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小綠還沒說完,英挺青年看了眼秀氣的青年,對方一雙美眸微眯,笑盈盈的道:“我等與子恆弟情同兄弟,今日隻是尋常一聚,並不拘這些禮節,還望姑娘轉告弟妹,無需慎重,平常對待便可。”


  宋子恆在一旁點了點頭,小綠便轉身去了裡屋,向蘇婉轉達了客人的意思,蘇婉放下手中的書,站起身道:“既然如此,那便尋常對待罷,正巧我想吃甂爐了,你多買些肥瘦相間的牛肉羊肉和豬肉,片成薄薄的肉片,再多備些時令青菜,其餘照咱們往常吃的準備便是,不過醬料精心些,多調幾種口味,也好讓他們自己挑選。”


  小綠有些遲疑:“可是這兩位是安遠侯府上來的貴客,這般是不是太……”


  蘇婉想了想,點頭:“你說的是,他們還得喝酒,那便再備些下酒菜罷。”


  “可需要順道去買些好酒回來?”


  蘇婉搖頭,意味深長的笑道:“既是貴客,自然要好生招待,咱們不是帶了幾壇葡萄酒過來嗎?今兒便開上兩壇招待貴客罷。”


  自家小姐剛剛還隨意的安排著經常吃的菜,這會兒卻忽然畫風一變要好好招待貴客,連辛苦帶來給自己用的四壇葡萄酒,都舍得勻出一般來給客人喝,小綠面對這突變的畫風,竟有些說不上話來,頓了頓,還是小聲的提醒道:“咱們統共才帶這麼些酒來,若勻了兩壇出來招待客人,便隻剩下一壇多一點了,小姐是不是……”


  “就這麼定了吧,你快去準備午飯。”


  小綠點頭,吞下沒說完的話,乖乖拿了錢出去買菜了。


  小綠動作麻利,還有大牛和安遠侯家的兩個小廝在一旁打下手,很快便準備停當,甂爐裡盛著熬得濃稠的大骨湯端上桌,香味溢滿整個堂屋,然後備好的菜一盤盤端上桌,與各種醬碟子端進來,那長相精致的男子瞧了一眼,便笑道:“弟妹倒是真是個妙人。”


  宋子恆沒有接話,因為他正瞧見自家娘子親自抱了壇酒,正準備跨過門檻進屋,連忙快步走過去,伸手把酒接過來,一隻手扶了她的腰道:“這麼重的壇子怎能讓你來搬。”


  “這才幾斤重,我有何不能搬的。”蘇婉笑了笑,“相公好生招待貴客便是,這些我自會弄好。”


  正安穩坐在椅子上的兩個年輕男子,先瞧著宋子恆毫無預兆的快步走出去,還以為是什麼事,再見到他攜了個眉目含笑的漂亮女子進來,眼底倒都是一亮,能讓他們看好的人這般在意的女子,確實不是尋常女子,這般外貌氣度,便在京裡閨秀中也是排得上號的,也不知這豫章府江州城泸縣究竟是何等山清水秀之地,竟能養出這般人物。


  宋子恆攜了蘇婉進來,不用他們說,便給蘇婉介紹了,安遠侯府四少爺叫曾長安,另一位是侯府表少爺,姓於,叫於衡遠。蘇婉聽得介紹,眼神閃了閃,卻不動聲色的福了福身,轉頭便對小綠道:“你再去屋裡搬一壇酒出來。”


  於衡遠看了宋子恆身上的酒壇子一眼,笑道:“能叫弟妹親手搬出來,想必不是尋常之物。”


  “尋常人家許是少見,衡遠兄與長安兄怕是不稀奇的。”宋子恆笑了笑,親自開了酒蓋,給於衡遠與曾長安兩人桌前的酒杯斟滿酒,瓷白的酒杯裡流淌著豔麗的液體,濃鬱的香味也隨之散發出來,宋子恆介紹道,“自家釀的葡萄酒,怕是沒衡遠兄與長安兄常喝的金貴,不過卻是內子親自從老家帶進京的,一共才帶這三兩壇,平日自家都舍不得喝,二位兄長可別嫌棄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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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於衡遠眼神一閃,端起酒杯抿了一口,放下便笑道:“弟妹這般盛情款待,愚兄怎會嫌棄,說起來倒是我兩有口福。”


  曾長安是好酒之人,也抿了一口葡萄酒,眼神頓時便亮了,看向宋子恆的眼神裡有著毫不掩飾的熱切,道:“這酒顏色透亮,口感綿長,比之我喝過的也不差,隻是我聽聞這是外朝國酒,每年雖會進貢,數量卻也不多,我爹那裡藏了幾壇都舍不得吃,子恆弟家中竟然釀這酒?”


