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跟著陸時,楚喻沒敢問這是要去哪兒。


  一路走到上次吃飯那家牛肉館對面,從汽修店的大門進去,再往裡走,最後才停在一處小院子裡。


  院子是真的小,亂糟糟地堆著不少輪胎、機油、塑料水管,還有一些楚喻不認識的設備。


  僅剩下的巴掌大一塊地方,支起了一張方桌。


  楚喻看完桌上擺著的熱氣騰騰的火鍋,盤子裡刀工粗糙的菜品,以及坐在桌邊的魏光磊和祝知非,有點懵。


  魏光磊和祝知非也挺驚訝。


  “小少爺?”


  祝知非扶扶眼鏡,又看了眼徑自坐下,拉開一罐冰啤的拉環,自己先喝上了的陸時,摸不清情況。


  這什麼和什麼?


  陸哥和這小少爺不是不對付嗎?怎麼現在突然把人帶過來了?


  魏光磊沒這麼多糾結,他對楚喻印象一直挺好,人現在又是陸時親自帶來的,他踢了張藍色塑料凳過來,打招呼,“又見面了啊,凳子扔陸哥旁邊可以嗎?”


  楚喻還懵著,聽魏光磊問,連忙點頭,“可以的,我坐哪兒都行,謝謝你啊。”


  “不謝,多大點兒事兒,叫我石頭就行。”魏光磊又拿出一副碗筷,放到楚喻面前。


  祝知非緩過神來了,跟楚喻說話,“真是緣分啊,你今天可有口福了,這火鍋,來歷非同尋常!”


  楚喻很捧場,“什麼來歷啊?”


  “我們的大廚石頭,連著一星期,天天假裝路過,去街角那家老火鍋店偷師。火鍋底料是他買回來自己炒的,湯底是親自熬的,看看這薄厚不一的土豆片,這藕片,我們大廚親自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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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魏光磊踹了祝知非一腳,笑罵,“原地滾蛋!誰他媽薄厚不一?睜眼看清楚,明明這麼均勻!”


  作為一個從來沒有自己下過廚的人,楚喻真心實意,“已經非常厲害了!”


  魏光磊被誇得有點不好意思,抹抹自己的板寸頭,開火,“好了好了,都別嗶嗶了,來,趕緊吃,嘗嘗味道行不行。”


  說著,把肉和菜都倒進了鍋裡。


  鍋底翻滾,隨霧氣騰起的,還有麻辣的辛香味。


  楚喻端著解辣用的豆奶喝了一口,隔著霧氣,偷偷打量陸時。


  陸時已經喝完一罐冰啤,又從魏光磊手裡接過一罐,屈起指節,“啪”的一聲,拉開拉環,有細細的白煙冒出來。


  他下巴微仰,垂著眼睫,酒液漫過唇齒,吞咽時,喉結上下移動,有點好看。


  楚喻總覺得,學校裡的陸時,跟在青川路的陸時,有很大的差別。


  學校裡,陸時似乎把所有的稜角和鋒利,全都藏進了一個打著“高冷學神”標籤的殼子裡。


  就像坐在他前面的章月山和李華,課間總會有不少人找他們進行學霸間的討論與交流。


  但從來沒人去找陸時討論問題。


  偶爾,章月山他們因為一道題的解法吵起來,誰也不服誰,才會把題目給陸時看,讓陸時判定誰對誰錯。


  或者,一道題難倒一眾學霸,誰都做不來,就會由章月山當代表,捧著題,去問陸時解法。


  楚喻旁觀,估計是因為陸時給人一種疏離感。


  反正讓人不太敢接近。


  而在青川路的陸時,尖銳的鋒利冰刺支支稜稜,動不動就捶人,根本就沒想過要掩藏骨子裡溢出來的戾氣。


  楚喻喝著豆奶也沒什麼味兒,權當潤潤嗓子。


  他又想,或許這才是正常的吧?


