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我一聽見邊明遠的名字就來氣:「他腦子有病!當初判定我不淑不賢的時候,我們壓根就沒見過!」


澹臺星越詫異道:「啊,是嗎?那他可真是太過分了。」


我越想越生氣,三兩步跑上前,一把拽住了邊明遠的袖子。


他被我嚇了一跳。


「你你你你要幹嘛?」


我不說話,惡狠狠地盯著他看。


邊明遠努力從我手中拽袖子,奈何我力氣很大,他沒拽動。


隻好懷柔。


「你你你你能不能注意婦德啊,你夫君還在我邊上呢。」


我轉頭瞅了一眼顧渡,顧渡挑了挑眉,問:「怎麼了?」


我冷冰冰道:「邊明遠,你給我解釋解釋。我們還沒見過面,你為什麼要潑我臟水,壞我名聲?」


狀元郎的臉猝然就紅了,目光看向顧渡。


「你看他幹什麼?」我冷冷道。


澹臺星越拎著燈籠看戲,幫腔:「是啊,邊明遠,你從前在我面前說小舟壞話的時候可是理直氣壯的。」


邊明遠結結巴巴道:「我是受人所託。」


我皺眉:「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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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渡忽然攬住我肩膀,將我轉了個方向。


他的方向。


「娘子,猜不猜燈謎?」


沒頭沒腦的一句,生怕別人不知道他在轉移話題似的。


我想揮開他的手,奈何他摟得太緊,是不容推拒的力度。


我咬唇瞪他:「你幹嘛?」


人群熙熙攘攘,叫賣聲與說笑聲不絕於耳。


顧渡稍稍低頭,再低頭,嘴唇擦過我耳垂。


我過電般抖了一下。


「你你你你別用美人計啊。」我脫口而出。


他低低笑了起來:「是受我所託。」


我猛然往後退一步,離開了他的懷抱。


北風吹,雪紛紛。


他一身白衣,從容風致,背後是燈盞明滅。


仿佛銀河傾灑,滿天星光都藏在他眼底。


「抱歉,」他這樣說,笑容卻毫無歉意,「我想得到心上人,用的手段就卑劣了些。」


你們聽得出來吧?槽點太多了。


我一時沒想好先抓哪個。


「心上人?什麼心上人?」澹臺星越十分詫異地問。


她這樣清淡貴重的人其實不適合做這麼誇張的表情,也不適合這麼高的聲調。


顧渡瞥她一眼。


澹臺星越不好意思地小聲問:「我演得太過了是吧?」


邊明遠面無表情道:「郡主演技渾然天成。」


澹臺星越狠狠踩他一腳。


邊明遠跳腳躲開,澹臺星越轉了個向,不巧正撞進我的目光。


於是我也看向她:「你都知道些什麼?」


紅燈籠還在澹臺星越手裏寂靜燃燒,她搓搓手,看看我,又看看顧渡,半天才說:「好吧,我說。不過,能不能別在街上聊啊。」


我做東,請她聽曲兒。


梨園熱鬧,戲臺上正有名伶婉轉聲腔流淌。


清澈一把嗓音,比大街喧嘩洗耳些。


澹臺星越就在清亮的唱腔中開了口。


她講了一個故事,一個少年的故事。


少年的父親是個將軍,曾駐守西北,和她的父親成了至交。


她有個哥哥,哥哥少年英雄,豪氣幹雲。


少年清淡平和,是個聰明有智慧的人。


少年和哥哥很快也成為好友,惺惺相惜。


將軍被召回京城,加官進爵。


少年也跟著回去了,此後隻回過西北幾次。


而就在這寥寥幾次中的某一次,少年竟然喝醉了酒。


剛才說過的吧,少年為人清淡,從不為情緒掛礙的一個人,竟然醉得眼睛發紅。


哥哥問他有什麼心事。


他說,喜歡上一個人,這人卻娶不得。


哥哥問他怎麼娶不得。


