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他知道龍隱在等他一個答案,然而苦澀在他的口腔中彌漫,最終,他卻驀然閉了閉眼。


慕寒陽見狀,明明身處劇痛之中,神色卻一下子得意起來。


可沒等那個既扭曲又充滿血腥味的笑完全展現出來,鳳清韻睜開眼後,對他說的第一個字卻讓他驀然僵在了原地——“滾。”


見他沒有反應,鳳清韻又冷聲補上了一句:“你是現在滾,還是等本尊把你四肢全部砍斷,修為一廢到底後再滾?”


慕寒陽聞言終於回了神,對上鳳清韻冰冷且厭惡的眼神後,他驀然意識到這人是認真的。


因為鍾御蘭的遺言,他確實不會殺自己,但除此之外的事卻不一定了。


鳳清韻眼睜睜看著慕寒陽像個喪家之犬般面色扭曲,幾次想要開口說出“我可是天道”之類的話,好在這人足夠惜命,最終硬是為了保命,把這話咽了下去。


畢竟誰也不能保證周圍有沒有仙人正在看著這一幕,以他化神期的修為,莫說是殘仙,便是他昔日在魔道的仇家恐怕都能弄死他。


想到這裡,慕寒陽用僅剩的左手強撐著望月劍,咬牙滲著血站了起來。


他起身時下意識警惕地看向龍隱,似是覺得對於此刻的龍隱來說,鳳清韻的態度不一定管用,他放自己走的舉動反而會激怒龍隱。


可出乎慕寒陽意料的是,龍隱從始至終沒看他一眼,眼下聽到鳳清韻讓他滾後,龍隱一眨不眨地看了鳳清韻半晌後,竟當真收了刀。


慕寒陽見狀心下驚疑不定,鳳清韻見狀心底卻驀然一顫,隨即湧出了一股摻雜著酸痛的暖流。


——他真的做到了。


龍隱曾經答應過鳳清韻,不再因慕寒陽之事吃醋動怒。


而如今,他便真的沒有再因為此事和鳳清韻動氣吃醋,反而當真停了手,願意讓他恨不得殺之而後快的人離開。


因為他相信鳳清韻會給他一個合理的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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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信任就像是一把剔骨刀,刮去一切名為謊言腐肉,讓人痛徹心扉。


沉默在空氣中彌漫,兩人誰都沒有看一眼慕寒陽。


那些矛盾、愛恨、信任與不解,都隻是他們之間的私事,與外人無關。


慕寒陽原本想得意,眼下卻也得意不出來了。


他腦海中不禁浮現了鍾御蘭不久前,面對他時那副厭棄但又無可奈何的說法——“你是天道化身,我殺不了你,為了天下人,我會讓清韻放你走。”


“但從今往後,你不再是我門下弟子,他也不再是你的師弟。”


“師尊——”


“不要喊我師尊。”鍾御蘭毅然決然道,“我已經讓他去幫你尋找四象之心了,若你當真還有一絲舊情……”


她痛心疾首道:“不要再執念於清韻了,天道,你的情意隻會讓他深陷泥潭,放過他吧!”


天道……


鍾御蘭說了那麼多發自肺腑的勸阻,慕寒陽卻隻聽到了這兩個字。


天道!


慕寒陽細細品著這個稱呼,臉上紅腫混雜著血水,嘴角終於突破一切桎梏,不受控制地上揚。


那魔物便是龍神,又能如何呢?


幻境都已經破了,出了他的一畝三分地,如何與真正的天道抗衡?


至於自己被清韻砍掉的右手便更不值一提了,隻是短時間內持不了劍而已,待他拿回四象之心,待他回歸道統,正坐神臺……


慕寒陽一眨不眨地看著鳳清韻,好似要把這人刻在眼底一樣,所有的一切悔恨在這一刻全部凝結成了更加扭曲的情緒。


於是他開口,語氣間充滿了扭曲的憤怒,卻又夾雜著極度自信的勢在必得道:“清韻,師兄知道玄武之心在你手裡,我現在不逼你,但你也別忘了師尊同你交代的話——我在天門大典等你回來見我。”


——他吃定了鳳清韻會為了天下人,將玄武之心交給他。


這人果然自負到了極點,甚至不用鳳清韻再演什麼,他便果真相信了鍾御蘭為他量身編出來的故事。


他明明斷了手,此生所有修過的劍法全部付之東流,隻能從左手從頭再來,對於劍修來說簡直比死亡還要痛苦的經歷,慕寒陽居然還能笑出來。


他就那麼當真以為自己是天道化身,當真以為斷臂不足為懼,因此做著痴心妄想的彌天大夢。


看著慕寒陽像小醜般洋洋得意地叫囂著,本該是無比好笑的一幕,可鳳清韻心亂如麻,怎麼也笑不出來。


心煩意亂之間,耳邊還有狗在狂吠,鳳清韻忍無可忍地又吐出了一個滾字。


慕寒陽面色一僵,似是想當著龍隱的面再說些什麼挑釁而解恨的話,可當他感受到身上的傷勢後,他卻咬了咬牙不敢再繼續下去。


最終他深深地看了鳳清韻一眼,隨即和他曾經的那個狐朋狗友齊江一樣,捂著斷臂,像個被貓咬去半邊身子的老鼠一樣,苟延殘喘著逃跑了。


昔日的寒陽劍尊,眼下當真像龍隱曾經所說的喪家之犬一樣落荒而逃,可兩人站在依舊原地,誰都沒有動。


鳳清韻一眨不眨地看著面前面沉如墨的龍隱,他就像是妖族那些泛了彌天大錯,卻遲遲編不出謊來圓的幼崽一樣,一時間頭皮發麻,心頭不住地發緊。


遺跡早在鳳清韻出來時就開始崩塌,而眼下,眼看著一座座玉樓坍塌消弭,鏡都的原貌終於逐漸暴露了出來。


最終還是龍隱率先開口服了軟,給了兩人一個臺階下:“對於放走姓慕的一事,本座覺得自己該向你討一個理由……宮主覺得呢?”


