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鳳清韻瞳孔驟縮,驀然找回了些許理智與言語能力:“劃開手背便是,不必……”


他話還未說完,大股大股滾燙的鮮血瞬間從龍隱的手腕上噴湧而出,直接澆灌在那怒放的花蕊之上。


那血炙熱得宛如巖漿,燙得鳳清韻忍不住發出了一聲悶哼,幾乎是完全出於下意識的,顫抖著就想縮手。


龍隱見狀“嘖”了一聲道:“鳳宮主可得接好了,血要是流幹了還沒成,那本座就隻能用別的東西澆你的花了。”


聽他不鹹不淡地說了句葷話,鳳清韻卻難得沒有慍怒。


馬上就要徹底沉淪的大腦在此刻卻浮現了一個清晰無比的念頭——天底下沒有任何人合該為他付出這麼多,不能因為……不能因為龍隱心悅自己,便如此堂而皇之地糟踐他的心意。


更何況他本就也對龍隱……


鳳清韻想到這裡心下猛地一跳,一時間沒有再敢想下去。


他就那麼忍著被滾燙熱血澆灌的戰慄,撐著理智將花萼又舉高了幾分,那舉著花萼的手顫抖得幾乎抬不起來,他咬著下唇低著頭,整個人都在戰慄。


鮮血再次澆在那剛剛成熟的可憐花蕊上,燙得它忍不住蜷縮,幾乎要淌出花蜜來。


覆蓋血契並非是一個一蹴而就的過程,血脈中的舊血契需要被新的具有壓倒性的鮮血不斷衝刷,才能徹底把那舊的烙印洗去,轉而覆蓋上新的印記。


而在覆蓋期間,那潮水般的衝擊非常人所能承受。


對於血契的承受者來說,一次又一次的衝刷帶來的並非是疼痛,甚至可以說和疼痛絲毫不沾邊,可那種靈魂被不斷撕扯,好似要被拉扯殆盡的感覺並不好受。


眼見著鳳清韻的臉色逐漸發白,幾乎連自己的花萼都要託不住了。


龍隱見狀忍不住停了片刻,蹙眉要移開自己的手腕:“緩一下?”


可他的話落在鳳清韻耳朵裡似乎並未激起任何漣漪——此刻的他渾渾噩噩到已經聽不明白龍隱在說什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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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隱見狀隻能用行動來判斷鳳清韻的狀態,他剛把手移開一點,血順著手腕就要往下滴。


方才白著臉半晌沒有反應的鳳清韻見狀卻立刻有了動作,隻見他安安靜靜地湊上前,探出舌尖舔了一口龍隱的手腕。


殷紅柔軟而湿熱的舌尖滑過流著血的傷口,那幅樣子不像是想讓傷口盡快愈合的心疼模樣,反而更像是害怕傷口愈合,因此急不可耐的精怪。


龍隱見狀呼吸一滯,隨即忍不住暗罵了一聲什麼,眼看著鳳清韻為了那一口血幾乎要撞在他懷裡了,他抬手掐著那人的下巴,當即把他的臉抬了起來:“繼續,還是緩一緩?”


鳳清韻聞言終於舔了舔嘴角,而後慢半拍一般將那朵花再次遞到了龍隱滴血的手腕處,整個人因為這個動作徹底靠在了龍隱懷裡。


他用那雙漂亮得天下有名的眼睛直勾勾地看著那點血,剛舔過血的嘴唇格外鮮亮,像是撒嬌一般小聲道:“……不要停,繼續。”


