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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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陸珩幽幽嘆了一口氣,所以說,人一旦熟了很多事情都不好做。程攸海那個老狐狸都沒看出來,卻被王言卿發現了。


  事已至此,陸珩沒什麼可掩飾的,點頭承認了:“沒錯,他命大,確實還沒死。”


  不出所料,王言卿立即追問:“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陸珩卻挑挑眉,反問道:“卿卿你覺得呢?”


  王言卿昨日就有感覺,今日看到這群人的表現,她腦海中慢慢浮出一個猜想:“是不是和金礦有關?”


  陸珩眼中笑意浮動,示意她繼續說。王言卿拿出之前在河谷村時裡正孫兒送給她的石頭,說:“那個孩子年紀還小,沒有錢、交易的概念,但是當我提出要他拿最值錢的東西來換時,他卻毫不猶豫挖出這塊石頭。他不知道什麼叫值錢,所以,這個認知隻能是別人教給他的,比如他的祖父母。”


  “還有呢?”


  “我聽聞古有淘金人,在水中日復一日淘沙,剩下來的便是沙金。如果一條河流發現了沙金,順著水流往上,運氣好或許能找到金礦脈。這塊石頭成色不太好,但我猜測,裡面應當也有少量金子。”


  王言卿試著還原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河谷村多山,村口的河流從山脈深處流出,地下某個地方有巖金。金礦石在水流衝刷下變成碎塊,有些碎粒隨著河水流到外面,沉澱在河床中。大人不會注意河邊小小的石頭,但是孩子卻日復一日挖東西、撿東西。有一天,裡正的孫兒在河邊撿到一塊亮晶晶的石頭,他拿回家裡玩,無意被裡正夫婦看到。裡正發現這是沙金,又驚又喜,他們再三交代孫兒這種東西很值錢,不能告訴外人,然後就美滋滋上報朝廷。縣令陶一鳴得知後趕緊派人順著河流去找,我不知結果,但我猜測,他們應當十分幸運地找到了金礦,並且儲量還不小。”


  陸珩將茶水放到王言卿身前,王言卿潤了潤嗓子,繼續說道:“但是,陶一鳴看到金礦後卻心生貪念,不願意將金礦上報給朝廷了。他出身貧寒,為官二十年一直在底層打轉,沒攢下多少積蓄。如果這處礦脈稟報給朝廷,很快就有人來接替他的位置,他會被調去另一個貧困縣城,什麼好處都撈不到。陶一鳴不甘心,動了私吞金礦的念頭。”


  “但他一個人消化不了這麼大的好處,他為了自保,也為了找人給他墊背,悄悄告訴了衛輝府知府程攸海。程攸海也是個貪婪膽大的賭徒,程攸海果然如陶一鳴所願,將此事瞞下,並且伙同陶一鳴,悄悄在轄地內制造失蹤案。他們盯上的人都是離群索居、無家無族的男子,他們將這些人擄到山裡,逼迫男子開採礦石,同時在外封鎖消息,如果有人報案,他們就壓著不查,草草以失蹤結案。”


  “可是,這樣做依然太慢了。開採金礦需要大量勞動力,但一個縣城裡能有多少乞丐、流浪漢、孤兒,就算他們將人全部擄走,也遠不及採礦所需。而且這樣做不光麻煩,還容易暴露,就算知府和縣令將報告失蹤的案子全部壓下,也終究會留下痕跡。這時京城傳來皇上南巡的消息,程攸海和陶一鳴感覺到契機,一手策劃了河谷村失蹤案。”


  “他們假借修建行宮的理由將全村青壯年徵走,悄悄將他們關起來採礦,對外卻聲稱他們路上遇到了山洪,導致全村喪命,無一生還。然而劉大娘的執著超出他們預料,劉大娘不斷上告,甚至聯合村民一起討要說法,陶縣令為了息事寧人,隻好從採礦所得中撥了一筆,以喪費的名義發給河谷村村民,安撫人心。”


  陸珩不置可否,問:“程攸海管著這麼大的地方,為何要選擇河谷村?”