直到這一刻,龍隱都還相信他是有苦衷的,語氣間雖然壓抑,可他話裡話外的態度依舊稱得上平和,和發瘋的那晚比起來已經正常太多了。


然而鳳清韻卻寧願他瘋一點,哪怕發狠一些也好,因為他什麼都編不出來,連敷衍龍隱都做不到,隻能死死蹙眉,手指緊緊地握著麟霜劍。


而龍隱在此刻居然表現出了出乎意料的耐心。


就那麼過了足足有一輩子那麼長的時間,鳳清韻終於張了張嘴,斟酌著想讓自己顯得自然一點:“我原本以為不用解釋理由了……師尊沒同你說嗎?集齊四象之心便可復活天道。”


龍隱不置可否,就那麼看著他編。


鳳清韻隻能硬著頭皮繼續道:“……但要想真正復活天道,還需要一人手持四象之心合於大道,方可如此。”


鳳清韻本就不擅長編謊話,眼下說出來每一個字他都感覺是假的,他自己都不信,卻隻能硬著頭皮往下編。


而剛好與之相反的是,龍隱最擅長的就是說謊。


鳳清韻被他騙了不知道多少次,眼下清楚地知道,他若是當真全部用謊話來糊弄此人,這活了不知道多少萬年的龍肯定能聽出來。


故而他隻能往真裡摻假話,企圖蒙混過關。


“可隻身合於大道,本就與死無異。好在天道之心便在麟霜劍中,故而這補天之人,實際上由我來選。師尊給了我兩個人選,一個是慕寒陽,一個是你。你是無情道出身,更接近天道,師尊也勸我選你……”鳳清韻其實一撒謊就想移開視線,但眼下他忍著本能一眨不眨地盯著對方的眼睛,想讓自己顯得真誠一點,“但我不想讓你死,所以選了他。”


鳳清韻自覺自己說得無懈可擊,實際上漏洞百出,再配上他那副一看就不對勁的神態,龍隱能信才是有鬼了。


他先前跟鍾御蘭說的那些豪言壯語全被現實無情地擊碎了。


說什麼不會讓龍隱知道……實際上以兩人的閱歷差,根本不是他想瞞就能瞞的。


龍隱垂眸和他對視了半晌,鳳清韻被他看得汗毛倒立,一時間也不知道自己編的瞎話這人信了沒有。


正當他心下打鼓時,下一刻,龍隱突然毫無徵兆地逼近,驀然縮短了兩人的距離,一眨不眨地看著他道:“本座看起來有那麼好騙嗎,鳳清韻?”


這幾乎是有記憶以來,這人第一次連名帶姓喚自己,鳳清韻當即頭皮發麻,汗毛倒立,若是本體能顯露出來,他的花瓣恐怕都要合攏起來了。


有那麼一瞬間,他幾乎就要坦白從寬了。


可千鈞一發之際,鳳清韻硬是咬死了牙關,攥著麟霜劍沒有開口。


“不願意說?”見他明顯心虛還是咬緊牙關不說話,龍隱眯了眯眼,終於第一次在鳳清韻面前展露出了一絲作為魔尊的本性。


“沒事,不願意說就別說了。”他於是抬眸看向遺跡徹底消退後,露出的心魔城,最後一次警告道,“不過本座需要提醒你的是,別忘了這裡可是能映照出心魔的鏡都。”


鳳清韻第一時間還沒反應過來,但當他明白龍隱的言外之意時,隨即驀然睜大了眼睛,整個人一下子僵在了原地。


下一刻,那人帶著冰冷怒火的聲音在他耳邊再次響起:“你見過全部用鏡子做成,專門用來審訊的房間嗎?”


“在那種地方,加上被你惹出的心魔一起,鳳宮主覺得,自己能撐多久?”


第46章 坦白


鳳清韻聽到此話後面色當即就變了, 睜圓了眼睛道:“等等——”


龍隱幾乎是剛好威脅到了他的痛點上,鳳清韻頭皮發麻間下意識開始給自己找補:“師尊曾告訴我,青龍之心可能在人間, 現在不是說這些的時候,不如去的路上再詳細跟你解釋——”


龍隱一句話就戳穿了他的心思:“現在編不出來, 所以去的路上再詳細跟本座編是嗎?”


鳳清韻:“……”


龍隱冷笑一聲,拽著他的手腕,冷著臉就要往外走。


鳳清韻當即變了臉色, 卻見周圍玉城徹底消散, 露出了鏡都的底色,龍隱那架勢儼然是要把他往鏡宮拉。


以明鏡臺那種恨不得把心魔養得取代自己的精神狀態,誰知道他那鏡宮裡到底有什麼?!


說不定還真有龍隱所謂的全用鏡子裝潢的寢殿!


鳳清韻隻要一想起那畫面就頭皮發麻,當即不由分說地把手往懷裡拽, 恨不得把本體變出來綁到臨近的樹上。


隻能說養兒防老不防老不知道, 但防賊還是有一定道理的。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一道熟悉的女聲驟然響起:“師兄!前輩!我找你們好久了,整個遺跡都沒你們的影子, 師尊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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