話裡話外像極了床笫之間的私語,是個明眼人都能看出鳳清韻的狀態不對,失去理智的他,此刻本質上不過是一株因為開花,而興奮得恨不得立刻便把獵物吞吃入腹的血薔薇而已。


可龍隱見狀不但一點也不害怕,反而一笑,抬手再次把手腕移到了花蕊之上。


滾燙的鮮血再一次澆在花蕊之上。


在這一古老而原始的,剔除舊契締結新契的過程中,最痛苦的人並不是鳳清韻,而是遠在另一邊,重傷未愈的慕寒陽。


沒人知道那將近半個時辰間,仙宮正殿之內到底發生了什麼。


仙宮眾人隻知道正殿內不斷傳來不詳的氣息,而他們的慕宮主卻不允許任何人進入。


白若琳就那麼一言不發地守在殿外,死死地攥著長樂劍,冷著臉看著遠處的正殿。


“小師叔……”剛剛面壁思過過的花盈再沒了往日的風採,小心翼翼道,“師尊他是……是在因為師叔之事而難過嗎?”


“難過?”白若琳收回目光,抱著劍冷冷地看向她:“你覺得仙宮上下配為師兄難過的人,加起來一共有多少?”


花盈一下子哽在了原地,半晌低下頭沒感再說話。


第二次覆蓋持續了整整半個時辰,就算是上古四象,照這種放血方式此刻也該放幹了。


可龍隱依舊面不改色,他甚至有闲心去打量鳳清韻的狀態。


隻見當舊的血契逐漸被新血契所覆蓋時,完整血契帶來的親昵與臣服,讓本就找不著北的小薔薇完全失去了理智,像個貓一樣靠在他的肩膀上。


——莫說是慕寒陽,便是前世的龍隱又何嘗見過他如此模樣?


難以言喻的陰暗心思瞬間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滿足。


龍隱仗著自己出血又出力,於是理所當然地享受美人投懷送抱的豔福,捏著懷中人的下巴低頭便吻了上去,也不管這算不算趁人之危。


而當血契被徹底覆蓋的那一刻,反噬不以任何人的意志為轉移,立刻席卷著一切降臨在了慕寒陽的身上。


巨大的痛苦像是要把他體內的每一寸骨頭都碾碎一樣,又像是要把鳳清韻曾經所遭遇的所有錐心蝕骨、斷枝殘芽之痛盡數甚至百倍奉還一樣,以一種完全不容抗拒的姿態降臨在慕寒陽身上。


這一刻,人類在痛苦面前顯得如此渺小。


鳳清韻忍受此痛成百上千年,依舊能面不改色地修行。


可身為一切的始作俑者,哪怕慕寒陽擁有渡劫期劍修堪稱駭人的意志力,在這一刻也變得潰不成軍,他不但連劍都拿不起來,甚至連一聲最基本呼救都做不到。


不過就算他能做到,他也不會開口。


這簡直就是寒陽劍尊此世所經歷的最大恥辱,向來把顏面看得比天還大的他,又怎麼可能讓外人窺探到他的狀況。


然而眼下沉浸在疼痛之間,恨不得以死代之的慕寒陽並不知道,相較於身體的疼痛,接下來他要面對的事情,才是對他而言真正的地獄。


天幕之間毫無徵兆地聚起了大團的烏雲,無數修士愕然抬眸,卻見烏雲間竟天雷滾滾——那分明是有大能即將隕落的徵兆!


這一切就像是預演一般,頃刻之後,天下九道渡劫氣息突然一晃,竟當真憑空消失了一道!


無數能窺探到此事的高階修士立刻從各自的修行中回神,驚疑不定地遙望向天際。


相較於外人,仙宮弟子在一瞬間感受到了比其他修士更加清晰的信號,在短暫的怔愣後,無數弟子的臉色驀然變成了前所未有的蒼白。


身為慕寒陽的嫡系弟子,花盈更是搖搖欲墜,情急之下忍不住抓住白若琳的手,難以置信道:“小師叔,師尊他……?!”


她的手心涼得如墜冰窟,白若琳卻好整以暇地瞟了正殿一眼,拎著長樂劍撫開她的手,冷笑一聲後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逍遙谷。


一尊綠衣女子驀然睜眼,神色間竟有些難得的驚疑不定。


“師尊……?”她座下的弟子小聲道,“怎麼了?”


