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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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三天,陸珩救駕的消息已經傳遍了,外面官員爭先恐後給陸珩送藥請安,太監也十分乖覺,早早送來了太醫院最好的燙傷藥膏。


  陸珩閉門謝客,謝絕任何打探消息或拉幫結派的人,除了去聖前問安,其他時候就一心待在院子裡“養傷”。王言卿那晚親眼見到了陸珩的傷勢,她十分不放心,堅持要親自為他塗藥包扎。


  陸珩當然求之不得。他最大的一處傷在手臂上,但其他地方也有被火星子迸到的,要想好好塗藥免不了得解衣服。陸珩自從和王言卿說開後越來越不願意忍耐,換藥時免不了抱著人揉捏一頓。他享受著最好的醫藥,又有佳人在懷噓寒問暖,陸珩心情愉悅,傷勢好得飛快,第三天去見駕時,行動已經沒什麼妨礙了。


  陸珩趕到行殿,他進門時,正好和傅霆州撞上。陸珩對著傅霆州微笑,主動頷首問好:“鎮遠侯。”


  他語氣隨和,看起來很是謙讓,但人卻站在宮門前一步不讓。引路的太監略有些尷尬,傅霆州主動退讓一步,淡淡道:“原來是陸指揮使。指揮使請。”


  陸珩毫不客氣,理所應當走在前面。兩人停在殿門前等太監通報時,陸珩似無意般掃了眼傅霆州,關切地問:“鎮遠侯行動似乎有些不便宜。莫非鎮遠侯有傷在身?還嚴重嗎?”


  傅霆州冷呵一聲,沒什麼笑意地勾了勾唇角:“被瘋狗咬了一口,不嚴重,有勞陸指揮使掛念。”


  “不嚴重就好。”陸珩仿佛聽不懂傅霆州的話,渾若無事地笑著,“鎮遠侯以後可要小心些,若再有下次,未必還有這麼好的運氣。畢竟鎮遠侯是後起之秀,萬一傷到哪裡,無法上戰場,那就是朝廷的損失了。”


  陸珩這話接連踩了傅霆州好幾個痛腳,傅霆州暗暗咬牙,告訴自己勿和小人計較。不過陸珩受傷人盡皆知,陸珩都主動詢問了,傅霆州如果不表示點什麼,顏面上過不去。


  傅霆州忍著惡心,問道:“這些日子陸指揮使閉門靜養,本侯不方便打擾,不知指揮使的傷勢如何了?”


  陸珩的笑容越發深了,眼眸中噙著淺笑,熠熠生輝地看著他:“沒什麼大礙,隻不過身邊人不放心,非要看著我養傷。我不忍心讓她擔心,隻好謝客。”


  傅霆州怔了下,立馬反應過來陸珩口中的“身邊人”是誰。傅霆州氣得傷口發作,陸珩這個賤人,他就說陸珩為什麼想起詢問他的傷勢,原來奚落他是假,真正目的在這裡等著他呢。


  傅霆州目視前方,一眼都不想看陸珩,但身上肌肉緊緊繃起,腹部又開始作痛。陸珩清早才抱著王言卿好一通“養傷”,如今痛擊了傅霆州,簡直神清氣爽,身心愉悅。


  讓這個混賬再打卿卿的主意。這隻是開始,傅霆州三次意圖擄走卿卿,每一次陸珩都好好記著呢,等南巡結束後他們慢慢算賬。


  太監從屋裡出來,發現陸大人和鎮遠侯一左一右站著,各自目視前方。陸大人眼眸含笑,鎮遠侯面色冷肅,兩人僅隔半臂,看神情毫無失儀,但屋子裡仿佛有千軍萬馬,風霜刀劍從兩人間隙呼嘯而過。


  太監乍一進來,都被空氣裡的硝煙味激得渾身一激靈。他搖了搖頭,甩開不相幹的幻想,笑著對陸珩、傅霆州說:“陸指揮使、鎮遠侯,裡面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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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陸珩和傅霆州進內,裡面已經有人等著了。張敬恭回頭見是他們倆,表情微冷,眼睛不經意在陸珩身上停留了片刻。夏文謹梗著脖子目視前方,一副文武不交的模樣,唯有嚴維笑了笑,主動對兩人拱手:“陸指揮使,鎮遠侯。”


