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盧深:“你……!”


  唐慎:“盧將軍要違抗命令?”


  盧深深吸一口氣,拎起水桶,轉身就要走,這時蘇溫允含笑的聲音響起:“倒入井中,那該多髒。但是放在這大缸中,天一亮就會被驛館裡的官差發現。這可如何是好呢?”


  唐慎看向蘇溫允。


  蘇溫允:“不若如此,盧將軍,驛館中,每個院子裡都有一至三口水缸,你將這些水分別倒入這些水缸中,每次隻倒入一桶,定然不會被人發現。這樣可不就天衣無縫了?”


  盧深回過頭,雙眼瞪得滾圓,熾熱的目光能講蘇溫允刺個對穿。


  但蘇溫允仿若不察,笑盈盈地離開。


  唐慎沉思了片刻,道:“如蘇大人所說吧。”


  盧深:“……”


  真他媽想把這桶水倒在這兩個殺千刀的狗屁文官頭上!


  蘇溫允走後,盧深雖說不情不願,但也按著唐慎的命令,在天亮前將這一水缸的水分別勻到了其他院子的水缸中。他做得神不知鬼不覺,第二日清晨,唐慎出了屋子,隻見盧深手握長劍,如同門神一樣守在他的門口,隻是神態萎靡,顯然在強打精神。


  唐慎道:“盧將軍,進屋吧。”


  盧深不吭一聲地進了屋。


  唐慎查看左右,確認沒人後,關上房門。


  “盧將軍可是在心中咒罵我,記恨於我?”


  “末將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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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就是罵了。”


  “……”


  唐慎:“我師兄曾經說過,辱罵敵人是最軟弱的反擊。真正對付一個人,要做的是斷其希望、扼其喉嚨,將其逼上絕路,於須臾點滴間,無聲無息,斬除敵人。”


  盧深聽得一頭霧水,他隻是個大字不識的武夫,完全不懂唐慎的話。


  唐慎也沒指望他聽懂,他心道:唉,師兄的為官之道,豈是你這小小參將能明白的?


  “不說這個。盧將軍,你原本是看守城門的幽州大營參將,但你與幽州城的文官們向來關系不和,我說的可不錯?”


  盧深雖說蠢了點,但不傻,他沒回答唐慎的話,低下了頭。


  唐慎:“你不說,但這幽州城中,誰不知道此事。你為何敵視文官?我知道,因為你是歸正人。”


  盧深身體一僵,倏地抬頭。


  “歸正人,哪怕科考時,也需要頭綁黑帶,顯示身份。閱卷時,歸正人不可入殿試前二甲。歸正人不可擔任四品以上的官職。煌煌大宋,隻有一個李景德李將軍成了二品徵西元帥,他是唯一一個身居要職的歸正人,那是他用命打出來的官職。”唐慎道,“你瞧不起文官,是因幽州城中,武將們在戰場上廝殺浴血,文官們卻好似什麼都沒做,可對?”


  盧深:“……末將沒有這麼說!”


  唐慎:“那就是這樣了。”


  盧深:“……”


  論心眼,唐慎可能玩不過盛京的那些老油條,但對付一個盧深還是綽綽有餘的。


  唐慎:“原本此事並不想交由你去做,但你昨夜打水之事,讓本官明白,你至少是個能服從命令的軍士。既然如此,那明日入遼一事,便交在你身上了。”


  盧深抓住關鍵,他驚駭道:“入遼?!”


  唐慎笑了:“是,入遼。你不是覺得文官不堪大用,整日縮在武將身後,如同縮頭烏龜?那本官這次就帶你見見,文官到底能做什麼,文官每日所做的事,到底是不是虛度光陰!隻是今次入遼,盧將軍,本官的身家性命就全權託付在您身上了。”說著,唐慎作揖行了一禮。


  盧深哪裡敢受,他趕忙扶起唐慎。他恍惚間有點明白了唐慎的意思,他小心翼翼地問道:“大人,末將隻想悄悄問一句……您為何要入遼,入遼是要做何事?”


  唐慎哈哈一笑:“做你所想的事!”


  盧深雙目放光,他雙手拱起握拳,對唐慎行了一禮,道:“末將願隨大人入遼,定不負大人囑託!”


  唐慎幽然地看著盧深這滿臉激動、恨不得現在就去死的模樣,他心裡感嘆:武將就是好騙啊!


  原本唐慎就是要讓盧深跟著自己入遼,保護自己一路的安全,且做一些危險的事。皇帝派他來保護自己,可不僅僅是保護自己,而是要盧深當間諜,入遼刺探情報。隻是這盧深威猛有餘,智慧不足,且一直對文官有偏見。如果唐慎真要用他,恐怕多有不便。


  誰曾想這次唐慎就說了兩句,他就這樣肝腦塗地,一改態度,一副要上刀山下火海、鞠躬盡瘁死而後已的模樣。


  和盛京那群千年的老狐狸比起來,幽州的這些武將,當真各個可愛至極!


