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再待下去,恐怕陳聲會以為她掉進了馬桶裡。


  可她經過書房,書房裡沒人,走進客廳,客廳裡也空空如也。


  陳聲呢?


  她隱約聽見樓上有說話聲,換做平常,她一定會坐在客廳裡等著,絕不會靠近人家父子倆說話的地方。


  可是今天。


  路知意的心又提了起來,下意識就踏上了扶梯,一步步朝上走著。


  她停在扶梯最高處的臺階上,看見客房的門虛掩著,裡面是何種光景她看不見,卻能聽見父子倆的對話。


  短短幾句,她才剛剛平復下來的心就被人一把提了起來,那隻手在高空驀然松開,摔得她四分五裂,整個人碎得稀巴爛。


  陳宇森說:“你們什麼時候認識的?”


  “上學期剛開學就見過面了。”陳聲把血壓計放在桌上,這是他剛從客廳找出來的,這一陣陳宇森忙極了,臉色也不好看,他擔心是血壓又上來了,催促著父親,“量一下,早上吃過藥了吧?這會兒看著簡直面如菜色。”


  陳宇森沒動,遲疑片刻,不動聲色地看著兒子。


  “她家庭情況是什麼樣的?”


  陳聲一愣,皺眉,“您什麼時候也變得這麼俗了?兒子談個戀愛,不先看看人品如何,頭一句就打聽人家家庭情況,這可不像您。”


  陳宇森:“跟經濟條件無關,隻是問問。她父母是做什麼的?”


  “她爸是村支書,她媽是小學老師。比不上您和我媽這種高級知識分子,但能教出她這樣的孩子,依我看可比你倆強多了。”陳聲為了往路師妹臉上貼金,也是自我貶低到了地底下。


  換做平常,陳宇森一定會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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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的兒子,他再清楚不過,往好了說是有能耐、胸有成竹,往壞了說是狂妄自大、目中無人,能叫他這樣貶低自己去誇的人,掰著手指頭也找不出一個來。


  可眼下,陳聲越認真,他越焦慮。


  陳宇森:“多說說她的情況。”


  陳聲敏感地察覺到哪裡不對,抬頭問:“有什麼問題嗎?”


  “你先說說看。”


  說什麼?


  陳聲略一頓,開口:“她家境不太好,和我差別挺大的,在家要幹農活,又是出生在高原。她沒具體跟我說過日子有多苦,但我也能想象出,以前沒見過這樣的同齡人,養豬放牛,洗衣做飯,什麼都幹,明明是個女孩子,卻一點也不怕苦。起初我和她互相都看不順眼,但是後來我越看她越好,她家境貧寒,所以性格堅韌,比身邊的人都要努力。有時候我看著她,會覺得自己命好,她身上有股衝勁,會讓人想靠近,情不自禁跟她一起往前衝。”


  陳宇森沉默片刻,問:“你是怎麼注意到她的?我記得你以前不大跟女生打交道。”


  要不然魏雲涵也不會擔心他和凌書成是不是交往過密了。


  陳聲笑了笑,“也是巧合。我在開學典禮上致辭的時候,她在底下笑出了聲,那麼多人裡頭,我就唯獨看到了她。”


  陳宇森的眉頭微不可察地皺了起來。


  “後來呢?”


  “後來,又叫我在食堂裡聽見她跟人高談闊論,說我……”他把小白臉三個字吞了回去,笑了笑,“說我壞話,就這麼結下梁子。”


  “接著說。”


  “說什麼說,爸,您今天怎麼這麼奇怪?有話直說吧,別拐彎抹角盤問我了。可別告訴我您也跟那些電視劇裡演的一樣,因為別人出生不好就嫌棄人,非要做什麼棒打鴛鴦的事。”陳聲不耐煩地把血壓計推過去,“臉色這麼差,趕緊測一下血壓。”


  陳宇森的目光落在血壓計上,沉默片刻,再開口時,眼裡有一抹深色,“你對她有多認真?”


  陳聲一愣,從容道:“和我當初告訴你們我要當飛行員一樣認真。”


  聽到這話,陳宇森的心是真的沉了下去。


  “她在你眼裡有這麼好嗎?”