他說,文官第一與武將第一,即便是出於真愛才在一起,也難免會受到君王猜忌。


帝王之道,在制衡。


哥哥哈哈大笑,將那憂鬱的酒中人笑得莫名其妙,然後才給出一計:「那你便不做武將,也做文官去。」


少年尚惺忪著,眼睛卻一點點亮了起來。


後來少年改讀科舉,夜夜將讀書的燈火燃到三更。


再後來少年被點了探花,多少人有意結親,他卻說姻緣前定。


哥哥聽了發笑,說前定個屁,他一廂情願,人家姑娘壓根不知道他。


再再後來,賜婚的消息傳到了西北,哥哥思索許久,半晌說了句,這小子有點東西。


澹臺星越說完了,咕嚕嚕喝完一杯茶。


「說得我嗓子累,現在總沒我的事兒了吧?你們夫妻倆的事情你們自己解決,我先走了,回見啊!」


算她講義氣,還記得拉著邊明遠一起跑路。


我一把拽住邊明遠,要他把他那部分的事情交代清楚。


邊明遠憋紅了臉,看看顧渡,又看看我,在澹臺星越一疊聲的催促裏才開了金口。


「那,顧兄,我就說了哈。」


他說他是甘肅考生中的第一人,敏郡王將他介紹給京城故交,他就到了顧府一同修習。


敏郡王的故交是個君子,清淡正直,與他研習許久,兩人惺惺相惜。


君子有一個心結,為了這個心結做了件不甚光彩的事。


他要名聲在外的邊明遠散佈流言蜚語,要無人敢娶薑相千金。


刻板有德的邊明遠拒絕了他,毀掉一個無冤無仇的女子的姻緣,這不道德。


他支肘嘆息:「薑相千金若隨便嫁人,恐怕才是毀了姻緣。」


於是邊明遠知道了,薑家姑娘與趙家老大訂了娃娃親。奈何趙老大越長越歪,尚未娶妻,功名未立,已經有嬌嬌柔柔的揚州瘦馬養在了外面。


邊明遠又問:「你與她之間隔著君王的猜忌,為何篤定自己能娶她?」


他隻是清清淡淡地說:「就憑我用盡手段也要娶她的決心。」


邊明遠在澹臺星越的鼓勵下戰戰兢兢地賣了隊友,但還是心虛得很,一溜煙地告辭了。


動作之快,讓人嘆為觀止。


隔間的門關上了。


臺下柔婉的戲腔剛剛唱到「奈何寒山不相送,叫奴不意淚重重。」


是在演別離,執手相對淚眼。


我望著戲臺出神,顧渡也沒有說話。


我問:「少年是你吧?你的心上人是我嗎?」


我不再看色彩斑斕的戲臺,轉過身瞧著他。


顧渡一身白衣,清淡又幹凈。


他注視著我,說:「是啊,一直都是你。」


我感覺我的臉頰在發燙。


薑小舟,能不能有點出息!


這是你丈夫,從頭到腳都是你的。


有什麼好臉紅的,嗯?


可我還是不可遏制地紅到了耳朵。


唉,薑小舟你是真的沒出息。


我明明應該批評他一聲不吭地將我算計進他的婚姻,但我卻聽見自己結結巴巴地問了一個最不著調的問題。


「是什麼時候的事啊?」


他伸手摸摸我發頂,看了我一會兒,好半天才無奈道:「澹臺星遙說得沒錯,是我一廂情願,姑娘早就不記得我是誰了。」


7


臺下唱腔流水般溫柔滑過,顧渡拉著我的手不肯放。


像是怕我跑了。


他挺少這樣,我心裏莫名其妙地有點兒愧疚,盡管我覺得對他沒有印象這件事情實在不能賴我。


顧渡倒了杯茶給我,我就著他的手腕咕嚕嚕喝兩口取暖。


茶香彌漫在小間,透過氤氳的熱氣,他眉目溫柔。


「那你到底是誰啊?」我問。


顧渡凝神組織了會兒語言,又給我講了個故事。


跟阿隨的故事是能連得上的。


顧老夫人雷厲風行,給小孫女安排好了身份,自然也不會落下長孫。


她把顧渡悄悄送回武義族裏,安排了個旁支的身份,讓他在那兒開蒙。


彼時顧渡才八歲,年紀尚小,但學得已經不少。


武義族學沒什麼好西席,族長就將他塞進了鄰居唐氏的族學。


武義唐氏同樣有名。


既出將軍,也出文官,族學培養了許多個進士。


 