  陸珩回禮示意。進入到這裡就不能再隨便說話了,陸珩眼觀鼻鼻觀心站著,沒過一會,外面響起腳步聲,太監引著武定侯、成國公、陳寅進來了。


  重要的幾個人已經來齊,又等了一會,裡面有人影晃過。眾人一起行禮,陸珩垂眸看著地上的磚縫,飛魚服的衣擺絲毫不晃。上方一陣窸窸窣窣聲,宦官尖細的聲音響起:“眾愛卿免禮。”


  陸珩謝恩,眾人陸陸續續站好。陸珩沒有抬眼,但餘光已飛快將上方景象盡收眼底。皇帝換了身常服坐著,看著沒什麼大礙,唯獨臉色蒼白,應當被嚇得不輕。旁邊站著陶仲文,剛才,就是他陪皇帝走出來的。


  眾人看到皇帝沒事,並不是他們想象的病危甚至毀容等情況,無疑都松了口氣。但這口氣才呼了一半,他們的皮就緊繃起來。


  皇帝這麼心氣強、好顏面的人,被困在火裡狠狠嚇了一遭,等他緩過勁兒來,他們還有好果子吃?


  陸珩這種時候倒慶幸他去外地查案了,他不在行宮,失火當天才趕回來,無論怎麼算賬都算不到他頭上。陸珩面色自若等著,之前他也懷疑過陶仲文,陶仲文說一場天火避無可避,當天夜裡就燒著了火,未免太巧合了吧?但今日陶仲文好端端出現在這裡,之前還和皇帝單獨談話,可見依然簡在帝心。


  皇帝不是個蠢人,他敢用,就說明沒問題。沒讓陸珩查,那便是東廠查的了。


  大概陶仲文真有些天運在身上,他故作玄虛說些模稜兩可的話,結果還真被他碰到了。陸珩又不蠢,無論這場火和道士有沒有關系,皇帝都沒反應,他討嫌做什麼?


  陸珩便也當做不知道。皇帝清了清嗓子,終於發話了:“三天前,朕做了一個夢。”


  眾臣聞言,都打起精神來。皇帝叫他們前來,總不會是和他們討論睡眠的,這個夢裡必有玄機。果然,皇帝接著說道:“夢中朕見到一位神女乘丹鳳、御景雲而來,她說她乃九天玄女,下凡授予天書三卷,並言曾經天上有一柄寶劍失竊,為背道之人所得。然因奸人非天命之人,無法發揮寶劍威力,幸未釀成大禍。如今玄女已將寶劍追回,歸位天地。”


  皇帝不開口則已,一開口就將話題拉到神仙的高度。眾人沉默片刻,首輔張敬恭試著開口:“九天玄女乃司兵之神,得九天娘娘授予兵符,實乃幸事。不知,這三卷天書是關於什麼的?”


  “乃三宮五意、陰陽之略、奇門遁甲。其餘的朕記不清楚了,隻記得有一節是關於破陣之法的。”


  就算在場幾位大學士學富五車,此刻也有些懵,拿不準皇帝想幹什麼。陶仲文站在御座下,適時開口道:“玄女乃天地之精神,陰陽之靈氣。神無所不通,形無所不類,為眾真之長。玄女曾授黃帝五行陣、助越亡吳,如今於夢中授予皇上兵法,可見陛下順應天意,得道多助。不知玄女所言背道者,是為何故?”


  皇帝沒說玄女沒收了誰的東西,隻描述了那柄劍的樣貌,聽到這裡,文臣可能不明白,而武定侯、成國公、傅霆州幾個常年和兵器打交道的人已經聽懂了。


  天書寶劍,這不是當年號稱得到仙人點化的唐賽兒嗎?傅霆州隱約觸碰到皇帝的意圖,但不懂皇帝為什麼要繞這麼大一圈。皇帝非要說神仙給他託夢,自己編就是了,何必牽扯白蓮教呢?