  “有。”毫不遲疑的回答。


  “那如果我說——”陳宇森閉了閉眼,再抬頭時,目光銳利,“她和你想象的不一樣呢?”


  陳聲一頓,“什麼意思?”


  陳宇森沉沉地出了口氣,“陳聲,這不是我第一次見到她。”


  偌大的房間裡,日光傾瀉一地,透明的塵埃在空氣裡上下浮動。可屋子裡一片寂靜,唯獨陳宇森的話音擲地有聲。


  “六年前我見過她,她的爸爸是個勞改犯,因過失殺人罪入獄,死者不是別人,是她媽媽。”


  陳聲的眼神驟然一定。


  陳宇森:“她被她姑姑帶著,找上了我們家的門,不依不饒要送禮,最後磕頭下跪地求我放過她爸爸。甘孜州的一審法院判處她爸爸故意殺人罪,到了我這,最後的判決結果是六年的過失傷人,可那孩子站在法庭上,口口聲聲說我是個騙子,這輩子做鬼也不會放過我。”


  屋子裡靜得可怕。


  陳宇森閉眼,捏了捏眉心,“阿聲,我剛才見到她的時候,她的表情和眼神都不太對勁,顯然是認得我的。我不想把人想得太壞,但我怕你上當受騙。”


  樓梯上,路知意渾身發冷,險些握不住扶手。


  他還是認出了她。


  哪有什麼僥幸?哪有什麼女大十八變?逃不過的終究還是逃不過。她最怕的就是陳聲從父親口中得知真相,可如今噩夢還是來了。


  不一樣了。


  因為她的遲疑,因為她的拖延,結果與她想象中的相去甚遠。如果是她開的口,如果她沒有被自尊心拖累那麼久,這本該是件小事情,父母的過錯無論如何不及子女。


  可如今事情從陳宇森口中說出來,性質就完全不同了。


  年幼無知時,她是個法盲,誤解了法官的意思,還以為父親能就此脫罪,與她一家團圓。這樣的美好幻想叫她在法庭上當場失控,說出了那些童言無忌的惡言惡語,口口聲聲說要報復。


  但那不過是年幼無知罷了。


  她長大了,她念了書,她終於懂得了人情世故,也明白了當年的法官絕非壞人,相反,他是個大大的好人,公正無私、清廉而富有同情心。


  可她沒有機會道歉了。


  她遠在冷碛鎮,法官卻在偌大的蓉城。


  後來她想,他這樣一個好人,每天忙著處理百姓糾紛,哪有功夫去理會她這樣的小姑娘?也許他早就忘了她。她不過是上門求情的可憐人之一。


  可他記得她。


  他也記住了她說過的那些話。


  如今她與他的兒子陰差陽錯走到了一起,他懷疑她別有用心。


  路知意晃了晃,險些一頭栽倒下去,可她畢竟沒有。渾身血液往腦門裡衝,她恨不能就這樣衝進去,哪怕背負著偷聽他人談話的罪名,也要衝進去為自己辯護。


  “我沒有!我沒有故意欺騙他!我也和他一樣認真!”


  這句話在她腦子裡反復回響。


  她站在原地,從頭到腳每一個細胞都在掙扎。


  可她最終也沒有踏進那扇門。


  她是自卑的。


  從一開始,在這段感情裡她就是個一無所有的弱者。她無數次接受他的幫助,從日料店他幫她付錢開始,到那雙慢跑鞋,再到他已中獎名義送她的手霜面霜。


  她什麼都幫不了他,隻能一味接受他的付出。


  這是不平等的。


  一個是遠在天邊奪目的星辰,一個是低到塵埃裡不值一提的灰塵。


  如今更具戲劇性了,她人生中最不堪的那一刻,自尊心全無的那一幕,竟是向他的父親磕頭下跪。


  路知意面色慘白,從前自詡無畏英勇,一往無前,如今連踏進那扇門為自己變白的勇氣都沒有了。


  她轉身往樓下跑。


  她不顧一切拿起沙發上的背包。


  她匆匆忙忙穿好鞋,打開門,像是逃命一樣跑出了那扇門。


  她一點也不想哭,眼睛幹涸得像是沙漠戈壁。


  她跑出了小區,跑過了那條從公園一路流淌而出、途經小區的河,日光當頭,微風拂面,而她無心欣賞,隻是不顧一切往外跑。


  天都塌了。


  她盲目地跑著,頭腦空空,隻知道她和他也許再也回不去了。


  而客房裡,陳聲錯愕地對父親說:“您可能認錯人了。”