木庭婉不答,一揮袖取出一套銀針。


那銀針不偏不倚剛好九枚,她拿出其中一枚在空中輕輕劃了一道,而後眼睜睜看著那針尖由白變黑,最終應聲而斷。


再弟子驚愕的目光中,木庭婉輕聲呢喃道:“修真界……恐怕是要變天了。”


妖界,青丘山。


青羅蹙眉看著手中的信件,尚且沉浸在思索中時,突然動作驀然一頓,豎在頭頂的狐耳輕輕一動,隨即抬眸看向屋外。


抱著玉簡走進來的八尾青狐剛好看到這一幕,腳步隨之一頓,忍不住道:“……青羅大人?”


青羅微微回神,很淺地笑了一下:“看來我們是該準備好賀禮了。”


那八尾青狐有些不明所以:“哪位前輩有喜事嗎?需要準備恭賀什麼的賀禮?”


青羅隻是笑:“自然是賀新婚的賀禮。”


那八尾狐猶豫了一下道:“……需要提前準備給幼崽的禮物嗎?”


青羅啞然失笑:“以我的經驗來看恐怕是用不著,但萬一那位天賦異稟……不若也先備著吧。”


短短半日,九尊渡劫僅剩八尊的消息瞬間就傳遍了整個修真界。


然而對於大部分普通修士來說,消失的這一抹氣息,到底是原本九位渡劫中的哪一尊,是個亟待解決的謎團。


世人都喜歡看熱鬧,但渡劫之事牽扯到各族各界的平衡,更牽扯到資源分配,自然不可能不重視。


好在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很快,幾乎是同時從魔界與妖界傳出來了消息,而這兩道消息的矛頭又十分湊巧地直指一人——仙宮之主慕寒陽。


此消息一出,天下一片哗然。


不少人,尤其是正道中人,聽到此消息的第一反應便是怒火中燒。他們根本不願意相信好端端的慕寒陽怎麼會從渡劫境界跌落,為此痛罵這不過是妖魔兩界的謠言。


而他們痛罵的理由倒也算有理有據。


畢竟妖族妖主蘇雲洲和迴夢妖皇芈織雲已有千年未曾現世,誰知道是不是她們中的一個出了事,那群妖孽怕動蕩,才故意放出此言混淆視聽。


至於魔界就更其心可誅了,天下九尊渡劫中,魔界本就隻佔一尊,和其他幾方勢力不同,倘若魔尊龍隱出事,魔道幾乎是瞬間便會淪為任人宰割的羔羊,眼下和妖族聯手造謠也不是什麼不可能的事情。


可正當這些看似有理有據的說法甚囂塵上,甚至有不少人都忍不住相信這個說法時,一些人卻驀然回過味來,意識到了不對勁——最該在一開始站出來闢謠的仙宮,從事發之後竟表現出了前所未有的安靜。


而在如此詭異的寂靜中,事情緊跟著被推向了高丨潮——仙宮三宮主白若琳終於在萬眾期待下,站出來發表了一番不痛不痒的聲明,表示兩位宮主都健在,可除此之外便沒有其他任何消息了。


這聲明比起澄清反倒更像是此地無銀三百兩——她既沒說健在的兩位宮主到底是眼下正在仙宮修為不明的慕寒陽和她,還是早已叛逃魔界卻並未被仙宮除名的鳳清韻和她,亦或者是鳳清韻和慕寒陽,可無論如何,她都沒有提到眼下天下人此刻最關注的——慕寒陽的境界問題。


如此避而不談的架勢,一下子讓正道所有人都跟著驚疑不定起來。


很難說白若琳的春秋筆法到底是無心的還是有意的,可考慮到她往日耿直的作風,又沒人敢當真上門問點什麼。


聯想到再過不久便是仙宮的天門大典,慕寒陽的情況到底如何,到時候一看便知。


於是哪怕整個正道,甚至整個修真界都因此掀起了一波驚濤駭浪,但明面上卻是一片詭異的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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