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他在以往處理政事的攝政王和現在的富貴闲人之中切換,毫無阻礙。


丟完了牌,他指骨輕點著桌面,溫聲向著孟歡,歡歡覺得出什麼牌好?


問到自己,孟歡手指點點中間一張牌,試著說:這個。


這張出不了。藺泊舟沒有指責的意思,隻溫柔道,為夫教你怎麼出,以後熟練了玩,免得再被人欺負了。


孟歡抿唇:好。


他仔細看牌,手背忽然一熱,被藺泊舟的大手輕輕覆住,指腹按在指節,捏了一張枝花丟出去。


咚的一聲,孟歡的動作本來生澀,可在藺泊舟的帶動下,打麻將竟也像個嫻熟的老手。


這張。耳旁聲音溫和。


孟歡忍不住看向了他。


藺泊舟好像無論學什麼都學的很快,就跟孟歡以前高中學數學,自己兩節課下來全是蒙的,可班長還沒聽就會了。


覆在手背的掌心溫熱,孟歡耳朵有點兒熱,但藺泊舟點到為止,很快又把手移了開去。


雖然他幫忙,可每張牌都盡量讓孟歡打,顯得僅僅像是他的智囊團,完全沒有雀佔鳩巢,也並不影響孟歡的遊戲體驗。


贏了。片刻後,藺泊舟笑。


孟歡眼眸明亮:你好厲害。


門外,遮擋風雪的簾子被手指搭起。


沈青玉從王府外進來時,正好看見夫妻琴瑟和鳴的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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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監替他摘掉狐裘,他嘆了聲氣:拜見王爺。家父擔心王爺的眼疾,每每念叨,沒想到雙目看不見,卻完全不耽擱王爺打馬吊。


藺泊舟長指間夾著一張骨牌,輕輕敲擊桌面,聽見聲音知道來的人是誰了,手指停也不停。


他沒理會這句調侃的話:大過年,不在自己府裡待著,到處串門做什麼。


這不是王爺即將之國,以後無帝命再也不能入京,下官想著見一面少一面,就早些過來了。沈青玉又看向孟歡。


拜見王妃。


孟歡眨了下眼。


沈青玉,戶部尚書之子,他和藺泊舟有朋友的交情,但從另一方面來說,他在王府走動也代表了他父親沈直木那一群朝廷元老的授意,暗暗以此與藺泊舟聯絡。


打馬吊小人最嫻熟,下官來陪王爺王妃打。沈青玉替掉一個清客的位置。


孟歡記得書裡關於這個人的劇情。


他性格浮蕩,為人圓滑,常年混跡在牌室茶樓中,雖然跟藺泊舟是同齡人,但十八歲便成家,現在孩子都半人高了。


他能跟藺泊舟聊得來,說明這人真有些能力。


牌桌上,他技巧明顯比那清客的高許多,沒有故意放水,一把牌將桌面敲得咚咚作響。


咚!地一聲,骨牌敲在桌面,聲音驚人。


牌中隱藏著怒意。


孟歡察覺到了,抬頭看他。


怎麼了?


藺泊舟面色如常,指尖隻摸牌不說話。


牌局氣氛凝滯,片刻後。


藺泊舟丟出一張牌,平攤骨牌:清一色。


沈青玉終於把那聲氣嘆了出來,神色頹唐將牌一推:連打馬吊都能輸王爺即使眼睛看不見,心裡還跟明鏡似的。可這樣的聰明才智不用在治理大宗,不覺得浪費了嗎?


本王不在朝中,還有陛下,還有滿朝文武。


沈青玉抬頭直直地盯著他,似是憤怒:王爺,這朝中哪有什麼滿朝文武?開國時明君在側悍臣滿朝,吏治可謂清明,但現在的朝廷隻有一群食祿的蠹蟲。可王爺也說過,非群臣之禍,而是大宗朝廷之禍。朋黨盛行,吏治腐敗,結黨營私,文丐奔競。朝廷就像一條渾濁的河流,幹幹淨淨的人掉進這條河裡,要麼被吞沒淹死,要麼沾染渾身汙泥才能活下來。王爺力主的政改還未推行,還未澄清天下,就這麼離開朝廷嗎?!


