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小姑娘想休息一會兒,然而成人的椅子太高了,她上不去,救助地看向蘇卿容,蘇卿容卻沒有剛剛在齊厭殊面前的溫文有禮,他嘴邊的笑容淡了些。


  隻是一點細小的微表情,蘇卿容溫和的笑容便轉而成為有點涼薄冰冷的笑。


  他似乎沒有看到念清的求助,而是轉頭看向整個殿裡。


  蘇卿容伸手拂過桌子,他輕輕說,“我每一次看到這些空著的宮殿,便忍不住想,以前生活在這裡的門派該是什麼樣子,曾經住過這裡的又會是怎樣的人。”


  他笑道,“能被這樣靈地之上的大門派收取,又能住在主峰的弟子,該是如沈雲疏那樣的天之驕子,人中龍鳳吧。”


  他琥珀色的眸子淺而透澈,並不是清亮的感覺,反而更像是冰冷涼薄的玉石,沒有一點溫度。


  “可惜,人走茶涼,這麼好的靈地,最終還是落在了我們這樣的人頭上。”蘇卿容淡然道。


  他抬眸看向念清,隻見小姑娘剛剛一個人努力地爬上了椅子。她小小的,在成人的椅子上顯得更加小巧,也與整個古樸莊重的屋內設施顯得格格不入,像是一個意外的外來者。


  小姑娘臉上沾著發絲,孩子的眼睛格外水潤,看起來無辜又清澈至極。


  她當然不可能聽懂蘇卿容說了什麼,她的懷裡抱著木蜻蜓,手指無意識地撥弄著蜻蜓的翅膀。


  蘇卿容眉尖微微一動。


  自己的所有物在別人手上,讓他感到格外難忍,有一種想摧毀幹淨的衝動。


  而懷抱著它的小女孩,也與整個滄琅宗格格不入,礙眼得很。


  從第一次見面時,看到本該一生天煞孤星的謝君辭輕柔地抱著她,像是抱著什麼寶物,身上沒有了平日的煞氣的時候,蘇卿容已經不由自主地對小女孩產生了摧毀欲。


  他們師徒四人本該是世間的異類,被所有人排斥。


  他們本該一起墜入黑暗,不可救藥地爛到根髓,謝君辭怎麼可能如此輕易便脫離泥濘?就連師尊也態度截然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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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是令人厭惡啊。


  蘇卿容垂下睫毛,不知不覺間,他醜陋布滿傷痕的手指已經緩緩攀上小女孩柔軟脆弱的脖子。


  她跳動的脈搏就在他的指尖,那麼脆弱又渺小,像是剛剛升起的小火苗,隨便一陣風便能吹滅。


  蘇卿容摩挲著小姑娘的脖頸,眸子輕眯,不由得陷入沉思當中。


  他忍不住想,如果折斷她的脖子,等到謝君辭回來之後,他會發瘋嗎?會直接被閻羅之力吞噬麼?


  就在這時,蘇卿容聽到小姑娘稚氣的聲音問,“你的手怎麼啦?”


  她的腦海裡,本來已經緊張到正在糾結要不要啟動緊急保護模式的系統,聽到她這句話,又嚇得一抖。


  寶啊,這可不興問啊!原著裡這個問題誰問蘇卿容便整死誰,一問一個準啊!


  蘇卿容回過神,他看到小女孩清澈的眸子好奇地看著他的手背,完全沒有自己被人捏脖子的緊迫感。


  他蒼老難看的手與她吹彈可破的嬌嫩臉頰相比,顯得似乎更加醜陋了。


  她的目光帶來一種灼熱感,讓他感到極其不適,甚至惡心。


  蘇卿容強忍著心中的惡意,他低下頭,輕輕笑道,“以前受過傷,便這樣了。”


  念清抬起頭,小聲說,“是不是很痛?”


  “是啊。”蘇卿容回答得漫不經心。


  然後,他便感受到自己的手背上傳來溫熱的微風。


  蘇卿容倏地抬起眸子,便看到小姑娘兩隻小手握著他的手腕上,她低著頭,很認真地輕輕地吹著他的手背。


  “痛痛飛飛。”念清稚聲道,“吹吹就不痛了。”


  蘇卿容瞳孔緊縮,手指像是被灼燒一樣,條件反射一般瞬間縮緊。


  念清隻感受到自己的脖子被微微握緊了一點點,下一瞬,蘇卿容便被擊飛了出去,他的後背砸在了牆壁上。


  主峰上所有的前門派遺跡宮殿都擁有很高的防護,牆壁並沒有被砸壞,可蘇卿容卻面色一白,殷紅的獻血從唇邊淌下。


  齊厭殊出現在虞念清面前,他眸子深沉,身上氣息暴戾,是小姑娘從來沒有見過的另一面。


  他攥住蘇卿容的脖頸,頭湊到他的耳邊,陰沉地一字一句道,“本尊是不是說過,不要做敗壞本尊心情的事情?”


  蘇卿容嘴唇泛白,他又吐出一口血,艱難地開口道,“師、師尊……”


  齊厭殊松開手,蘇卿容倒在地上。


  他本就氣質有種常年生病的蒼白病態,如今一吐血,像是要死了一樣。


  齊厭殊也沒打算在小女孩面前動手,他彎下腰,剛要帶走蘇卿容,卻聽到小女孩尖叫道,“不要!不要!”


