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甘立飛嚇得腿發軟,靠著餐桌勉強還站得住,已經算是很不錯的。


  剩下的那幾個人,一個半暈不醒,一個捂著喉嚨吃力捯氣,一個連痛帶嚇地僵硬張著嘴,已經徹底癱在地上。


  最顯眼的一個,歪歪斜斜睡得死沉,身上還扎了支已經了四分之一的針劑。


  針劑上就有標識,是立即見效的新型神經性麻醉劑,屬於管制藥品,隻有醫療室才能按照規定嚴格登記取用。


  教官取下那支針管,在手裡掂了掂,神色徹底冷沉。


  ……原本以為隻是場普通的聚眾鬥毆,沒想到這群混小子簡直無法無天,什麼都幹得出。


  這種神經性麻醉劑,是科學部前些年的研究成果,通常都被應用在戰場上。


  注射四分之一的劑量,可以在短時間內讓人失去意識,方便醫療員予以及時治療。


  如果全部注空,就可能對神經系統造成不可逆的損傷,讓人陷入永久的沉睡狀態,再也沒有清醒的可能。


  在醫療室,這種針劑都是被嚴格保管在密碼箱裡的。


  教官伸出手,替那個被卸脫了颌關節的人復位,寒聲問:“是誰用了這東西?”


  那個人疼得臉色慘白,發著抖,視線飄向甘立飛。


  甘立飛正拼命往時霽身上打眼色。


  那人剛被按上了下巴,口齒含糊得不行,壯著膽子:“是,時,時——”


  “吞吞吐吐幹什麼,心虛?!”教官厲聲呵斥,“說話痛快點!是誰——”


  時霽溫聲說:“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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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教官有些錯愕,轉頭看向站在一旁的時霽。


  他當然不是到現在才注意到時霽。


  學院的第一觀察手,叫老師和教官們又驕傲又頭疼的特優生。今天下午,僚機專業的院長還因為時霽的身體檢查結果大發雷霆,直接拍了校長的桌子。


  ……實在是時霽站在邊上,不論怎麼看,都像是正在食堂用餐被卷入紛爭的無辜同學。


  身上看不出一點傷,臉不紅氣不喘,連衣服都沒有亂。


  教官原本以為是這些人內部的鬥毆,可現在看著幾個人飄忽的神色,再看他們的視線落點,倒像是時霽一個人群毆了地上這五個。


  ……


  甚至還拄著支拐杖。


  教官的視線掃過時霽手裡的拐杖,眼底不著痕跡沉了沉。


  重新檢查的結果,時霽的左腿十字韌帶嚴重撕裂,在和僚機的配合方面,已經沒辦法再徹底回到原本的巔峰狀態了。


  “我在食堂用餐,和這幾位同學發生了衝突。”


  時霽說:“情況緊急,我用了一些特殊手段……我願意接受調查。”


  教官們處理這種鬥毆的方式大都簡單粗暴,弄出傷來了就背處分,沒弄出傷就所有人跑五十圈,乍一聽時霽這種文绉绉的說法,甚至沒反應得過來:“什麼調查?”


  “復核監控。”時霽說。


  甘立飛狠狠打了個冷顫。


  “我申請復核相關的A級監控存檔。”


  時霽沒有看他,繼續說下去:“剛才這段時間裡,食堂在這個區域的監控。今晚和昨晚醫療室的監控,半年前——”


  甘立飛忽然失聲喊出來:“藥是我們弄來的!”


  時霽停下話頭。


  甘立飛胸口急促起伏,他站在那幾個手下錯愕的注視裡,臉上臊得發燙,背後卻因為恐懼一片冰涼。


  這次他們長了記性,事先其實已經做好了足夠周密準備。


  麻醉劑不是從醫療室偷的,是從黑市高價買來的,早提前把所有的證據毀屍滅跡,沒留下半點證據。


  他們來的這一路,都把麻醉劑藏的嚴嚴實實,隻有在準備下手的時候才露出了一點針尖,監控根本沒有可能拍得到。


  麻醉劑是時霽用的,甘立飛特意戴了薄膜手套,上面隻有時霽的指紋。


  就算真追著不放,也查不到他們身上。


  ……可他怎麼敢讓時霽追著不放?


  從黑市買禁藥,最多還隻是嚴重警告處分,如果讓時霽復核出來半年前的監控,一切才是真的徹底完了。


  甘立飛不敢再想,他嗓音發啞,不自主地打著哆嗦:“是我們,我們在期末考核裡輸給了時霽,心裡不服氣……”


  他們原本的計劃,是想在食堂攔住時霽,搶先向他發難,找機會不著痕跡地給時霽一針。


  針管不大,再怎麼也能擋住攝像頭,時霽剛在對戰裡受了一身的傷,情緒一激動,虛弱昏過去也不算多奇怪。


  他們就可以借口把時霽送去醫務室,想辦法把人弄走。


  教官聽得心頭發寒,臉上依然不動聲色:“你們要把他弄走,然後幹什麼?”


  甘立飛張口結舌。


  時霽的突然反擊徹底打亂了他的陣腳,他急著補過去的窟窿,卻又漏出了新的破綻。


  直到現在,甘立飛終於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不論他怎麼試圖找補,說出來的所有話,都已經成了徹頭徹尾的自證罪狀。


  他們要把時霽迷暈弄走,然後幹什麼?


  花了這麼大的力氣,難道就隻是把時霽弄暈了打一頓,為難為難他?那為什麼不直接套個麻袋?


