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秦端眼神閃了一下,頓了會兒才回答。


「是。」


「我們成親時,碧桃小德子她們本來把督公府裝扮得很喜慶,是你命他們把東西都撤走的。也是你不準他們叫我夫人,隻準叫姑姑。」


我有些忍不住笑意。


「原因是你聽說過賜婚後我躲在房裏不見人,擔心惹我不開心,是不是?」


「碧桃的嘴是越來越沒個把門兒的,該罰。」秦端臉上又騰熟悉的殺氣,不過這回我可一點不帶怕的。


我往他懷裏一坐,沒平衡好,差點掉地上。秦端眼疾手快,一把摟住我的腰。我右手摟住他脖子,他眼裏寫著驚異。


我笑道:「督公大人,快回答我呀,就說是不是。」


「嗯。」


「嗯一下算幾個意思?」我看著他。


「是。你滿意了嗎?」他一臉不樂意。


滿意了。


我從荷包裏掏出個小盒子,遞給秦端。


「下午逛街給你買的禮物。」


秦端打開,裏面是一副白玉扣,用來系腰帶。


「我知道你不缺奇珍異寶,但這個白玉扣是我花自己錢買的。送給你,就算是感謝你對我和我娘的照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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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隻有感謝?」白玉扣靜靜躺在秦端修長的手裏,他聲音低沉,近在耳邊。


「也不隻是感謝……」


我忽然就笨嘴拙舌,感覺自己面頰燙燙的,也不知有沒有紅透。


我同他雙目對上,彼此眼中僅有對方倒影。


也不知是誰先湊上去的,等我反應過來時,兩個人已是唇齒交融。


秦端將我緊緊抱在懷中,一手摟腰一手扣著我的腦袋。他口裏還殘留了些許酒的清苦味道,明明是他喝了酒,醉了的人卻是我。


他把我抱到床上,扯開我領口。吻漸漸繞到我脖頸,呼出的氣息越來越灼熱。我伸手去解他的領扣。


突然,他像隻炸毛的貓,蹭一下坐起來了。


喵喵喵?


我懵了。


「扶雲,我,我是個太監……你現在反悔,還來得及。」


秦端深呼吸一口氣,神情裏帶著落寞,「皇後將你賜給我時,我是存了私心的。如果我不願意,沒人能逼我。隻是那時候我想,若失去這次機會,今生恐怕再沒有理由靠近你。我有權有勢又如何,你我立場不同,我越強大你越懼怕。」


「我安慰自己,娶你回來是救你出泥淖。新婚之夜你害怕得要命,我無法再自欺欺人,我一次一次問自己,是不是我錯了?然後又安慰自己,我沒錯,我隨時可以放你走。」


「就像這次。扶雲,如果你想走,還來得及。」


我默不作聲,望著他。他同我對視一眼,匆匆別過頭。


「我怕,我會越來越放不了手。」


聽到他說這些,我心裏一半甜蜜一半憂傷。


不過……


「秦端,你這人會不會看氛圍啊?現在沒人要聽你說這些宣言。平時話那麼少,關鍵時刻這麼能廢話。」


我往他手裏塞了個東西,繼而雙手捧住他的臉。


他低頭看了下,微微啟唇吸了口氣,又抬頭看向我。


我認真看著他,盡力忍住內心的害羞,笑意盈盈,道:「我既然回來了,就不會後悔。」


我輕輕啄了下他的唇。


「柳扶雲從不後悔的,夫君。」


秦端眼裏冉冉升起朵小煙花,噗,炸了。


他再次把我壓到床上,二話不說,開親。


「誒——等下等下。」


我手指抵著他的唇。


「又怎麼了?」秦端反倒不耐煩了,明明方才還扭扭捏捏。


「也沒什麼大事,就是有點事多年悶在心裏,忍不住想問問。」我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心。