  陳宇森松開揉著眉心的手,“我記得很清楚,不會錯。”


  “她不會騙我,她不是那種人。”


  “陳聲,知人知面不知心。”


  陳聲終於高聲喝止了父親,“我說過,她不會騙我!”


  陳宇森靜靜地與他對視著,眉頭一皺,“你冷靜一點,好好說話。”


  陳聲不耐煩地推門而出,“這種話沒什麼好說的!說了你認錯人了就是認錯了,沒得說!我看你就是不滿意她窮,找些什麼狗屁理由……”


  “陳聲!”陳宇森怒道,“注意你的措辭!”


  陳聲心裡煩得慌,幹脆幾步下了樓,高聲叫路知意的名字。


  可無人回應。


  他朝廁所的方向看去,門開著,裡面空無一人。


  書房裡也沒有她的身影。


  一顆心越來越亂,他下意識朝大門走去,這才看見她的鞋子不見了。


  她走了。


  陳聲渾身一僵,立在原地不可置信。


  陳宇森下了樓,看見人去樓空的客廳和陳聲呆滯的背影,沉沉地嘆了口氣,“現在你相信了嗎?”


  相信?


  相信什麼?


  相信路知意是個騙子,從頭到尾都是有目的接近他?


  陳聲想破口大罵,想讓父親住嘴,可殘餘的理智不允許他做出這樣出格的事,他隻是驀地衝向大門口,穿好鞋子往外走。


  “陳聲!”父親在身後叫他。


  他仿佛沒有聽見,所有的思緒衝向腦門,最後匯聚成那個僅有的念頭——他要找到她。


  父親說的話,他半個字都不信。


  作者有話要說:  .


  來晚了來晚了,今天陰雨連綿一整天,我也昏昏欲睡,這會兒才寫完更新。


  因為這幾天在準備去馬爾代夫的事情,之前說全部發紅包那一章還剩了一半都沒發,大家別急,今晚會全部發放,一個都不落。


  這章也發200個,挫折會有,也一定會過,不用著急。


  另外,阻隔他們的從來都不是路成民坐牢這件事,是年輕和自尊心。


  我們慢慢來。


  ☆、第57章 第五十七顆心


  第五十七章


  陳聲沿著來時的路一路跑去,風聲在耳邊呼嘯,卻抵不過腦子裡紛繁蕪雜的回音。陳宇森說的話,字字句句回蕩耳邊,震得他心神俱滅。


  他不信。


  他半個字都不信。


  從樓道裡跑進豔陽下,從花壇邊跑到橋上,他在河邊追上了路知意。她也在跑,他在後面高聲叫她的名字,她卻像是壓根沒聽見似的,隻一個勁向前衝。


  心髒像是被人攥在手裡,明明這樣急速的奔跑隻該帶來疲倦與呼吸困難,可他的身體沒有半點倦意,煎熬的隻有那顆心。


  他不信。


  父親的話根本就是個笑話。


  眼前的人影越來越近,陳聲終於追上了她,一把抓住她的手臂,“路知意!”


  路知意大夢初醒般,驀然定住腳,怔怔地回過頭來。


  她張了張口,一個字都沒說出來。


  肺部針扎似的疼,她跑了很遠,但壓根沒意識到這一點。


  陳聲死死攥著她的手,想聽她說點什麼,可僵持半天,她一個字都沒說。他察覺到有人拖著他的心一點一點往谷底沉,可他不認命、不服輸。


  他目光沉沉地盯著她,“你跑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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