  就像他媽媽需要穿著職業套裝,坐在辦公室裡運籌帷幄,有時也要換上奢華優雅的晚禮服,端起酒杯,與人談笑風生,爾虞我詐。


  每個地方都有每個地方的生存方式。


  或許在青川路,不打架,不使用暴力,不比旁人更兇狠,就會被欺負、活不下來。


  魏光磊特意拿了一雙公筷,一個幹淨碗碟,夾了幾塊牛肉,放到楚喻面前,“你吃的好少,快看看祝知非,你再不搶,鍋裡可就沒肉了!”


  楚喻不太善於拒絕別人的好意,但他才吸了陸時的血,沒什麼食欲,根本吃不下這麼多肉。


  正糾結,旁邊伸過來一隻手,將整碟牛肉都端走了。


  魏光磊奇怪,“陸哥,你要牛肉啊,鍋裡還有,我拿漏勺給你撈,這是——”


  “多了,他吃不下。”


  陸時解釋一句,把牛肉放到了自己面前。


  這句話一出來,祝知非直接把豆奶嗆進氣管,側過身,捂著嘴猛咳。


  魏光磊手裡公筷都差點兒掉到地上。


  “哎,原來這樣,這樣啊,”魏光磊緩過神,朝同樣一臉懵逼的楚喻道,“那、那、反正你想吃什麼,自己夾,我們就不來回客氣了。”


  楚喻咽下嘴裡的一塊拍黃瓜,“嗯,好的。”


  一盤盤菜消耗速度非常快,魏光磊穿迷彩背心,露出來的手臂肩背都很壯,胃口自然也大。


  讓楚喻驚訝的是,祝知非看起來高高瘦瘦的,戴眼鏡,文氣重,沒想到喝酒吃肉,胃口竟然絲毫不亞於魏光磊。


  兩個人風卷殘雲一樣,飛快將葷菜盡數消滅幹淨。


  桌子下面放著的一箱拉罐啤酒,也沒了大半。


  楚喻不喝酒,就安安靜靜地小口吃水果,聽他們聊天。不過陸時極少開口,大半都是魏光磊和祝知非在說話。


  “上次隔壁街新開那家汽修店,不是把我們三個攔了嗎,還想著幹脆把老子打殘了,讓我們家主動搬出青川路。這些個垃圾貨色,欠收拾,打一頓,收拾服帖了,就不敢瞎搞事情了。”


  魏光磊一口解決完拉罐裡剩的啤酒,扔開空罐子,“也是幸好陸哥在,不然靠我們兩個,得涼。”


  祝知非笑道,“就是,我他媽眼鏡腿差點折了!”他吃完最後一塊羊肉,“石頭,你盯著沒,那家店到底關不關?”


  “關,就這個月的事情了。房租欠著交不起,再不挪地方,等著被打出去?”


  楚喻插話,“你們說的是……開學報到那天的事嗎?”


  祝知非連連點頭,“對對對,就是那天,不是遲到嗎,陸哥硬是被我冠上了見義勇為的光輝頭銜!”


  “確實見義勇為,陸哥一個人,拯救了我們兩個辣雞青銅。”


  魏光磊吃出一腦門的汗,擦完汗,拿啤酒罐貼著額頭給自己降溫。


  他餘光瞥見,楚喻伸手去拿果盤裡的水果,隔太遠,沒夠著,他陸哥順手把整盤水果都端給楚喻了。


  整盤水果,放面前。


  草,陸哥什麼時候這麼樂於助人、有同學愛了?


  楚喻挑了一個圓滾滾的小番茄吃,想起什麼,遲疑著問,“對了,你們說的那個汽修店,是不是叫……恆翔汽修?”


  祝知非接話,“對,就是這名字!不過你怎麼知道?”


