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但,傅文傑此人……


“大師還猶豫什麼?哦,想必是大師心懷正氣,看不上這骯髒世俗的東西吧。”


傅文傑眼底嘲笑的光芒一閃即逝,刻意慢悠悠把雪蓮花舉到嘴邊,笑道:“既然如此,那留著它也沒什麼意思,幹脆我就自己吃了……”


單超喝道:“住手!”


傅文傑充耳不聞,張開口作勢就要把雪蓮花吞下去。


單超當即箭步而上,伸手去奪,傅文傑卻也是有功夫的,立刻旋身躲開。兩人在這低矮的密室裡過了幾招,單超明顯手上功夫比傅文傑強太多,但虧在投鼠忌器上,幾次都被對方閃了開去,不禁心中一沉。


傅文傑冷笑道:“很好,看來這雪蓮花確實是人人都想要。既然如此……”


單超一劍縱出,連著劍鞘,就去點傅文傑拈著花的那隻手。


就在這個時候,傅文傑一眼瞥見了單超從剛才起就始終抱在懷裡的長劍,面色登時驟變:“七星龍淵?!”


單超不答,劍鞘頭繞開格擋又去點雪蓮花,然而傅文傑一把將花粗暴抓在手心,衝上去就要奪他的劍:“拿來!你怎麼會有七星龍淵?!”


——雪蓮花這麼嬌貴的東西哪能滿手緊攥,單超登時瞳孔緊縮,混亂中被對方一把死死抓住了劍鞘。


“怎麼可能!”傅文傑失聲怒吼:“你跟暗門到底是什麼關系!”


嗖——


砰!


一顆指甲蓋大的小石子閃電般飛來,傅文傑當即慘叫捂住肋骨,踉跄向後跌去,噗地噴出了一口血!


單超驟然僵住,隻聽身後地道口傳來一個柔和低沉、略帶磁性的年輕男聲,尾音中似乎還透著一絲非常好聽的,微微上挑的笑意:“他跟暗門沒有什麼,跟我倒有點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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單超緩緩回過頭。那一刻寂寥月色和無邊漠北,裹挾著荒涼的風聲從眼前呼嘯而過,轉瞬便消失在了記憶中深夜的遠方。


一個無比熟悉又無比陌生的、清瘦挺拔的身影,正微笑著站在不遠處昏暗的光影裡。


“……”單超張了張口,因為沙啞和隱忍而顯得聲音非常怪異:“我該叫你什麼,龍姑娘,謝統領,還是……”


“……師父?”


第17章 痛飲血


那身影從昏暗的地道口上前一步,走進密室,站在了跳躍的火把下。


他長發一束綁在後頸,身高起碼長了兩三寸, 寬衣廣袖、略略收緊, 也許是骨骼終於舒展開的緣故,身形透出非常瀟灑利落、甚至稱得上是優雅的風概。


令人意外的是, 仔細看的話他下颌骨形狀都有輕微變化——輪廓更深、線條稍硬,不再是女性那種令人怦然心動的低柔秀美, 而更添了一種難以形容的,鮮明奪目的風採。


——像謝雲這樣武技已臻化境的人,身姿形態, 自有風度, 走在人群中感覺是截然不同的。


“……”單超握緊了劍柄,卻隻見謝雲隨意瞥了他一眼:“誰是你師父。”


——雖然世易時移,場景也完全不同, 但這每個字都一模一樣、甚至連語氣中熟悉的輕蔑都分毫不差的話,卻突然和記憶中碧血黃沙烈日下七星龍淵當頭斬來的那一幕相重合。


單超牙關緊了緊:“你……”


“太阿劍?”傅文傑突然發現了什麼,驚道:“為什麼你有太阿劍,你又是從哪弄來的?!”


他神智已經有些不清楚了,衝動地上去就想奪,謝雲卻輕輕松松把包著白金皮鞘的長劍換了把手:“少莊主,認不出我了嗎?”


