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野史記,大梁戰神霍無咎曾為敵國所俘,被斷經脈,廢雙腿,囚於大獄。那昏君為了羞辱他,還將他賞給了自己的斷袖皇弟為妾。


  霍將軍受盡屈辱,臥薪嘗膽三載,後金蟬脫殼,潛回大景。治愈腿疾後,他率軍三個月攻入敵國都城,殺其君王,焚其國都,最終將那廢物斷袖的頭顱斬下,在城牆上懸了整整三年。


  自此,天下一統。


  ——


  某高校歷史系導師江隨舟,收到了一篇以霍無咎的野史為根據寫的畢業論文,將學生批評了一番。


  再睜眼,他穿成了野史中的那個斷袖王爺。


  四下裡張燈結彩,下人來報,說敵國那個殘廢將軍已由花轎抬進王府了。


  面對被折磨得奄奄一息、穿著大紅嫁衣,目光陰鸷的霍將軍,江隨舟這才知道,野史也會成真的。


  還會讓他被梟首示眾,腦袋在城牆上頭掛上三年。


  江隨舟隻好將霍將軍好生供著。


  朝中明槍暗箭,昏君百般羞辱,他都咬牙替他擋下,隻求三年之後,他能留自己一顆腦袋。


  更不敢真讓這位身長九尺的“侍妾”伺候他。


  可是未滿三年,霍將軍的腿竟然自己好了。


  不光殺了昏君,統一了天下,還爬上了他的床榻,目光熾熱,將他死死壓在錦帳之中,硬要盡自己“侍妾”的本分。


第1章


  夜幕低垂,星河流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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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河坊正中的靖王府,一早就掛起了紅綢和燈籠。天色一暗,立馬上了燈,遠遠看去,一片亮堂堂的金紅。門口忙碌進出的小廝和階前厚厚的一層鞭炮碎屑,都被照出了一層熱熱鬧鬧的喜氣。


  江南初春的軟風一吹,燈籠裡紅燭搖曳,將燈籠上的喜字都晃得蕩漾起來。


  靖王府有門喜事,正在今天。二月初三,是聖上欽點的黃道吉日。


  皇上說了,二月三,諸事皆宜,尤宜嫁娶。


  至於這天究竟是不是真的黃道吉日,並不重要。重要的是,皇上非要在這天讓靖王娶親,就算靖王府這日有喪,也要將棺材擱一擱,先吹吹打打地將那人娶進門再說。


  天子一言,力抵千鈞,恰如是也。


  即便這位天子,前兩年被叛軍殺進了國都邺城,落水狗似的帶著百官一路狼狽南逃,跑到餘杭苟且偷生。


  但是,再像喪家之犬的天子,也是天子。更何況,這位天子前些日子才得了場大勝,如今正是春風得意、志得意滿的時候。


  畢竟,天下誰人不知,聖上將北梁那位戰無不勝、令人聞風喪膽的霍將軍捉了,打斷他的雙腿。


  確是件大喜事。


  大景有喜,靖王府也有喜。但這雙喜臨了靖王府的門,卻叫靖王府的眾人高興不起來,反倒各個如喪考妣。


  畢竟……


  人家將軍捉便捉來,要殺要剐,都是尋常。


  但是,將那將軍裹上嫁衣,嫁到他們靖王府來做妾……這,這算什麼事啊!


