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你是說,大姐選誰,就說明誰的品行最善,二姐選誰,就說明誰能活得最久,可是那剩給我們的不就是……惡人或是短命嗎?」


我遠遠看向那四人:


「惡人,未必會鬥輸。至於短命,又不是我短命。知己知彼,才最要緊。」


四妹明顯在猶豫。


她想先選,但沒有我的天賦,她又無從選起。


「我信姐姐的。」


大姐拿起宮人託盤裡的玉佩,繞過了屏風,出現在人前。


太子趙澈有純善之名,待人溫和有禮,三年前親赴西南賑災,與百姓同吃同住,艱難時,宰殺自己的坐騎,與災民烹煮共食。


但出乎意料,大姐卻沒選太子,而是將玉佩遞給賢王。


賢王趙承明是皇帝同父異母的弟弟,性格穩重,老謀深算,也是朝中堅定的保太子黨。


但大姐選了他,說明他會是個善人,我隻需記得這個就好。


賢王也沒想到第一個會選中他,微微驚訝,便收下了。


他已有王妃,收個女人,無關大礙。


二姐選擇了太子。


也就是說,太子的壽命最長。


她將玉佩放在桌案一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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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澈微微抬眼,面色毫無波瀾,未曾伸手去碰,全當沒發生過。


就要到我了。


我正要起身離座,四妹卻拉住我的手,直接跪了下來,聲音哽咽著急:


「姐姐,你別走!我該怎麼選?我求你了,你能不能告訴我,誰將來的下場最好?」


我一時怔住了。


我不能說。


當我見到一個人的第一眼,我見到的就不是他的臉,而是他的臨終死亡場面。


這感覺恐怖又詭異。


就像這四人同坐談笑,映入我眼簾的卻是——


他餓得快死被偽裝成自縊,他被身後一劍而過,他在滿宮悲慟中病逝,他被鴆殺殉葬……


我不能說。


就像我不能對四妹說,很可能就是我,以後會親手殺了她。


怎麼可能說呢?


尤其是每個人死,我都在場。


但眼下情境,我不說,她不會放手,就連宮人注意到這裡,也並未開口催促。


我就懂了,是誰的意思。


「別哭,我告訴你。」我斟酌再三,下定決心,「你選崔丞相吧!」


那一瞬間,哭聲立即止住了,聲音冷淡:


「三姐姐,你說,我該信你嗎?」


她用手背去擦眼淚,面無表情地站了起來,拿起玉佩,轉身就走。


她走得極快,要搶了我的順序,我一時心急,連她的袖子都沒抓住。


兩位宮人已攔住我:


「陛下的意思,四姑娘隨時可先選。」


原來,她從入座就是騙我的,不過是博取我的好感。


她真真正正擺了我一道。


四妹不相信我說的話,沒有去選丞相崔宋,而是選了將軍李玄歌。


李玄歌見到是她,臉色僵住了,手指微蜷,沒接玉佩,也沒看她。


而是隔著屏風望向我,眼神復雜。


他是這四人裡,唯一未曾婚配過的。


他心悅於我。


李家祖宅在城東巷子,早已荒廢,無人居住。


十歲那年,我翻墻進去抓逃跑的鸚哥,初見少將軍李玄歌,他飛身上樹,替我抓住了。


三年後,我服除。


夏旬遊湖偶遇,滿目深碧淺紅,他行船至深處,折荷贈我。荷葉圓大嫩綠,荷花粉得發顫,令人心生歡喜。


若是四妹沒來這一手,我原本是要選李玄歌的。


我拿過玉佩,指尖摩挲著,猶豫地走出去。


經過太子座席時,他捏著茶杯,突然出了聲:


「被選了的人,也可以再選。」


05


太子說出這話,是想讓我選他。


我爹死後,我和兩位姐姐就是世間僅剩的相術師,本就是能人異士,尤其是我,若能忠心於他,必有極大助力。


李玄歌那邊不小心碰到桌案發出聲響。


我若在這時選李玄歌,說是出於兒女私情,恐怕也沒人會相信,隻以為我是算到他會稱帝。


反倒連累他成為天家的眼中釘。


但選太子的話,我和二姐的天賦有所關聯,要想撒謊應付,反受彼此牽制。


我隻好繼續往前走,停在了丞相崔宋面前。


崔宋一手持著茶杯,略略抬眼看我,眸光沉靜,一手接下了玉佩。


我選了他。


無功也無過。


皇帝依次為我們賜婚。


輪到李玄歌時,他再三推辭,被皇帝訓斥了。


大姐和二姐被封為側妃,四妹成了將軍夫人,我成了崔宋的妾室。


宮門口,李玄歌追了上來。


崔宋自覺回避。


「問秋,今日之事,非我所願。就算我娶了她,我也不會……」


我立即打斷李玄歌:


「少將軍,我們各自婚配,你不可同我說這些話。」


他就不說話了,目光微微失落。


四妹從後面快步而來。


「三姐姐是在意我的感受嗎?一個ţų⁾男人,我讓給你,又何妨?」她挑眉看李玄歌,像是看戰利品,「畢竟我要的不是人,隻是來日的地位。」


借冬走近我,彎了彎唇:


「姐姐願意的話,可以共事。就算我嫁了他,也不會逾越半分。」


李玄歌負手轉身。


「不用了。我比不得你,深諳此道。」


我沒有要為李玄歌和她合作的打算。


當晚,我住進崔府。


崔宋和妻子成親三年,感情甚篤,府中沒有通房妾室。


皇帝給了十日休沐。


崔宋隻有第一天,在我房內靜坐了半盞茶。


「詔獄之事,我有所耳聞。據傳明家是相術師遺脈,尤其是姑娘能預見人死亡光景,連太子也想收入囊中,但今日大殿選我,也是無奈之舉……」


我對上崔宋的目光:「我既然做了選擇,大人大可直言。就是要我測命,也並無不可。」


崔宋低頭用茶蓋拂沫:


「我想知道,我會怎麼死?」


我看見的是——


他手持長劍的背影,靜靜站在血窪裡,面前坐著個眼睛通紅的瘋女人。


突然有一把劍從後猛地刺進他的背部……


我緩緩開口:「大人,真要知道嗎?我若開了這口,測命往往必定應驗。」


我沒等到他的制止,隻能繼續道:「大人會被刀劍穿心而死。」


崔宋手指微顫,放下了茶杯:


「是誰?」


「不知道。」我垂下眼,放輕聲音,「我隻看見那人是背後出手,而大人毫不設防,或許是要警惕身邊人。」


良久,崔宋站起來,口中重復著身邊人,仰頭望向窗外,握緊了拳頭:


「可我無心問鼎天下,隻願和阿蘅相安無事。」


接下來的九天,崔宋沒再踏過我的門檻。


我也樂於被他冷落。


太子有正統優勢,手握京城御林軍。


賢王有宗室支持,封地燕陵養兵。


更不要說李玄歌,其父李贊盤踞北疆十餘年,掌管二十萬大軍。


相比之下,崔宋出身一等一的貴重,清河崔氏和沅陵宋氏的聯姻之子,少年狀元及第,朝中清流領袖。


世家公子,芝蘭玉樹,形如謫仙。


但憑他皮相生得再好,沒有軍隊,怎麼能成為四人之一?