傅文傑猝然僵住,打量謝雲半晌,似乎從他俊美的眉眼間找到了某些熟悉的影子。


“——你,難道你就是……”


“多年不見,想必在下面容衰老了很多,少莊主認不出來是正常的,”謝雲戲謔道:“不過老盟主當年的英雄風採倒是令在下印象深刻,雖然隻是匆匆交手,其後卻記憶猶新,至今不能忘懷。”


傅文傑愕然道:“原、原來當年打敗家父奪走神劍的……就是你……”


“沒想到再次踏進鍛劍莊,不僅老莊主已然仙逝,連整個傅家都家破人亡了。”謝雲的視線越過傅文傑,望了眼密室中那座黑沉沉的棺木,極有風度地欠了欠身以致哀禮:“——今日才見到少夫人,逝者已矣,少莊主節哀。”


傅文傑退後半步,從臉上神情來看,他現在的感覺應該極其荒謬。


“你、你奪走盟主信物龍淵太阿,害得傅家不得不鍛造假劍來掩蓋,還因此被神鬼門轄制多年,現在還敢堂而皇之地上門?!”


與此同時另一邊,單超驟然看向謝雲,心中某個狐疑已久的點突然被打通了:“你也曾是神鬼門中人?!”


謝雲輕輕瞥了眼單超,唇角似乎噙著一絲漫不經心的笑意。


“那七星龍淵為何會在我這裡?”單超疾步上前,聲音幾乎稱得上是嚴厲的:“當年在漠北到底發生了什麼,為什麼你想殺我?是你把我從漠北帶到長安慈恩寺,還是——”


他的聲音猛地一頓。


隻見謝雲隔空用劍鞘頭向他點了點,雖然動作十分柔和,但剎那間太阿劍氣卻如他話裡的意思一般鋒利刺骨:“我不跟弱者說話。”


單超猝然停住了腳步。


“奪走龍淵太阿的人雖然是我,但當初比武,堂堂正正,令尊也是服輸的。”謝雲轉向面色青白的傅文傑,話音出乎意料地和緩:“再者,神鬼門雖然以此為把柄對鍛劍莊多有轄制,但據我所知也給了你們不少好處,否則老盟主當年號令武林不會那麼順利,我說得對嗎?”


從傅文傑悻悻的神色看來,他說得應該沒錯。


謝雲又道:“世間交易大多如此,有輸有贏,有失有得。神鬼門對鍛劍莊除了打壓利用之外,也有諸多栽培資助;老盟主這一生都德高望重,離世後亦哀榮極盛。在下一點愚見,覺得這已經是最好的結局了,少莊主覺得呢?”


——單超發現,謝雲的確有這種能力。


隻要他想,他就能循循善誘、娓娓道來,令人在不知不覺中陷入其語言的陷阱,甚至對此深信不疑。


單超望向傅文傑。鍛劍莊少莊主蒼白的面孔微微扭曲,半晌果然艱澀地吐出來一句:“……事已至此,就隨便你說什麼吧。”


謝雲點點頭,看樣子竟有些全盤在握的欣然。


他剛開口似乎想說什麼,突然地道上方傳來微微的震動,隨即從四面八方由遠而近,泥土從磚縫間簌簌灑落。傅文傑一抬頭,嘶啞道:“馬蹄?”


“京師長安,驍騎大將軍宇文虎。”謝雲悠然道,“東宮太子身中奇毒,鍛劍莊內可能存有解藥的消息被神鬼門傳了出去,因此當今聖上令宇文虎率五百親兵能南下來搶……來取這世上最後一朵雪蓮花。少莊主,你應該知道神鬼門和當今聖上的關系吧。”


傅文傑頓時神色恍然:“——原來姓景的突然上門,就是為了這個……”


“是,現在你打算怎麼辦?”謝雲饒有興味問:“罪行敗露,強敵環伺,你還能怎麼做呢?”