  這種鬼理由編出來教官都不會信。


  解釋不清楚,就還要追查。


  一旦追查,就又要弄出時霽說的那個什麼A級權限監控。


  ……


  甘立飛恐懼得說不出話。


  他好像已經被徹底關在了一個死胡同裡面,不論怎麼掙扎,怎麼找補,最後都會繞回那個躲不開的結局——


  “教官。”時霽忽然出聲,“我可以申請紙筆嗎?”


  教官有些莫名:“要紙筆幹什麼?”


  時霽說:“按照軍方規定,在調查前主動陳述過錯、供述其他涉案人並提交證據的,可以酌情從輕處罰。”


  時霽:“我會以書面形式,向上級匯報我之前採取的所有行動。”


  “這個規矩倒是有……可你有什麼匯報的?”


  教官不負責僚機專業,他看著這個一板一眼全是規矩的特優生,有些頭痛:“你是受害者,正當防衛,自保反擊,本來就是天經地義……”


  他正和時霽說話,一旁的甘立飛忽然狠狠打了個激靈,神經質地喊:“我也要紙筆!”


  教官對這幾個學生已經沒有半分好感,他皺緊眉,臉色冷下來:“你跟著湊什麼熱鬧?”


  “可以酌情從輕處罰……對不對?”


  甘立飛聽清楚了這幾個字,他語無倫次地拼命重復:“我有證據,我還有涉案人,給我紙筆,我願意供述……”


  聽到他的話,剩下那幾個人也忽然反應過來,爭搶著要起了紙筆。


  ……


  他們根本沒來得及徹底弄清發生了什麼事,隻知道已經被逼到了絕路。


  在他們的計劃裡,時霽不會反抗,最多也隻會像當初那樣,僅僅隻是在不弄傷他們的前提下把他們擊退。


  甘立飛當時就站在時霽對面,他到現在也想不明白,時霽為什麼根據那一點金屬的光澤,就判斷出了他手裡的東西是什麼。


  但時霽偏偏就判斷出來了。


  不僅判斷出來了,時霽還一反常態,要把事情鬧大,要把事情一直捅上去,去調什麼刪不幹淨的安全部A級監控。


  甘立飛不敢讓時霽去查監控,隻能承認了那支麻醉劑,是想在鬧大之前把事情壓下來。


  可他又根本沒辦法回答“把時霽弄暈以後打算做什麼”這個問題。


  這根本就是個無解的死循環。


  在這種時候,時霽忽然提起自首能酌情減輕處罰,自然就成了這些人爭搶著想要的救命稻草。


  ……


  教官站在食堂的用餐區,看著眼前一人一張餐桌奮筆疾書的場景,幾乎以為自己是走錯了地方,來了哪個專業補考的筆試考場。


  最先寫完的是時霽,他隻簡短寫了幾行,就放下筆,把那張紙交了上來。


  教官暫時沒有心情看這些,接過那張紙放在一邊,看著時霽:“你的腿怎麼樣?”


  時霽低頭,看了看自己的左腿:“不要緊,沒有受傷。”


  教官看他半晌,沒說話,低低嘆了口氣。


  沒人不替時霽覺得可惜。


  即使在正式服役的軍方部隊裡,十字韌帶撕裂到這種程度,也足以終結掉一個觀察手進入頂尖部隊的機會。


  他們原本是準備把時霽提前推薦去精英特戰隊的。就在前些天,突然通知到各個軍事學院的消息,特戰隊換回了十年前的負責人,正準備在全聯盟遴選優秀的新鮮力量。


  那是特戰隊有史以來最出色的負責人,也是觀察手出身,有數不清的功勳和戰鬥經驗。


  時霽如果能得到這個機會,一定能搭配最優秀的機甲操作員,徹底激發出他身上的所有潛力。


  教官示意時霽坐下,隨口問:“你跟他們打架,也是你那個操作員讓你打的?”


  時霽搖了搖頭。


  教官正要向下說,忽然一愣,有些詫異地抬起頭。


  他是真的惜才,有點想要替時霽高興,又覺得這種態度不大合適,盡力壓了壓:“你不聽他的命令了?”


  “我還會優先保護他。”時霽想了想,實事求是,“但不會服從他的所有命令了。”


  時霽解釋:“之前的擂臺賽上,他把我的所屬——”


  “不重要。”教官擺了擺手,神色興奮起來,“總算想通了,你要不要換個操作員?”


  教官看著他,像看著一塊終於被還回來的璞玉,目光發亮:“我們給你挑了幾個成績很好的,你現在的實力的確受限,但觀察手本來也不全靠一條腿。你可以憑借練習,重新彌補在配合上的不適應,你的臨場應變和判斷力還是頂尖的……”


  時霽沒說話,垂下視線笑了笑。


  教官堪堪回神。


  他也察覺到這樣不大合適,輕咳一聲,重新壓低聲音:“……我們隻是覺得可惜。”


  時霽溫聲說:“謝謝您。”


  教官的心情很好,擺了擺手,埋頭和僚機專業的院長發起了消息。


  他們一直都在暗中觀察時霽。


  軍事學院優勝劣汰,在保證基本規則和公平的前提下,奉行的是叢林法則,適者生存,學生高度自治,利用這種模式為軍方輸送最優秀的有生力量。


  如果時霽一直服從盛熠的命令,這些老師和教官也不會主動去幹涉。


  這是時霽的選擇。


  但現在時霽自己決定了要做回自己,擺脫盛熠的束縛,去探尋新的領域。


  即使時霽現在已經斷了一條腿,即使時霽已經不可能再恢復到最巔峰的狀態,他們也都願意盡可能找機會,給這個曾經的第一觀察手更廣袤、更曠闊的舞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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