  王言卿早有準備,不慌不忙說:“一來,這裡離採礦地點近,容易將一百多號人騙過去。二來,河谷村裡正是知情人,有裡正在村子裡通風報信、安穩人心,他們的計劃會順利很多。三來,劉家婆媳說過,他們曾在夜裡聽到山裡傳來巨響,裡正說是地動,但劉大娘的丈夫覺得不是。河谷村擋了知府、縣令發財的路,就算沒有勞役的事,知府也要想辦法除掉這些人,不如物盡其用,將男丁騙到山裡開礦。”


  陸珩點點頭,說:“這隻是你的猜測,證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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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塊不純正的沙金,突然富裕起來的裡正家,還有魚鷹送回來的血書,都可以佐證。最簡單的驗證法子就是去河谷村裡正家裡搜查一下,看看有沒有來路不明的金銀,就知道我的推斷對不對了。”


  河水中的金砂是裡正孫兒先發現的,裡正報官後,陶一鳴和程攸海為了穩住裡正,應當許諾了他不少好處。這些錢財隻是知府手裡漏下來的碎屑,然而對於裡正一家來說,已經是天文數字。裡正家的媳婦不明就裡,因此懷疑公婆偷昧撫恤金。


  媳婦將此事抱怨給王言卿,陰差陽錯,被王言卿發現了真相。


  陸珩問:“可是這些和紙人一點關系都沒有。他們兩人既是為了求財,那今日和昨日發生的異常是怎麼回事?”


  王言卿嘆氣:“說起來這是一場意外,如果可以的話,他們也不想搞這麼復雜。知府和縣令是本地父母官,村民又不可能跑到京城告狀,隻要他們壓住不理,百姓根本翻不出水花來。按照他們的計劃,百姓久問無果就會忘了這件事,他們再把失蹤人口相關資料銷毀掉,沒人知道發生過什麼。但他們沒料到皇上突然要南巡,劉家兩個女子竟然有膽量告御狀,更沒料到還真有二哥這種闲人要查。程攸海和陶一鳴的計劃被打亂,隻好匆匆補救。他們假造了一套紙人作妖戲法,具體細節,二哥應當比我更清楚。”


  陸珩頷首,嘆息道:“沒錯,大概脈絡是對的。不過你有一點說錯了。”


  王言卿忙問:“哪裡?”


  陸珩手指摩挲著茶盞,慢悠悠道:“我應當,不算一個闲人吧。”


  王言卿沉默,許久不說話。陸珩輕輕一笑,似真似假地抱怨道:“開玩笑的。你怎麼一點都不配合?”


  王言卿勉強笑笑,恕她無法理解陸珩的樂趣。王言卿剛才說了一大通,現在終於無可奈何地嘆了聲,問:“二哥,你到底在做什麼?”


  她看懂了陶一鳴和程攸海的想法,卻看不懂陸珩的。陸珩問:“你什麼時候開始懷疑程攸海和陶一鳴的?”


  “昨夜。”王言卿老實說,“昨天晚上房頂突然出現紙人,去外面搜捕的時候,我注意到程知府的表情有些奇怪。他一直表現出一個溜須拍馬、左右逢源的庸官形象,表情和肢體動作都很誇張。我被他的表象蒙蔽,視之為正常。但是昨夜,他的驚訝和害怕有些割裂,一個怕得連紙人臉都不敢看的官員,卻站在縣衙門口,身體一動不動。我心裡存了疑,今日在陶縣令自殺現場時著重觀察程知府,終於確定他是演出來的。”


  陸珩深有感慨:“讓別人覺得自己蠢,真是一個絕佳的掩飾方法。他很會扮豬吃老虎,連我也被他騙過去了。”


  “是嗎?”王言卿不信,“還能有人騙過你?今日我看你如魚得水,遊刃有餘,說不好誰騙誰呢。”


  “過獎。”陸珩禮節性謙虛一二,說,“在河谷村時,我當真覺得這又是一個蠢材。但晚上在酒樓用飯時,我套陶一鳴的經歷,忽然想起來程攸海是嘉靖元年二甲進士。皇上看人準的很,絕不會把庸才放到二甲裡。起了頭後,我隱約憶起之前掃到過程攸海的考評,吏部評他雖然逢迎,但並非庸碌無能之輩。我當時就確定,這個老小子在套我。”


  王言卿聽到這裡,用一種一言難盡的目光看著他:“你不是說你被他騙過去了嗎?可你明明第一天就識破了。”


  “是啊。”陸珩煞有介事地撫手,“他騙了我一上午,這還不夠嗎?”


