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8章

  他自己也是鍾散,比任何人都更清楚鍾散現在的絕望。


  人心就是這樣,總在知錯後開始自責,沉浸在足以壓垮一切的悔意裡,直到發現已經沒有彌補的可能。


  他在做的事,是唯一能救封青出來的辦法。


  “我知道你為什麼跑出來添亂。”


  遊戲負責人轉過身,看向俞堂:“你是終端機要捕捉的那團電子風暴。”


  俞堂抬了下眉。


  “隻要小封完成進化,他就會成為粒子級的存在,就有能力透過風暴眼反向吞噬你。”


  “你擔心會和那些被投入世界的玩家一樣,成為這個世界的養料。”


  遊戲負責人說:“我可以向你承諾,我不會命令小封做這件事。”


  “我拿來和終端機做交易的人很多,或許有你說的這個展琛。”遊戲負責人說,“……我可以幫你把他的人生換回來。”


  遊戲負責人:“他可以重新回去,過他沒被提取置換的人生。”


  俞堂問:“我要做什麼?”


  “你有能力把世界壓縮成奇點,是不是?”


  遊戲負責人說:“等風暴眼進化完成,那些人被作為養料徹底同化,你就把這個世界壓縮,送我們出去。”


  遊戲負責人:“作為回報,你看上的那個人類,我會把他交給你。”


  俞堂搖了搖頭:“我看上的那個人類,就在你那個正在進化的人造風暴眼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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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沒關系。”遊戲負責人不以為意,“再重置一次時間就行了……你把封青最後的粒子交給我。”


  遊戲負責人朝俞堂走過去,他伸出手,想要從俞堂那裡奪取粒子,卻忽然滯住。


  那個始終溫馴聽話的黑衣人,伸手扯住了他。


  他的動作很遲緩,像是承受了幾乎不可抗的強大阻力,卻依然一點一點盡力收攏手指,握住遊戲負責人的手腕。


  黑衣人慢慢地搖了搖頭。


  “小封,聽話。”遊戲負責人皺起眉,“我是在救你。”


  黑衣人艱難地張開嘴。


  他已經無法再發出人類的聲音,那種聲音格外奇異,像是無數個不同時間的聲音交疊在一起,變成了某種近乎金屬音色的嘶鳴。


  俞堂:“他在求你不要。”


  遊戲負責人的瞳孔隱秘地顫了顫。


  “粒子級文明能透過風暴眼互相交流,那裡面沒有時間維度,我能聽懂他的話。”


  俞堂說:“他說他不想吞噬那些人。”


  “他不想變成世界,也不想變成一片人造的電子風暴。”


  “他怕封閉空間,他想出去。”


  俞堂:“他求你放過他……他求你讓他死。”


  “胡扯!”遊戲負責人忽然狂怒起來,“你以為我會聽你在這裡騙人?!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是怎麼想的!”


  “沒有人能阻止世界的進化!”


  “暴風眼已經完成了生長,沒有人能出入了……裡面的人出不來,你也不可能再回去,你們會和我們一樣!”


  遊戲負責人幾乎有些瘋狂,他眼底充了血,語氣偏執激烈:“這是唯一的辦法!我用那臺主機推演了幾十萬次,沒有例外,其他的辦法都會掉回這個死循環裡……”


  “你用主機推演。”俞堂說,“你知道那臺主機為什麼不自己操控遊戲,一定要找一個人類來做負責人嗎?”


  遊戲負責人的聲音驟然停頓。


  他像是忽然意識到了什麼,那一口氣滯在胸口,臉色一寸寸慘白下來。


  “因為程序永遠無法完全模擬人性。”


  “粒子級文明不會被程序捕捉,如果不是你,封青早就自由了。”


  “粒子是自由的,能輕易逃脫數據布下的天羅地網。”


  俞堂:“隻有人類,才能捕捉一團電子風暴。”


  遊戲負責人的身體忽然止不住地顫抖起來。


  他的神色像是依然極端冷靜,又像是已經瘋了,他回過身,用力扯住黑衣人的手:“你不要信他的……小封,你不要信他說的話。”


  遊戲負責人低聲說:“你信我,我是在救你。”


  “我在救你,隻有我能救你。”遊戲負責人說,“沒事了,聽話,我這就讓你解脫……”


  他把手探進外套口袋裡,臉色卻驟然變了。


  “你在找這個?”俞堂問。


  遊戲負責人猛然回身,牢牢盯住他。


  俞堂抬手,指間夾了張半透明的卡牌:“我和你說過,粒子是自由的。”


  遊戲負責人松開手,不顧一切地撲過去,卻撲了個空。


  他腳下的地面被平整地換了塊地方,俞堂依然站在原地,抬起右手,讓那張卡牌浮在掌心。


  這是張撲克造型的卡牌,該畫著大小王的地方,卻畫了個花紋繁復的小醜。


  小醜的嘴極致咧開,雙眼冰冷,囂張的笑意掛在慘白的臉龐上。


  俞堂看了兩眼,就要隨意揮散。


  “你瘋了!”遊戲負責人厲聲喊,“毀了這張卡,我們都永遠會被困在遊戲裡!還給我——”


  俞堂:“告訴封青,這張卡叫什麼名字。”


  遊戲負責人身體一顫,聲音瞬間封在喉嚨裡。


  “GAME OVER。”俞堂說,“遊戲結束。”


  俞堂:“你早就想結束這場遊戲了,是不是?”