藺泊舟垂眸,神色平緩地敲著骨牌:


本王沒做到的事情,那就陛下來做。


陛下?!?沈青玉聲音突然抬高,似乎是否定。


可他後面的話又咽回了喉嚨裡:陛下也有能力,但大宗大廈將傾,如果不是一根堅固的柱子,撐不起搖搖晃晃的房屋。


藺泊舟視線微眯,道:你看錯人了,本王不是那根支撐的柱子。


沈青玉的話再也忍不住:我知道王爺在遼東受了委屈,陛下也對王爺起了猜忌之心,王爺此次回辜州退隱是想避開陛下的鋒芒,可王爺這一走朝廷會怎麼樣?絕對亂成一鍋粥!!王爺,你來的這六年朝廷的風氣有所收斂,崔忍放被下獄誅殺,更是大快人心。在這渾濁黑暗的朝廷,清明跡象稍微露頭時,王爺卻選擇離開,那朝廷被壓抑的群臣會怎麼樣?誰還能鎮住這批野心勃勃餓壞了的狼!?難道沒有其他方法留在京城嗎?


不得不說,沈青玉是聰明的。


這朝廷裡的聰明人,能猜到藺泊舟為什麼選擇離開京城。


也能預料到,如果藺泊舟離開,朝廷將會亂成何等模樣。


大宗的根壞了,這群衣冠禽獸個個執著筆墨,搖唇鼓舌隻為功名利祿,藺泊舟是出了名的心狠手辣,見人就殺,他來了以後外慈內毒把這奸臣輩出的朝廷震懾住,好不容易安穩了這幾年。


可藺泊舟一走,誰再有雷霆手段能鎮住群臣?!


沈青玉急得眼睛發紅,眼眶湿潤。


王爺,你不能離開京城,不能退出朝堂。陛下誤會你太深,他隻認權力,不認擔在肩頭的責任,可這朝中總有一部分人識得你,總有人體諒你。


聽到這裡,孟歡心裡一陣恍惚。他算是明白了為什麼沈青玉看著吊兒郎當,卻能和藺泊舟攀上幾分真交情。


可藺泊舟並不說話,依然敲擊著骨牌。


他修長的食指與中指夾著,反復掂量,輕輕叩擊鋪著精致毯子的桌面,發出一陣陣清脆的聲音。


片刻後,藺泊舟開口了:沈青玉,你今天說的很多話都僭越了臣子的本分,以後須謹言慎行,不得再危言聳聽。


他頓了頓,又道:本王現在雙目失明,身體疲弱,已經沒了年輕時的壯志和心氣。再說,朝廷沒了一個攝政王,還會出更多出類拔萃的人才。本王為政六年,並不對自己完全滿意,甚至總認為做的還不夠,做的還太少。現在,本王未完成的就交給你們了。


他拿著茶碗,撥了撥浮沫:來人。


送客的意思。


王爺!沈青玉悲痛交織。


回去吧。藺泊舟頓了頓,再招手,給麟兒拿幾封紅包,新年以後藺叔就不見他了。


麟兒是沈青玉的兒子。


沈青玉鼻翼抽動:王爺


他臉上交織著悲傷和憤怒,痛心,等等混合的復雜情緒,拿著揣給他兒子的紅包,轉頭腳步匆匆離開暖閣,肩膀在門框重重地撞了一下。


暖閣內十分寂靜。


孟歡啟唇:藺泊舟


他情緒一不對就叫他的名字。


藺泊舟拿起骨牌,側過臉,溫聲道:還打嗎?


孟歡搖頭:不打了。


他腦子裡有些空白,不停地閃過沈青玉說的那些話,明明人已經走了,可聲音卻十分清晰,在他腦子裡不停地回蕩。


孟歡嘗試著搖了搖頭,聲音並沒有出去。


他盯著藺泊舟,又喊:夫君。


藺泊舟嘆了聲氣,拿起一旁的手杖,牽著孟歡站了起身:不打了,就準備過午吧。


如果不是沈青玉說,孟歡怎麼會想到這麼多。


藺泊舟攝政六年,手裡沾了多少條人命,威信也是在這些條人命上堆積起來的,所以朝臣對他畏之如猛虎,在他目光的垂視之下,多少獠牙利爪都被制服,暗暗收斂。


有句話說得對,惡人自有惡人磨,藺泊舟這個大惡人一走,朝廷的小惡人誰有那個本事壓住?