  傅霆州腦中靈光乍現,仿佛想到什麼,朝旁邊看去。陸珩垂眸看地,眼睫覆住了裡面的光影,神情淡然的過分。


  傅霆州似乎捕捉到什麼,還不等他完全串起來,陶仲文已經皺著眉,一臉驚疑地揭穿這個啞謎:“玄女話中之人,可是當年白蓮教之首唐賽兒?”


  皇帝嘆息,說:“朕也不敢相信,但夢中細節栩栩如生,而且九天玄女還說,這些東西,她是從陵山一個溶洞中拿走的。朕覺得此地有異,陸珩。”


  陸珩上前,垂著眸抱拳:“臣在。”


  “你帶人去這個地方找,看看能不能找到玄女所言溶洞。”


  “臣遵旨。”


  這麼長一段又捧又唱,首輔已經明白皇帝想做什麼了。皇帝扯這麼多,無非想告訴他們,玄女在夢中給黃帝、越王授兵法,如今皇帝做了同樣的夢,說明天上神靈認可皇帝是正統。天上神仙都沒意見,其他人廢話什麼?


  玄女傳授皇帝破陣之法,專門克制唐賽兒剪紙為兵;皇帝一時半會沒法變出一柄神劍,便說玄女把當初天上遺漏的劍收回去了。這樣一來既說明白蓮教立身不正,也斷了某些勢力利用唐賽兒失蹤一事做手腳的路,最重要的是,證明了永樂皇帝和嘉靖皇帝得位之正。


  至於為什麼是白蓮教……那就得問陸珩了。不然,皇帝全天離不開宦官和行宮,去哪知道某一座山裡有一個溶洞呢?


  張敬恭心裡了然,陸珩在眾人面前立下軍令狀,說三日之內必破案。失火那日就是三日之期,張敬恭見沒有聲張,還以為此事不了了之,不過看起來,陸珩確實做到了。


  還給皇帝遞了一個絕佳的臺階。


  後生可畏啊。


  陸珩在眾人意味各異的目光中領命,從容地退回自己的位置。他肯定能找到這座山,因為這是昨天他剛遞上去的。


  陸珩看穿程攸海和陶一鳴的把戲後就馬不停蹄尋找金礦,終於在昨日傳回消息。陸珩立刻將進展秘密報告給皇帝,皇帝很滿意,編出這麼一套說辭給自己貼金。


  為什麼皇帝非等到今天才接見大臣,一方面確實被火災嚇到了,另一方面,也是等臺面下的東西處理完了,才能走到臺前來說。皇帝不能說衛輝府官員沆瀣一氣,為了私利拐賣百姓,這樣會影響官府的權威;皇帝也不能說官員和白蓮教勾結,這樣做無異於給其他反賊留話柄。思來想去,託夢反而是最穩妥的。


  陸珩去尋找九天玄女神跡時,一定會“湊巧”找到失蹤的百姓。到時候把罪名全推給白蓮教,皇帝得名得財,切斷了白蓮教的後路,還能營造明君的聲望,豈不是一舉多得?


  至於下面人信不信……皇帝相信他的臣子都是聰明人。


  陶仲文拈著胡子,長嘆道:“有生之年能得見神跡,實乃貧道平生之幸。玄女常戴太白明星,耳著太明之珠,光照一身,玄女入陛下夢授兵法,隨之行宮失火,莫非,此火乃太白明星之故?”


  陸珩心裡由衷地佩服,太能扯了,陶仲文能得皇帝寵幸,也不完全是因為道術。經陶仲文這嘴一說,白蓮教、有人鳴冤、行宮失火,竟然都是上天注定的。


  不知道程攸海和陶一鳴聽到這個故事的時候,還能不能認出來。


  眾人心知肚明陶仲文在鬼扯,奈何這實在是一個很體面的理由。不然為什麼獨獨燒皇帝呢?因為是神女傳道,這是天火。


  在場都是人精,哪還不明白,立刻都一臉恍然大悟,順著陶仲文的話拍皇帝馬屁。殿中一派歌功頌德,陸珩反而很沉默,搭了兩句話茬就不再說了。話精貴不精多,點到即可。


  這種時候讀書少的缺點就顯出來了,武將不及文官墨水多,說不過那幾個連拍馬屁都要引經據典的大學士。武定侯和成國公被擠兌在一邊,心裡憋氣,餘光不由瞥向陸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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