「什麼?」秦端一副趕緊問別耽誤正事的表情。


「就……華貴妃是否和你有一腿,老皇帝是否沉迷於你的男色?宮廷詭譎,你到底是如何上位的?傳說中的潛規則嗎?」


秦端的臉,烏雲的天。


接下來一整夜我都在為自己作死付出代價。


被折騰了一宿還不夠,我連親帶哄到辰時才送走這位祖宗。


督公還是挺好哄的,就是有點費嘴。


12


老皇帝沒能熬過這個冬天,於一個雪夜,駕崩。


督公府被秦端分派了重兵把守,我無處可去。我心知他在做很危險的事,焦躁得練字也練不下去,每天就數著日子。秦端已經九日未歸,在老皇帝駕崩後的第三日,他回來了。


他離開時一身墨藍飛魚服,再見面,換成了緋紅蟒服,外面著了層白麻衣。


老皇帝去世,秦端扶著七歲孩童坐上那個全天下覬覦的位置,年號正德。


皇後榮升太後,有名無權。華貴妃為華太後,吐氣揚眉。


夜裏我窩在秦端懷中,他平時習武練拳,胸膛硬實,隻是上面有幾道猙獰傷疤,和白凈的皮膚格格不入。他說過是多年前遇刺留下的傷。


我的手指不自覺地撫摸著他胸口的傷疤。


「癢。」


他輕笑一聲,抓過我的手,輕輕吻了吻我的手指。


我望著他親吻我的模樣,眉眼是那麼溫柔。


時光恍惚回到多年前,也是一個大雪之夜。當時安貴妃小產了——她本來還可以有個孩子。宮裏的孩子哪裡能次次平安,靖王爺存活下來,於她而言,已經是祖墳冒青煙。


宮裏不準祭祀,說是不吉利,於是大雪子夜時分,安貴妃讓我舉著招魂幡繞宮裏走一圈,替她的孩子超度。


我那時候大概十六七歲,怕冷怕鬼也怕黑,但這種事不能被發現,連個燈都不敢點。我一個人捏著招魂幡,顫顫巍巍沿著宮墻走,別說超度鬼,我自己都能隨時被超度上西天。


路過梅園時,前邊突然有燈光,嚇得我連忙將招魂幡塞進衣裳裏。那人提燈向我走來,停在面前,便是秦端。


「扶風姑姑,已經過了宮禁時分,您在這兒,有何貴幹?」同樣的臉,同樣的光,但那時候秦端在我眼裏,跟個突然蹦出來的僵屍沒兩樣。


託你的福,本姑姑得替被你害死的怨魂超度。


我心裏這麼想,嘴上可不敢說,規規矩矩皮笑肉不笑,道:「傍晚下了今年的第一場大雪,紅梅傲雪,夜裏欣賞格外別致,到了明日被宮人們打亂,就不好看了。」


「姑姑喜歡梅花?」


「嗯,喜歡。梅花孤傲清高,不像人一樣媚上欺下,毫無品格可言。」


我承認我是在氣頭上才指桑罵槐,若不是秦端下手害了安貴妃的孩子,我也不至於大晚上人不人鬼不鬼。


他沒接話,氣氛逐漸凝重。


我畢竟怕他,又打圓場道:「奴婢最近煩心事多,發發牢騷罷了,秦公公可別多心。」


「不會。」


秦端把手裏的燈籠遞給了我。


「既然姑姑有此雅興,我就不打擾了。這盞燈就送給姑姑賞梅。」


說罷,他就離去了。


秦端走後我重重舒口氣,不是冤家不相逢,還好沒被他逮住。被這麼一嚇,我也無心繼續招魂,掌著燈回了安貴妃宮。


那之後好久,我夢裏都有個小孩子哭,不知是不是那個孩子沒能登上極樂。


「扶雲,你走神了。」秦端握著我的手,面露不滿,「在我的床上,心裏卻想著別的男人?」


我回過神,笑了,「啊嘞,秦督公也被魚刺卡了嗓子眼兒?好濃的一股子醋味兒。不得了,官威越來越大。」


見他扔下我的手,我趕忙摟住他,「沒想別人,剛才想起來在宮裏時,你還記得嗎?有一晚你在梅園遇到我,我說賞梅。」


秦端顯然很受用,道:「當然記得,你個蠢東西,安貴妃讓你招魂你就去。那晚要不是我的人撞見這事,來稟告我,換了其他人你命早沒了。」


「你是說,你是故意去尋我的?」


「嗯。後來我還跟了你一路,直到你回宮。」


秦端的眼神仿佛在看白癡。


我有種不祥的感覺,「你不會告訴我,我做過的事……」


「十有八九我幫你善過後。」


秦端笑得友善,十分寵愛地拍了拍我的腦袋——我似乎曾用同種方式拍小京巴狗。


我的尊嚴,碎了。


同時,又有種溫暖在心底升起,原來許多年裏,他都在默默護著我。


就,心情挺復雜。


「你何必想那麼多。」秦端把玩著我的一縷長發,「反正從今以後你什麼都不用做,有我在,沒人能讓你做你不願意的事。」


是啊,秦端如今是輔政大臣,真正做到了權傾朝野。


可是,淡淡的不安縈繞在我心頭,揮之不去。


13


暮去朝來,冬去春來,四月草長鶯飛,衣裳漸漸單薄。


一朝天子一朝臣,老皇帝一朝的重臣,一大半遭到了清算。貪汙、通敵、結黨營私,罪名層出不窮。


秦端回家的次數越來越少,他越來越少穿淺色衣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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