孟歡忍不住問:你走了,朝廷會亂嗎?


藺泊舟牽著他,走到了雪地當中。


他手中拄著一支手杖,頭部嵌金玉,杆柱細長,外觀古樸又精美,但似乎和他的年齡不符,詭異融合後竟然產生出了一種離奇的病態蒼白的美感。


藺泊舟高挑削落的身影立在雪中,安靜了一會兒。


他不想對孟歡撒沒必要的謊:當然會亂。


孟歡急了:那


為夫去了辜州,陛下和其他臣子會分食掉為夫讓渡出來的權力。這時候,聰明的人吃的多些,蠢一點的人吃得少,也許還要被吃。過不了多久,吃得最多的一個人就出現了,他會替代本王獨攬朝廷大權。


藺泊舟半側過臉,低了下颌,柔和的視線似乎看著孟歡。


孟歡懵了:那


藺泊舟唇角微抬:這個人,也許並不是陛下。


好像被東西重重敲了下腦門。


孟歡隱約感覺到什麼:那


藺泊舟牽著他的手,輕輕攥緊。


他掌心溫熱,有層薄薄的繭子,輕輕攏住孟歡的手時,會讓他手背有些發痒。


藺泊舟莞爾一笑,春風般和煦:我們隻能在辜州祈禱,這個人是個忠臣了。


話說到這裡。


孟歡覺得明白了什麼,又覺得沒明白。


他抓緊了藺泊舟的手,眸子轉動,瑩亮的眸子看著他:那如果不是忠臣呢?


嗯,藺泊舟似笑非笑,那就是陛下倒霉了。


孟歡更加意外了。


他怔怔地看著藺泊舟,腦子裡在短暫地混亂後,終於察覺出了這段時間的不對勁他以為藺泊舟回辜州是不得已之舉,他內心依然一片赤誠之心,裝著大宗的江山社稷,可現在他看藺泊舟,怎麼感覺整個人


這麼輕松呢?


他那麼卷,還有強迫症,以前看見百姓受苦,貪官貪汙,宣和帝不聽話,渾身都會像有螞蟻在爬,食不安寢


可現在,藺泊舟,好像真的放下了?


孟歡忍不住緊張地舔了下唇。


藺泊舟的思維轉變之快,讓他有些懷疑這是不是劇情線結束帶來的世界意識矯正。


孟歡撓頭,欲言又止:夫君


少年有些茫然,長睫沾了幾片雪絮,臉頰白皙的肌膚被風吹得微紅,唇瓣也通紅,眸子黑潤,臉上寫滿了似懂非懂。


他真的好單純,什麼都想不明白。


藺泊舟垂眸,心裡好像有片雪落了下來。


雪地裡,男人白淨的鞋履往前蹭,微微彎下了脊梁,靠近了眼前少年的耳畔。


他知道孟歡不一定聽得明白,但他還是第一次吐露自己的心跡。


正如剛才他對沈青玉說的那句。


你看錯人了,本王不是那根支撐的柱子。


他可不想再繼續撐起這個爛朝廷。


這搖搖晃晃的朽木,支離破碎的陋室,把他肩膀磨得血肉模糊,渾身弄得傷痕累累如今,他要這腐牆傾倒,瓦礫破碎,梁柱坍塌他要在廢墟上重建一座嶄新的,能夠遮風擋雨的城邦。


怎麼了?


藺泊舟突然靠近,孟歡知道他有話想說,眨了眨眼。


耳畔,藺泊舟的熱息拂過,他耳蝸升起了暖意。


藺泊舟聲音平靜的沒有一絲波瀾,不溫,不冷。


字句克制到分不清任何情緒。


忠臣?會有人做。但為夫,再也不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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