  楚喻先下意識地往陸時看了一眼,嘴裡回答,“我……之前路過過一次,有點印象。”


  實際上,他剛剛碰見陸時打架,不經意間注意到,倒地上的人裡,有兩個都穿著同樣的深藍色T恤,上面印著的四個相同的字,就是恆翔汽修。


  不過看起來,陸時沒準備說這件事。


  楚喻也就安靜吃番茄,沒多話。


  吃火鍋時總是很有聊天的氣氛。


  魏光磊和祝知非聊開了。


  一會兒說起街角那家黑網吧,老板終於把老機子換下來,放上了新機,一條街的小學生都樂瘋了。


  又說接連下雨,不遠處那條青川河漲水,前兩天對面的楊叔撒了次網,不少魚,挨家挨戶都分了兩條。


  還吐槽昨晚上打遊戲,開黑,陸時沒參加,魏光磊祝知非兩人雙排,連跪四局。兩人相互推鍋,嫌棄對方嫌棄地不行,互噴。


  楚喻捧著豆奶瓶子,聽得興致勃勃。


  肉和菜被吃了個幹淨。


  祝知非起身,摸摸肚子,“我去對面楊叔那裡討點解膩的茶,順便走兩步消消食,你們誰跟我一起去?”


  楚喻響應,“我跟你一起吧。”


  他總覺得自己已經是白吃白喝了,不能還穩當坐著不做事。


  “行,走走走。”


  院子裡剩下陸時和魏光磊兩個。


  魏光磊放下又喝空了的啤酒罐,彎腰,從箱子裡把最後一罐拿出來,打開。


  “碰一個?”


  陸時捏著啤酒罐,和魏光磊的輕輕碰了一下。


  喝了一大口,魏光磊琢磨幾秒,試探性地笑著問,“上次見,你不是還挺討厭這個小少爺的嗎?‘嫌棄’兩個字,都快寫個木牌子掛臉上了。”


  陸時喝了一口,放下啤酒罐,沒否認,“嗯。”


  魏光磊成績不好,年紀挺小,就開始在家裡的汽修店幫忙,來來往往見過不少人,心思比祝知非復雜一些。


  他看出來點兒,陸時對楚喻的態度不太對。


  但到底怎麼個不太對,他又說不出來。


  再有,就算認識了這麼長一段時間,他也把不住陸時的脾氣性子。


  陸時才來青川路時,幾乎天天都打架。


  但遠遠近近就那麼些人,哪兒有那麼多架打。


  後來看了幾次,他才發現,原本很多架,根本就打不起來,但陸時會故意嘲諷,故意挑釁。有時張嘴說出來的一句話,能戳的人肺管子爆炸,怒的跳腳。


  他估摸著,陸時應該是心裡積壓著一股戾氣,想借此發泄出來。


  或許,再沒有途徑發泄,就要承受不住了。


  現在,眼看著陸時對楚喻不同於尋常的態度,魏光磊起了擔心。


  “陸哥,這個小少爺吧,跟我們不是一類人,就不是同個世界的。一看,就跟那種玻璃罩子裡名貴嬌弱的花兒一樣,被家裡寵著護著,精細伺候著長大。”


  他沒有說太多,點到即止。


  “我知道。”


  又連著喝了兩口酒,魏光磊打量陸時黑沉的眉眼,猶豫半晌,還是問,“陸哥,你也別覺得我多管闲事。我就直接問了,你……對這個小少爺,到底是個什麼意思?”


  是個什麼意思?


  陸時手指捏著冰涼浸人的啤酒罐,輕輕晃動,裡面有酒液搖蕩的聲響。


  他仿佛聽見,恆溫植物園裡,噼啪作響的雨聲中,楚喻緊緊攀著他的背,牙齒咬進肩膀,貪婪吸食他的鮮血時,無意識發出的那一聲滿足嘆息。


  靠坐在椅背上,陸時垂眼,漫不經心地把玩那個空啤酒罐。


  聲音沾染酒液,多了兩分啞意。


  “我想讓他需要我,依賴我,再離不開我。”


  隻有我。


第17章 第十七下


  草,發生了什麼?這他媽到底是什麼愛的宣言?


  魏光磊手裡啤酒罐差點落地上。


  但他仔細觀察陸時,發現,好像……不太對?


  不說什麼春心萌動、愛的光輝、暗戀的忐忑,他陸哥眼裡,是一慣的黑沉冷淡,什麼都看不進去似的,一點光一絲波動都沒有。


  不知道為什麼,再回想剛剛那句話,魏光磊心尖上,莫名竄上了一丁點兒涼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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