去找任總,我說我也想要一個皮面的記事本,可他不給我!他居然不給我!我問那憑什麼他肯給你?——當然好弟弟我不是針對你啊,我是就事論事——任總就說,因為你是全部門唯一的女組員,所以優待一個皮本子,他問我對此有意見嗎?有意見的話就跟你要,隻要我好意思要!”


  楚千淼一個沒憋住,噗嗤樂了出來。


  她發現雖然在工作方面,任炎像個兇神惡煞大夜叉,招股書錯了個標點符號他都能殺人。但平時他讓他的手下和他相處得真的很自在,誰有什麼疑惑都可以騰地站起來衝去他辦公室直接跟他提。比如劉立峰,又比如剛剛的秦謙宇。


  她想真像秦謙宇說的,除了工作,任炎可能真的不在乎什麼,欲望寡淡得什麼也都無所謂。


  下午兩點多,冬日陽光透進窗子,照出一片溫馨昏黃的暖暈。中央空調開得熱火朝天,整個辦公區都在熱烘烘的暖流中陷入一種昏昏欲睡的氛圍。


  楚千淼覺得自己的上眼皮正在找下眼皮打架,眼看它們就要廝殺在一起,一道聲音突兀地傳了過來,做了拉架先鋒,分開了她的上下眼皮。


  她抬眼去瞄說話人,這人她見過,是力通投行部另一個部門的負責人阚輕舟。她聽到過秦謙宇對任炎吐槽這個人,也聽過任炎的隱晦提點,說這個人說話愛刨大坑,也愛把別人往他刨的坑裡拽。


  阚輕舟溜達過來,把她的困意驅散的開場白是這樣一句話:“聽說你們部門新來一個員工,我這麼一看,喲,小秦啊,這不是原來跟你們一起做項目的的律師嗎?”


  楚千淼看著阚輕舟,沒輕易搭腔。因為秦謙宇也沒搭腔。


  阚輕舟嘖嘖感嘆起來:“要我說任總就是厲害,做個項目都能把合作方給吸收過來納入囊中!哎小劉,”阚輕舟召喚著楚千淼背後工位的劉立峰,“我聽說你同學也來參加面試了 ?還是個博士呢。不過可惜,沒被錄用。”


  頓了頓他一副感慨的樣子:“所以小劉你看看,現在這個社會啊,臥虎藏龍的,博士也不一定行,不一定能打過小姑娘。”他忽然換上一副開玩笑逗趣的語氣,打量著楚千淼,說,“不過任總好哪口,我現在大體知道了!”


  楚千淼以前隻覺得阚輕舟有點油膩,現在她認為他的個性標籤裡不差多一個猥瑣。她很奇怪為什麼每個公司裡,不是有個喬志新就是有個阚輕舟,就不能大家都是任炎嗎?


  她剛要說話懟一懟這個阚坑王,不管他剛剛的話裡挖了什麼坑。但她開口前看到秦謙宇給她打眼色,又搖了下頭,意思是不讓她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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