  他轉過頭,就看到小姑娘蜷縮在椅子上不停地顫抖,眼淚珠子一樣不停地往下落。


  齊厭殊從沒想過平日無憂無慮的小女孩竟然會露出那麼驚恐的表情,他怔住了。


  他向著虞念清走去,小姑娘卻又是一抖,她嗚咽害怕地哭泣著,下意識往椅背縮去,齊厭殊不得不停下腳步。


  “念清?”齊厭殊低聲喚道。


第35章


  昏暗壓抑的地牢深處,遊走著老舊禁制的粗重欄杆,仿佛將世間一切都隔絕在外。


  湿冷的角落滋生著青苔霉斑,背殼凹凸不平的蟲子在地磚上攀爬著,越過欄杆,爬過地面上無數次血跡幹枯後的深深暗紅色,最終沒入黑暗裡。


  面色蒼白的少年地趴伏在地面一動不動,氣若浮絲。


  他的腰部被禁錮在地面上,赤露的後背上是縱橫交錯的血痂,血肉模糊地一直延伸至他指尖。


  除了臉之外,他的身上竟然沒有一處完好的皮肉。


  蘇卿容的臉頰抵在冰冷的地面上,他睫毛緩慢地顫動著。


  在他迷糊不清的視線裡,穿過欄杆,走過長長的地牢走廊,盡頭的牆壁上有一處狹窄的小小透氣天窗,陽光被割得一條一條,斜斜地照射在地上。


  這是整個地牢中唯一的自然光源。


  少年每日便這樣看著那裡,看著陽光落下,看著它從東邊映入,日復一日。


  地牢裡並不總是這樣安靜,每隔半個月,便會有許多人踏過走廊盡頭的狹小陽光投影,來到他的面前,連接上那恐怖的法器。


  他的血肉是世間難尋的寶物,也沁著劇毒。


  在漫長的時間裡,他們找到了最佳取血取肉的方式,甚至創造出一個專門的法寶,可以幹淨地剔出他們想要的每一塊血肉。


  起初,那些人取他的血是為了救治家族裡體弱多病的少家主。後來,這逐漸變成了一門生意,一個讓默默無名的吳氏世家賺得盆滿缽滿,從而躋身進入世家商盟的大生意。


  沒有人當蘇卿容當回事。


  在他們眼裡,他已經是貨物,是任人宰割的畜生。


  在漫長非人道的日子裡,蘇卿容已經麻木,他猶如行屍走肉般苟延殘喘,除了太痛的時候,他甚至從來不說話,無聲無息,像是已經死了一樣。


  每隔兩日,會有人送來丹藥和簡單的吃食,蘇卿容身體太過虛弱,需要用丹藥和飲食一同吊著一口氣,經常送來的便是白水與當日世家做給下人的餐食。


  早上送來的東西,經常在半夜時才會被少年緩緩地拉進牢籠。


  毫無波瀾的日子偶爾也有意外,在一個夜裡,蘇卿容將餐盤從欄杆的縫隙中拉進來,才發現在碗與碗的邊緣底部,藏著一小撮開得極好的小黃花。


  這種花經常在春日漫天遍野地開在修仙界的各種地方,低賤卻生命頑強昂揚。


  正如他一樣。


  少年的手指輕輕地撫摸花瓣,沒過多一會兒,黃花已被他手上的血染紅,並且迅速地衰敗了。


  蘇卿容用指尖小心翼翼地看了它許久,才輕輕地將衰敗的花朵放在牆角邊。


  在那一刻,他有些後悔。如果他沒有著急觸碰它,或許這朵花還能多活幾日,而不是這麼快死去。


  暮氣沉沉的牢籠因為鮮花而短暫地明亮了一會兒,便迅速地再次沉入黑暗。


  日子過得太久,蘇卿容能從腳步聲知曉來者的身份。


  這一天,一個陌生的腳步從外面傳來,後面跟著一堆雜亂無章的步伐。


  趴伏在地面上的少年睫毛微顫,他抬起眸子,看到從走廊盡頭走來一個與他年紀相仿的少年,他一身錦衣玉袍,腰間的名貴配飾隨著主人的步伐當啷直響,帶著一種被慣壞的趾高氣昂。


  他的身後,跟著許多神色著急擔憂的成年人,有些蘇卿容認識,有些沒見過。


  “這就是我爹說的那個人?”少年在牢籠停下腳步,他俯視著蘇卿容,饒有興趣地挑起眉毛。


  “是啊,少家主,這就是我們的搖錢樹。”旁邊的一個中年人陪笑道,“他叫十八,就是為了能保佑我們財源廣進改的名字呢。”


  吳氏少家主想要蹲下身好好看看,卻被後面的人攔住了。


  “少家主,您緊著點,十八的血有毒,別傷到您了。”


  “既然有毒,是怎麼治好本少爺的病的?”少年蹙眉問,神情明顯不信。


  旁邊的人又是一頓解釋,他仍然將信將疑。


  “讓他抬起頭,本少爺想好好瞧瞧。”少年說。


  他一發話,旁邊的跟班立刻上前,用劍柄穿過欄杆的縫隙,挑起蘇卿容的臉。


  牢籠中的少年身上血肉模糊,隻有臉是完好無缺的。


  雖然臉頰上也沾染著幹枯的血跡,卻仍然能看得出他五官俊美精致,在這樣血汙之地,竟然反而有一種脆弱易折的美感。


  少家主身後的人都吸了口氣。


  他們平日隻管採血割肉,竟然從沒注意十八竟然有如此美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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