  王言卿默然,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最後,她隻能感嘆:“你記性真好。”


  一個素未謀面的普通知府,都能記住他是哪一年考生。陸珩掌管全天下情報系統,翻看官員資料是他的日常任務,但他卻能記住隨便看過的一頁。


  這得是什麼腦子啊。


  這種話陸珩時常聽。以往別人誇贊他時,陸珩隻覺得對方溜須拍馬,惡心極了,但這些話從王言卿嘴裡說出來,就變得格外動聽。陸珩心中舒坦,沒什麼誠意地推辭道:“一般而已。”


  “然後呢?”王言卿頗為好奇,“你這兩天到底在做什麼?”


  “無他,兵法講究知己知彼,我不過看看這群人想做什麼而已。”陸珩說著,意味不明地勾唇,“他們倒確實給了我許多驚喜。”


  王言卿眼睛微微睜大,身體不自覺靠近,認真地看著他。陸珩本來懶得說,但接觸到她崇拜好奇的目光,陸珩沒忍住,慢慢說了出來:“我從酒樓回來後,就已經確定程攸海和陶一鳴有問題。陶一鳴將原本存放卷宗的房間清掃出來,騰給我住……”


  陸珩輕嗤一聲,嘆道:“這麼明顯的動作,不就是等著我去翻那些卷宗嗎?”


  王言卿想到昨日的事情,似有所悟:“所以你說先睡覺,現在還不急……”


  陸珩點頭:“對。那麼多卷宗,翻到天亮都看不完。我最討厭做白工,這麼一個大美人放在我面前,我為什麼要去翻灰撲撲的卷宗?果然,才入夜,他們就送來新線索了。那個紙人逃走後,程攸海很快就出現,他衣服看起來是亂的,但鞋面幹淨整齊,顯然早就準備好了。紙人一般是做法事用,我按照這個方向,回來後從最明顯的地方翻,才翻了沒幾本就看到清虛觀了。”


  明擺著,這本卷宗就是放在那裡等他看的。自己找要耗費很久,陸珩不急,等陶一鳴和程攸海表演完他才行動,果然幫他省下大量功夫,還空出時間和王言卿睡了半夜。


  “大美人”王言卿暗暗瞪了他一眼,說:“你正經些。所以,那夜出現在房頂的紙人當真是人假扮的?”


  陸珩手指摩挲茶盞,悠然望著她:“也可能是活人變成紙,被道士驅使。”


  “你別鬧,沒開玩笑。”王言卿惱怒地拍了下他的手臂,皺眉問,“可是,當時前後路都被堵住了,那個紙人是怎麼在眾目睽睽之下消失的?”


  王言卿手指纖細柔軟,這點力道連給他撓痒痒都不夠,陸珩就當是調情了。他趁機扣住王言卿的手,一點點從指尖摩挲到指根。他心情好,也不吝於給她解惑:“卿卿,去圍堵的人是誰?”


  “是錦衣衛和官兵……”王言卿下意識回答,忽然想到什麼,驚訝地捂住嘴,“你是說,假扮紙人的人就是官兵?”


  陸珩心不在焉地點頭:“是啊。藏一片葉子最好的辦法就是把它放入樹林裡,到處都是搜查的官兵,那個人隻需要脫了外面的紙殼,混入人群中就夠了。之後,他再趁人不注意,將紙殼放到縣衙門外即可。”


  王言卿嘆服:“原來如此。那個時候你就看出來了?”


  陸珩很享受這種贊譽,含笑默認了。


  然而王言卿眼中的驚嘆並沒有持續多久,她很快激動起來:“那你回來後還和我裝不知道?”


  陸珩十分坦然:“你沒問啊。”


  王言卿梗住,她覺得他在強詞奪理,但是沒有證據。王言卿忍下這口氣,問:“那清虛觀又是怎麼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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