  故而,靖王府這日雖吹吹打打,張燈結彩,光是鞭炮就放了大半日,但王府上下,卻沒一個臉上有笑模樣的。


  眾人來來往往地忙碌,瞧著熱鬧,卻各個心照不宣地低眉順眼,不敢言語。


  這種在喜氣裡蔓延開的沉默,使得王府中的氣氛有些壓抑,越往裡去,氣氛便越沉悶。


  尤其是安隱堂。


  安隱堂乃靖王殿下所住之處,“安隱”二字,是宮中的大師替他從妙法蓮華經裡取的名。


  這倒不稀奇,畢竟靖王殿下是從胎裡帶出的病弱,身體一直不大康健。能這般病歪歪地活到現在,多少也算借了幾分佛光。


  安隱堂內此時一片燈火輝煌的寂靜。


  全王府都掛了紅綢,偏偏安隱堂內半塊都沒有。夜幕之下,院中燭火煌煌,暖風吹拂,幾株高大的百年棠梨古木,在風中將白色的落花鋪了一地。


  院中的侍女們進進出出,眼觀鼻鼻觀心,大氣都不敢出。


  眾人都知道,王爺今日心情不佳。


  王爺素日裡便話少,也鮮見笑模樣,總一副陰沉沉的樣子,讓人覺得高深莫測,猜不透他心裡想的什麼。


  而今日更甚。


  想來也是,王爺雖說有斷袖之癖,卻也不是葷素不忌的人。哪兒有將敵國的將領打成殘廢,賞給王爺做小的?


  且不論此人何等危險,宛如困獸,單說皇上下的這道聖旨,便荒謬至極,簡直是將羞辱的話寫成了聖旨,打在王爺的臉上。


  是故王爺心情差是理所應當的。他們這些下人,隻得小心伺候,仔細著莫在這時觸霉頭、丟腦袋。


  房中靜成了一片。


  因著娶來的是妾,所以王爺不必親迎,但洞房卻是要的。


  故而,靖王殿下一早便收拾好,換上了金紅的喜袍,墨發束進了玉冠。


  他正坐在榻上,單手握著一卷書。


  下人們悄無聲息地侍立在側,沒人敢打擾他。


  一個在院中伺候的小侍女小心翼翼地走了進來。她得了領班的命令,要進來端走妝臺邊的那盆水。


  她低著頭,眼睛不敢亂看,雙手交握在身前。院裡的氣氛已經夠壓抑了,卻沒想到王爺的房中更甚。


  沉香在爐中靜靜地燃,四下陳設古拙肅穆,燈盞亮如白晝。分明該是一片清雅寧靜,卻偏像是妖魔環伺的陰曹地府,讓她怕得腿都是抖的。


  她努力地不發出聲響,對著榻上的王爺無聲行了個禮,便飛快地去端地上的銅盆。


  但因著她不總進屋伺候的緣故,便並不熟練。端著盆起身時,盆沿一不小心撞在了烏檀木桌沿上,發出了一聲悶響,些許水花濺了出來。


  咚地一聲,打破了死樣的平靜。


  小侍女手一抖,渾身都繃緊了,匆匆抬眼去看榻上那位主子。


  她看到,王爺抬眼,目光靜靜落在了她身上。


  那雙眼,是怎樣的好看啊。形狀狹長,眼尾懶洋洋地微向上揚,兼之睫毛纖長,又有對微揚的長眉,慵懶又惑人,像書上雌雄莫辯、勾人魂魄的妖。


  那樣漂亮的眼尾上,竟綴著一顆朱紅的小痣。燈火搖曳中,簡直要將人魂魄都牽走了。


  但小侍女通身都涼透了。


  那雙眼,黑得深不見底,豔色之下,倨傲又冰冷,分明像在看一個死物。


  她腿一軟,跪倒在地,銅盆咣當一聲落了地,潑了一地的水。


  ——


  江隨舟僵硬地擺了擺手,示意這小姑娘下去。


  她像是蒙了大赦,一個勁地對他磕頭謝罪,然後抱起地上湿漉漉的銅盆,跌跌撞撞地跑了。


  江隨舟看著她狼狽而逃的背影,心下泛起了幾分迷惑。


  ……我是誰?這麼嚇人?