  “機緣巧合罷了。”


  於衡遠笑道:“我便說子恆弟與弟妹都是妙人,尋常人家都吃不到的物什,卻能舍得搬來待客。”


  一直沒說話的蘇婉這會兒卻笑了,聲音並不大,確實大大方方,並沒有尋常女子見外客時的扭捏,笑道:“自家會釀的酒,又不值幾個錢,隻是此番進京匆忙,沒能多帶一些過來,若二位喜歡,也隻需知會一聲,待葡萄成熟了,多釀一些送去貴府便是。”


  蘇婉向來不委屈自己,讓她特意帶進京城的酒,存放時日最長的幾壇,頭一年釀好存下來的,口感比新酒自然要好很多,三個男人端著酒杯小酌,有口味豐富的火鍋,麻香可口的小菜,一頓飯用了整整一個時辰,還是安遠侯府不放心,據說是侯爺親自派了車過來接,曾長安與於衡遠這才與宋子恆夫妻告別,約好改日有空再聚,方登上馬車回府了。


  宋子恆喝得不少,開始頭大起來,蘇婉讓小綠放著堂屋稍後來收拾,先去給宋子恆燒一鍋水洗澡,宋子恆洗了澡躺回床上,蘇婉也去泡了個澡,火鍋吃的時候過癮,隻是味道重,她也洗了個熱水澡才回房歇下。


  小綠與大牛已經把屋子收拾停當,關了院門。


  而安遠侯府的馬車上,於衡遠閉著眼睛攤開雙手,由著幾個貌美的丫鬟替他更衣,曾長安也被伺候著換上一身新的錦袍,在於衡遠旁邊坐下,問道:“喝多了?要不讓人備些醒酒湯?”


  於衡遠沒睜開眼睛,搖了搖頭,問道:“什麼時辰了?”


  “回主子,已經未時了。”丫鬟頓了頓,又道,“娘娘正準備儀仗回宮。”


  


  於衡遠擺了擺手,丫鬟還想說什麼,曾長安卻笑道:“退下罷,姑母會等表哥一道回去的。”


  幾個丫鬟乖乖退到一旁,曾長安問於衡遠:“表哥,子恆家會釀葡萄酒一事,我覺得咱們倒是可以合作,那些個人對這種玩意最是追捧不過……”


  於衡遠這才睜開了雙眼,眼底一片清明,笑了笑道:“自然是可行的,不過先等幾日罷,下月子恆殿試,不好現在說這些亂了他的心神。”


  曾長安輕笑道:“表哥對子恆倒是期待頗高。”


  “父皇最愛年輕才俊,子恆這般人才,想來不會落他的眼。”


  曾長安搖了搖頭:“聖人最愛與人做媒,子恆這般年輕,若未娶妻,說不準還能得一樁好親事,日後雙喜臨門一把,如今倒是可惜了,弟妹雖是不錯,可她出身鄉野,既不能給子恆帶來助力,說不準還要拖一拖後腿。”


  於衡遠瞥了曾長安一眼,曾長安又道:“表哥怕是不知,我有個表姑是禮部侍郎夫人,老夫人甚是喜愛那表姑的女兒,上個月便親自派人把我那表妹接進府裡,一直住到今日,我瞧著表妹文靜孝順,她母親又與姑母從小一塊長大,相交甚篤,姑母見了她也隻會歡喜。”


  “禮部侍郎柳大人?”於衡遠挑了挑眉,“若子恆沒娶妻,與表妹倒是天作之合。”不過說完這句話,又莞爾笑了,“能讓子恆這般在意的女子,想來也不會比表妹差,個人有個人的緣法,表弟這話可別讓子恆知道。”


  “我也是感慨一聲罷了。”曾長安連忙搖頭,“我瞧著子恆對他娘子在意的程度,知道我這般想,怕是要生氣的。”


  宋子恆和蘇婉不知自個兒在被人議論,不過他們也很有默契的在議論對方,睡了一覺醒來,宋子恆頭猶有些暈,蘇婉一邊趴在他肩上輕輕給他揉太陽穴,一邊漫不經心的問:“聽小綠說今日這於公子是安遠侯夫人的遠房親戚,然而我瞧著他滿身貴氣,竟比曾公子還威嚴些,難不成安遠侯夫人娘家竟比安遠侯還富貴些?”


  宋子恆搖頭:“我卻聽聞安遠侯夫人娘家近年有些落寞,她出自書香貴族,最鼎盛時期也隻是清貴,怕是養不出衡遠兄這般貴氣之人。”


  蘇婉眼神閃了閃,又問:“莫非於公子從小便在安遠侯府長大?”


  宋子恆沉默了片刻,道:“我與衡遠兄和長安兄相識雖不長,他們卻也沒有意隱瞞,長安兄事事以衡遠兄為先,想來衡遠兄不會是寄人籬下。”


  “相公竟用上‘隱瞞’一詞,我倒是有些糊塗了,難道於公子不是安遠侯夫人的娘家親戚?”