直到我見到了崔宋的妻子,盛國公獨生女楊蘅。


盛國公是開國功臣,高祖義兄,除了論功封爵,還允許他保留著一支軍隊。按道理,若是盛國公不在,楊蘅再有兒子,這支軍隊會由他繼承。


我見到楊蘅的第一眼,她正伏在書桌前寫字,那隻手撐在下巴,手腕上晃著大大的蜜蠟黃玉鐲子,顯得纖細可憐。


我看著這一幕,府宅內火光映天,她撲在書桌上,持筆在寫信,半邊衣裙被血染透。她松開了筆,將書信遞給我,用力去褪手腕的鐲子……


「你是明三姑娘?」她擱下筆,抬頭看我。


我回過神來,笑了笑:「是。」


06


楊蘅溫婉大方,與我一見如故,相談甚歡。


她送我了一大盒東海珍珠,讓我諒解崔宋納我入府後,對我的怠慢與冷落。


「無妨,崔大人珍愛夫人。我本來也有心上人,不算冷落。」


楊蘅怔愣,笑了出來:「我聽夫君說過,大殿之上,明三姑娘同受太子和李將軍青睞,才無奈選了他,我還以為是他杜撰之詞。」


我啞然。


楊蘅自覺失言:「明三姑娘,稱我夫人太見外了,你日後叫我阿蘅就好。」


我與楊蘅說開以後,她待我越來越好,日日邀我共用早膳。


偶爾碰到崔宋在場陪她,我就不聲不響地回去了,也稱得上是相處融洽。


十日後,崔宋帶我進宮。


進宮的路上,我們見到了另外三對夫婦。


大姐和賢王相敬如賓,太子和二姐更像君臣,我和崔宋貌合神離,李玄歌和四妹互相仇視。


皇帝隨意問了兩句家常,就讓各位郎君退下,留下我們四位問話:


「是否有佔出誰是未來天子?」


為了保命,我們都很默契,說是自己選的人。


皇帝當場大發雷霆,激烈地咳嗽起來,往後倒在椅子裡,讓我們都滾下去,但很快回過神來,把我和四妹留下了。


「她倆也就罷了。明問秋,你當日想選的,不是李玄歌嗎?」


我淡淡回話:


「陛下,我當日與四妹說的是,崔宋丞相,宮人也可佐證,她不過是會錯了意。」


四妹信誓旦旦道:「陛下,她那時說的必定是假話,是想騙我選錯!絕對是李玄歌!」


我抬頭,望向皇帝:


「陛下,若是認為相術師會說假話,那麼從我這裡,甚至從我父親那裡,得到的任何話,都不值得一聽了。」


「怎麼不會說假話?你們分明說陛下……」


茶杯如箭般飛來,砸碎在四妹身前。


雪白瓷片頓時飛濺開來,不小心劃破她的臉側。


她躲也沒躲,跪得更為端正,隻拂去臉上的血珠,悄然噤了聲,意識到自己口不擇言。


皇帝冷著臉,揮了揮手,讓四妹下去了。


他慢慢走下來,步伐緩慢。


「詔獄中,朕知道你和你二姐有所隱瞞。」


他的聲音比步伐更緩,但勝在沉穩。


「若真如她所說長命百歲,朕就不會去找你父親。


朕到底能活多久,也不想去問她了,你不如說說看,朕會如何死去?」


面前緩緩飄落帶血的帕子。


我跪伏在地上,望向那帕子,目光寸寸幽深,語氣無比平靜:


「陛下,其實我是會說假話的。」


我已然抬起頭,目光毫不避讓。


皇帝凝眉看我,臉色僵硬。


我沒去管他的表情,也沒等他允許,就自行站了起來。


「陛下,當日在詔獄內,我向您證明過本領。天潢貴胄,凡夫俗子,皆有一死。您若要我為您測,不能隻開金口,總要給出報酬。」


我往後走幾步,回頭去看皇帝:


「當然,您可以殺了我,殺了我全家也未嘗不可,但卻不能從我口中得到半句真言。」


「你要什麼?朕先聽聽看。」


「我隻要問我四妹是怎麼治好病的。」


皇帝微微錯愕,比他想的要簡單多了,他松了一口氣:


「她心臟位置奇特,不在左右胸臟,而在正中偏上,咽喉以下。以至於胸口重傷,不會害其性命。」


我不自覺摸向自己的咽喉:「原來是這樣啊。」


也就是說,那手握金釵的女人,千真萬確是我。


皇帝目光銳利地盯著我:


「該你說了。」


我豎起三指,對天起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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