顧渡以顧氏旁支子弟的身份入了唐氏的族學,自然是要受到排擠的。


孩子嘛,並非人性本善的。


往往是家長的鏡子,照出捧高踩低的那一面來。


顧渡很是受到了些欺負。


但他這人從小就是個隱忍的性子。


說得好聽些叫謀定後動,說得不好聽些就是憋得要死。


他雖然年紀小,卻知道自己家裏遭了什麼變故,知道母親為何垂淚,祖母為何送他去十幾年都不曾回過的老家。


他受了欺負,卻不訴不怨。


因為不想給家人添亂。


他忍著,忍了許久,直到一個小姑娘前來進學。


小姑娘也不姓唐,卻非常受寵。


她是唐家姑娘的女兒,父親是今上親點的狀元,一家風頭無二。


小姑娘叫作小舟,性格隨了母親,勇敢又霸道;性格又隨了父親,正直而善良。


總而言之,她見不得人欺淩弱小。


顧渡小時候粉雕玉琢,好看極了,天生顏控小舟姑娘自然義不容辭地英雄救美。


明明自己還是豆丁大的小娃娃,捶起人來這麼有力呢。


顧渡的座位在最後一排,被前排大個子擋得嚴嚴實實。


她就把他的東西搬到她身邊,撐著腮對他笑瞇瞇。


夫子說要拿什麼策論來看,她明明連字都認不全,卻問哥哥父親要來書本送給他看。


夫子看出他是在座最有悟性也最勤勉的一個,對他多加照拂。


漸漸地,沒人再刻意欺負他。


畢竟,唐家這些小混賬還指望著顧子安的作業抄呢。


就這樣,她對他的偏愛讓他收獲了更多人的偏愛。


霸道小舟,真可愛。


那還是一個秋天吧,風一吹,落葉就鋪滿了青灰色的地磚。


小舟遲到了,當著夫子的面提著裙擺沖到了第一排。


沖著夫子燦爛一笑,露出幾顆米粒般的白牙。


傻得可愛,簡直讓人不忍苛責。


夫子瞪她一眼,說你什麼時候像顧子安似的認真就好了。


她搖搖頭說,哎呀夫子我是女孩子嘛,我娘說了,女孩子要是比夫君還聰明,那是會傷夫君心的。


正是那時,他知道小舟原來定了個娃娃親,是京城趙家的老大。


也正是那時,他從莫名其妙捏緊的手指中體會到了,什麼叫作嫉妒,什麼叫作喜歡。


不久小舟就回京了,臨走前還挺捨不得他。


眼圈紅紅地拉著他的手,說:「顧子安顧子安,你會記得我嗎?」


他沉默地看著被她攥得皺巴巴的衣袖。


半晌,答一聲:「會的。」


是小小少年鄭重的誓言。


於是小姑娘也淚眼汪汪,說:「顧子安顧子安,我一定不會忘了你的。」


他記了她好久好久。


從八歲記到了十八歲,未來還要記到八十八歲。


但這個小騙子,竟然就這麼輕易地忘記了他。


真是讓人,很不甘心啊。


「你……」我抬起頭,估計表情有點癡呆,「你就是顧子安啊?」


他眼睛亮了亮:「你還記得顧子安嗎?」


呃。


我很誠實地搖了搖頭:「不記得了,但是我娘說過,我小時候是個欺男霸女的小混蛋,唯獨對武義外祖家認識的一個小男孩溫溫柔柔,還老是追著人家跑。」


我撐著腦袋笑了,居然還有點懷念娘親嘴裏的那個霸王小舟。


「娘親說我是英雄難過美人關,著實有些丟人,第二年春天就把我帶回了京城。


不過,那時候我才四五歲,確實是沒什麼印象了。非要說的話……」


顧渡的神色有點兒期待,問:「你還對什麼有印象?」


我眼睛笑得彎彎,大聲說:「武義的菱角真的好好吃呀!」


有一瞬間,顧渡看上去想打人。


我就一把抱住他的腰,抓緊時間順毛。


「可是我好開心啊,原來我們這麼早就認識了。原來你是真的喜歡我,而不是喜歡你的妻子而已。」


顧渡顯然有點愣,大概沒想到我會突然投懷送抱。


但他還是很快抱住我,伸手撫了撫我發頂。


沉香氣息,籠在我鼻端。


然後他頓了片刻,聲音有點沉。


「喜歡我的妻子而已?我以前對你的好,你一直覺得隻是出於禮貌嗎?」


哦謔,得意忘形了,說漏嘴了。


我悄悄把臉埋在他衣襟,又想起了最初輾轉的那些心事。


「畢竟,這世界上哪有無緣無故的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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