換了其他任何人都不可能發現,那一刻隻有單超清清楚楚地,從他師父上翹的唇角裡看出了一絲邪氣。


馬蹄聲越來越近,在地道中響起沉悶而模糊的回音,聽方向應該是向著後山別院大門去了。


“怎麼辦……你問我怎麼辦。” 傅文傑站在棺材邊,目光渾濁渙散,半晌突然沙啞著嗓子冷笑起來:“——大內第一高手在這裡,驍騎大將軍在上面,神鬼門已經肯定擋不住了——你竟然還問我想怎麼辦,現在難道不是該你們來說,你們想把我怎麼辦嗎?!”


他最後幾個字尖利幾乎破音,出乎意料的是謝雲卻搖了搖頭:“沒人能拿你如何,少莊主,你已經贏過所有人了。”


話音剛落單超便意外地挑起眉,緊接著,傅文傑冷笑的聲音驟然加大:“哦?此話怎說?我可不明白。”


謝雲微微嘆了口氣。


“你明白的,少莊主。”他緩緩道,“你中毒日久,已時日無多,本就已經沒什麼活路了……死人無可要挾,是永遠立於不敗之地的。”


單超當時就愣住了。


“咳咳,咳咳咳,咳咳……”不知是不是因為情緒激蕩導致氣血上湧,傅文傑剛開口就劇烈咳嗽起來,緊接著一口唾沫夾雜著星星點點的血跡噴到了地上,站在不遠處的單超神色微變。


“不愧……不愧是你師父,”傅文傑終於勉強止住咳嗽,笑著衝單超說了句:“真的連這都能知道——哈哈哈!謝統領是怎麼發現的?”


謝雲一哂:“不過是令人搜了搜少莊主的房間而已,手下勤快,當不得誇獎。”


單超錯愕道:“你為何要服毒?”


傅文傑嗓子咳啞了,隻擺手不說話,慢慢退回到棺材邊,頹然坐回了杌子上。


那一刻在地下室擺動不定的火光中,他面上終於清清楚楚地、再也無法掩飾地,浮起了致命的黑氣。


“因為所有害死了少夫人的兇手都得為她賠命,包括沒有保護好妻子的少莊主自己。”謝雲抱臂站在密室門口,一側肩膀微微抵在粗糙的牆面上,微笑著開口道。


“如果當初在小姑刁難時,拿出作為兄長的威嚴來堅決支持愛人;如果當初在母親指責時,拿出作為丈夫的擔當來堅決維護妻子;如果當初得知胎兒為女時,拿出作為父親的氣概來堅決保護自己未出世的親生孩子……那麼到今天,一切的結果都會截然不同。”


“所有罪惡的始作俑者都是你,傅少莊主。”謝雲眼底充滿了不加掩飾的憐憫和殘忍:“是你的猶豫和掙扎害死了她,害死了你們的孩子,是你在最開始就親手寫下了今天妻離子散的結局。”


每一個字都像是帶著笑意的利刃,一刀刀剜向傅文傑心底最痛的地方。


單超望向棺材邊傅文傑的表情,心中一顫:“別說了!”


“我說錯了嗎?”謝雲好奇道:“——少莊主?”


傅文傑手按在棺材蓋上,一點點用力抓緊。


被活生生從皮肉中撬裂的指甲縫裡迅速溢出鮮血,五指在黑漆楠木上留下了帶著紅跡的,清晰的抓痕。


“沒關系……”他嘶啞道,盡管顫抖得幾乎不像人聲。


“沒關系,我會下去陪她,我下去和她在一起……”


“我們一家三口團聚,再也沒有別人,再也沒有……永遠永遠在一起……”


“但少夫人恐怕不這麼想吧,”謝雲突然揶揄道。


傅文傑猛地抬頭,目呲欲裂滿面通紅:“……你說什麼?!”


“對少夫人來說,你跟害死了她的傅家人並沒有任何不同,甚至作為她的丈夫還尤為可恨,為什麼她會想要見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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