  但是,這話他斷然不敢問出口,自然,也沒人能解釋。


  他記得,自己剛才隻是回復完了學生的信息,關了電腦準備去休息。對他來說,這隻是極其普通的一天——除了今天收到的那篇論文,實在有點過於業餘。


  畢竟,他在J大當了幾年講師,也帶過畢業生,什麼稀奇古怪的論文也都見遍了,自認也算見多識廣,面對學生們時,總能心平氣和,應對自如,保持慈眉善目。


  ……但他倒是第一次見到,一個歷史系的學生,以野史為依據,把論文寫得像評書似的跌宕起伏、聲情並茂。


  他寫,梁朝開國將軍、定北侯霍無咎領兵滅景,是有難言之隱的。個中原因,是他在南景做人質時,曾被南景某位以“靖”為封號、姓名已不可考的病弱王爺納為妾室,忍受了三載羞辱,故而在回到北梁時,興兵滅景,速度之快,也是因為懷恨在心。


  也正因為如此,那位在正史上寥寥幾筆、因病早夭的靖王,也是非正常死亡的。


  他不是病死的,是被定北侯斬首的。為報當年之仇,定北侯還將他的頭顱懸在臨安城牆上,硬是懸了整整三年。


  江隨舟當時覺得,這孩子,或許選錯了專業,應該去做編劇。


  這對他們歷史專業來說,基本跟用還珠格格研究清史是一個性質了。


  於是,江隨舟毫不留情地將那篇論文批評了一番,最後給出了自己的修改意見:改掉選題,重寫一篇。


  那個學生也挺軸。


  “您怎麼就知道野史是假的?您不能因為這個就說我的論文是胡編亂造的!您就算研究了再多史料,也沒親身經歷,親眼見過啊!”


  收到這條回復,江隨舟嗤笑了一聲。


  我研究歷史,還要親身經歷?那我要是研究古生物,難道還進山去當猴子去?


  他冷酷無情地一推眼鏡,回復道:“說得有道理,但是論文,重寫。”


  回復完了這句話,他面帶笑容,揉了揉酸痛的肩頸,關掉了電腦。


  而就在那一剎那,周圍猛地黑了下去。


  ……停電了?


  但周圍卻一片漆黑,連夜晚通常會透出的微光都沒有。


  江隨舟愣了愣,想伸手去尋桌上的電源。


  但是不等他伸出手,四下便驟然亮了起來。


  是燈,卻是跳躍的、晃動的。


  燈盞將他周圍照亮了。


  他看到,暖黃色的燈火下,他坐在一間屋子裡。周遭的擺設盡是古制,用屏風、多寶閣等做了隔斷,別有洞天,高雅端肅。四下雖沒什麼亮色,看上去也古拙,但那些物件折射的光輝,卻自帶一股內斂莊嚴的華貴。


  屋子極寬敞,四下站著不少侍女,打眼一看能有七八個,各個垂眼侍立,分毫不顯擁擠。


  江隨舟腦子有點懵。


  ……幻覺?


  他垂下眼。


  此時的他,竟穿了身明紅的廣袖長袍。那絲綢有種貴重的垂墜感,金絲繡作繁復雲紋,在燈下熠熠閃著暗光。


  看這制式,景末梁初。


  他手中的那本書,從右到左豎排印制,繁體宋字,看這油墨痕跡,還停留在雕版印刷的階段。


  他手邊的矮桌,黃花梨的,桌上那隻茶盞,他在博物館看到過。


  【景末王侯陵山茶紋甜白釉杯】


  江隨舟目光空了。


  ……我是誰,我在哪?古人墳裡挖出來的東西,怎麼會在我桌上?


  也就在這時,那個冒失的侍女撞出了一聲細響,將他的注意力吸引了過去。


  可他目光剛掃過去,不等斟酌著說話,那約莫十來歲的小姑娘便嚇得噗通跪倒在地,水灑了一地,還不停地磕頭。


  反倒是江隨舟被嚇懵了。


  他努力保持著冷靜,抬了抬手,示意她退下去。


  就見那小姑娘感激涕零地抱著盆跑了,沒跑幾步,又險些被腳下的水滑倒,正撞上了迎面進來的男子。


  “冒冒失失像什麼樣子!還不快出去!”那男子斥道。


  太監的聲音。


  江隨舟抬眼看向他,就見這人一路小跑過來,面容清秀,臉上帶著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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