  “應該不是。”宋子恆點點頭,拉著蘇婉的手道,“娘子或許不知,長安兄有個姑母便是宮裡的娘娘,娘娘膝下養了一位皇子,這位皇子比長安兄大上半歲,按輩分也是長安兄的表兄,是以我想……”


  宋子恆接下來的話並沒有說出來,蘇婉已經煥然大悟的道:“難怪安遠侯親自派馬車來接他們,所以於公子很有可能是當今皇子?”


  宋子恆輕輕捂了蘇婉的嘴,道:“這隻是我的猜測,娘子聽聽便是了,衡遠兄不說,怕是自有深意,說不得就禍從口出了,且我與長安兄衡遠兄交好,並未在意過他們的身份。”


  


☆、第九十八章


  蘇婉知道宋子恆應該不至於這麼遲鈍,她都能想得到的問題,宋子恆若再想不到,日後怎能做到位極人臣的地步?隻是她萬萬沒想到,他會在這個時候毫無保留,把還不是十分有把握的猜測都告訴了她——這似乎不像一個有野心有抱負的政治家會做的事。


  政治家這個概念,不是蘇婉自己想的,她在片場的時候見過導演和編劇教扮演宋辰的男演員如何揣摩劇情,也過去聽了幾耳朵,充分了解宋辰,她扮演宋辰妻子的時候也更好代入。


  為了讓與蘇婉演對手戲的男演員理解得更深刻,幾名歷史教授還在給他具體分析宋辰的性格,一位老教授說,宋辰之所以會成功,與他的才華沒幾個關系,出身寒門的天才多得是,心性堅定隱忍的不知凡幾,他們也同樣心懷天下,野心和抱負並不比宋辰少,可是千百年來,歷史上也就出了這麼一位宋辰,出身寒門,毫無背景,仕途卻走得無比順暢,他歷經三朝,是楚中宗欽點的狀元,然後入翰林,再外放,再回京,這番安排明眼人都看得出楚中宗對宋辰寄予厚望,楚中宗在位並未作出多少功績,卻甚為愛才,知人善用,隻是晚年幾位皇子奪嫡之爭愈演愈烈,滿朝文武願意的不願意的大部分都被拉著站了隊,宋辰沒站隊,他若站隊了,不可能在奪嫡之爭最激烈的時候卻又外遣出京——這也是歷史學家們反駁宋辰早已投於楚仁宗麾下這一猜測的有力證據。等楚仁宗上位,沒有重用對自己有從龍之功的一幹心腹,卻對當初應該拉攏了卻沒有早早向自己投誠的宋辰這般倚重,讓他一步步往上爬,在他登基不到十年間,宋辰已然平步青雲,權傾朝野,都說盛極必衰,歷史上有很多這樣的例子,越是君臣相得,最後越摔得慘,要不然就是到下一位皇帝繼位,被成為殺雞儆猴的對象。宋辰卻沒有沿著這個軌跡,他安安穩穩的做了幾十年的權臣,甚至到楚仁宗病逝前,滿朝當中最信任的人仍然是他,欽點宋辰為顧命大臣,甚至親賜丹書鐵契,宋辰輔佐楚英宗直到其親政才告老返鄉,楚英宗三次挽留,最終還是見其年邁,不忍不放歸,隻是到宋辰歸鄉那日,已然坐穩帝位的楚英宗親自出城相送,摒棄帝王儀仗,以晚輩身份行禮相送——為人臣子做到這份上,除了宋辰也沒誰了,所以才說千百年來也就出一個宋辰,那位老教授說宋辰之所以能做到這個地步,因為他是一位天生的政治家。


  因為是政治家,知道自己要什麼,該做什麼,他的野心體現在要實現自己的抱負之上,而不是為了滿足自身的欲望,他權傾朝野,也不是為了自己站在權力巔峰,享受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待遇,他的政治抱負是黎明蒼生,清平盛世,從一而終,從未動搖,正因為如此,歷經三任帝王,俱都對他信任有加。也正是因為如此,在完成自己的夙願後,他才能毫不留戀,將手中一切大權交由年輕的帝王,兩袖清風,告老回鄉。


  蘇婉當初一聽老教授的分析,就覺得甚是贊同,後來穿越到這裡,與宋子恆本人朝夕相處,同床共枕,了解的自然更多,宋子恆確實是位合格的政治家,而今如此年輕都這般胸有丘壑,已然注定了日後運籌帷幄的人生。這樣一個人,即便是對於舉案齊眉的妻子,也不至於毫無保留到這個地步,天生的政治家,自然知道萬事給自己留一線,不到胸有成竹時便對她說出這番推測,不像是他該做出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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