  遊戲負責人盯著那張卡,他的眼睛已經充血,啞聲喃喃:“還給我,我們會被困在遊戲裡……你不知道我已經困在這裡多久了……有個瘋子,他一直在倒數第二關兌換小行星,我總是等不到下一個我來殺我……”


  黑衣人慢慢伸出手,想再去拉住他,卻被遊戲負責人閃身躲開。


  黑衣人的身形驟然虛化了下,影子晃了晃,又艱難地一點點凝聚起來。


  “你給自己安排了兩條退路。”


  俞堂說:“遊戲世界順利進化,你用這個世界做倚仗,和終端機做交易,讓它還你們自由。”


  俞堂:“如果進化失敗,你就用終端機留給你的這張卡牌結束遊戲,自己逃出去。”


  “你知道他重置了多少次嗎?”遊戲負責人看著俞堂,“高維度不會一起重置。每次他來,我都會想辦法讓他死十七次,可他還是每次都會回來,我永遠也逃不出去……”


  遊戲負責人的聲音戛然而止。


  他的一側肩膀被那枚用來威脅鍾散的尖錐穿透了,鮮血淋漓落下來,面容驟然扭曲。


  俞堂並不看他,朝風暴眼走過去。


  “你進不去了!”


  遊戲負責人按著肩膀的傷口,掙扎了幾步,嘶聲說:“那個空間已經徹底封閉了,沒人能再進去!我見過無數次這個遊戲的結果,不會有錯……把卡牌還給我!”


  俞堂偏了偏頭,當著他的面,把那張卡牌的粒子盡數揮散。


  遊戲負責人的視線驟然凝固。


  俞堂問:“你看沒看過科幻電影?”


  遊戲負責人痛得臉色發青:“什麼……?”


  “什麼情況下,平行世界會出現崩潰。”


  俞堂說:“當兩個時間線上的同一物品發生重合的時候。”


  遊戲負責人根本不明白他在說什麼,皺了皺眉,虛脫地看著他。


  “我這裡有一節彈簧。”俞堂說,“是我發現自己被竊取了核心粒子,來你們這個世界找的時候,遇到的第一個人類給我的。”


  俞堂:“他叫展琛,那時候他在保養他的槍械。”


  那時候他還隻是個小光團,控制不住地被這些亮晶晶的東西吸引,展琛總不準他拿彈簧,弄得他總是賭氣。


  後來,展琛死了。


  展琛把那把槍裡的彈簧留給了他。


  展琛重置了不知多少次時間,一個人在這場輪回裡重復了不知多少次,卻沒有任何一次再去找過他。


  展琛想放他走,想他做最自由的電子風暴。


  他一直都不知道這些,他在腦震蕩後就一直昏睡在暴風眼裡,進化成了很厲害的大光團。


  直到有一天,他被鋪天蓋地的宣傳單淹沒,離開暴風眼,重新以宿主的身份加入了穿書局。


  “我有一節彈簧,是我最喜歡的人類給我的。”


  俞堂說:“他在他那條時間線上,也有一節彈簧,還沒來得及給我。”


  “風暴眼沒有時間流動,這些封閉空間,是不同時間根植在封青心底的恐懼。”


  俞堂眯了下眼睛,他像是在看一張透明的地圖,指尖沿著條線逐個點過。


  “別墅,集裝箱,醫院,睡眠艙,洗手間,孤兒院……”


  俞堂:“實驗室。”


  遊戲負責人艱難地動了下:“你在說什麼?”


  “這是那個實驗室的位置。”


  俞堂的手指依然在虛空中劃動:“這是給留觀實驗體居住的宿舍,從實驗室往前走十七個路燈,正對著路燈有一扇窗戶。”


  “這扇窗戶的窗簾永遠不會拉上,裡面有一盞臺燈,燈光很暖,是我在宇宙裡第一次見到的顏色。”


  “有人坐在窗下裝槍。”


  俞堂半跪下來,丈量了下距離:“他的槍是銀灰色的,很漂亮,我想偷走一個零件。”


  “我看上了牆角那節彈簧。”


  俞堂把那節彈簧放下去:“他發現了我,對我說……”


  他的聲音和另一道嗓音分毫不差地疊在一處:“這個不行,我還要用。”


  兩個不同時間線的彈簧重合,原本已經徹底封閉的空間晃了晃,以那一個點為中心,蛛網似的寸寸裂開。


  像是一堵無形的牆悄然消失,展琛抬起頭,看向俞堂,黑色的眼睛裡浮起淡淡笑意。


  “是你!”遊戲負責人的目光狠狠一凝,“你們兩個瘋子……你們是在找死!”


  遊戲負責人按著傷處,滿頭大汗地喘息著:“這個世界有‘吞噬’的特性,即使是電子風暴,進去也一樣再出不來……”


  “那是終端機的規則。”


  俞堂:“從現在開始,遊戲規則由我來定。”


  遊戲負責人已經失去了理智,他吃力地搖著頭,嘴裡念念有詞,還要掙扎著去拿回那張早被俞堂解析的卡牌。


  俞堂不再耽擱時間,站起身,邁進了那個轉眼已經又被飛速修補起來的空間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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