第101章


  次日, 唐慎來到徵西元帥府, 拜會李景德。


  李景德並不在府上, 等了大約半個時辰,一身戎裝的李將軍邁著大步,進了元帥府。他見到唐慎, 開口便道:“唐慎,聽聞你昨日在幽州府尹季肇思擺下的宴席上,與那蘇溫允大吵一架, 爭鋒相對, 不歡而散?”


  唐慎第一反應:原來李將軍還能一口氣說出兩個成語呢?


  唐慎嘆了口氣,道:“確實如此, 沒想到這種醜事連李將軍都知道了。可真是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裡。”


  李景德擺擺手:“嗨, 你哪兒的話,也沒幾個人知道。不過這幽州城可是我的地盤, 什麼風吹草動能瞞得過本將軍的法眼?怎麼著,那蘇溫允又做了什麼惡事,你說來聽聽, 反正他如今身處幽州, 本將軍給你出氣了。”


  唐慎拱手:“多謝李將軍,不過是些小事,勞煩將軍操心了。”


  唐慎不說,李景德也沒再問。徵西元帥每日忙著練兵、抗遼,並不空闲, 哪可能真像他說的那樣整天闲著沒事報復蘇溫允,給唐慎出氣?李景德也就是隨口一說,唐慎不領情,他就算了。


  “你今日來,可是有事?”


  唐慎默了默,道:“確實有事。”說著,唐慎站起身,來到李景德面前,彎腰就要行個大禮。李景德急忙扶住他:“唐大人這是為何,這可使不得。你這禮可是拜天地君師,和我有什麼關系,別以為我是個武將就不懂,你有何事,說就是。”


  唐慎道:“既然將軍直說了,那下官也不再藏著掖著。今日下官前來,是想借將軍的令牌一用。”


  李景德圓眸一縮,靜靜地看著唐慎。回到幽州數月,他那張粗獷俊朗的臉上已經長滿了絡腮胡,遮住了大半臉頰。誰都無法從他這張濃密的胡子臉上看出他在想什麼,而李景德或許也不像別人所想的那樣,蠢笨魯莽。


  良久,李景德問道:“是要急用?”


  唐慎:“是防患於未然。”


  李景德哈哈一笑:“好,本將軍知曉了。去歲底在盛京,你多番相助本將軍。如今不過是個令牌而已,小事,不足掛齒。唐慎,你隨我來。”


  唐慎跟在李景德的身後,來到他的書房。


  李將軍的書房裡也放了幾個大書架,上面擺滿了書。但唐慎隨便掃了一眼,這些書中包括了四書五經,甚至連孩童啟蒙的《三字經》、《千字文》都擺放在架子上。每本書都嶄新光滑,仿佛沒怎麼被人翻動過一樣,隻是裝個門面。


  李景德取出徵西元帥令,交予唐慎。


  “此令牌,不可調動千軍萬馬,但在幽州,能助你如履平地。”


  唐慎拱手道:“多謝李將軍,最多半月,下官原物奉還。”


  李景德哈哈大笑道:“沒必要沒必要,就是個令牌而已,弄丟了我再造個不一樣的,讓別人認準不一樣的就是。你要是弄丟了,我還可以找那王子豐發脾氣呢。你那師兄可真不是個東西,別看我是在幽州說的這話,哪怕到盛京,當著你師兄的面,老子也敢這麼說!銀引司這破玩意兒,弄了個莫名其妙的銀契,搞得幽州大營民不聊生!”


  唐慎:“……”


  民不聊生不是這麼用的。


  李景德又說了兩句王溱的壞話,但唐慎拿人手短,也不好和他爭辯。不過所幸,李景德沒說幾句,又開始說蘇溫允壞話。王溱為人處世真的滴水不漏,不留把柄,李景德怎麼罵也隻能罵他心思深沉,罵銀引司折騰人。


  但罵起蘇溫允來,李景德嘴上的詞就多了去了。


  “……別說你了,我也瞧不上那小白臉。前兩年我回盛京,他剛好當上大理寺少卿,幽州城有個士兵出了個案子,送到大理寺審理。那小白臉真他媽狠啊,當著老子的面,把老子的兵折騰得隻剩下一口氣,老子從此就記住了他‘蘇溫允’三個字。你可別小瞧了那家伙,表面上光鮮亮麗的,其實比王子豐還狠!”


  唐慎小聲道:“我師兄或許更狠點。”


  李景德沒聽清:“你說啥?”


  唐慎:“將軍英明,洞察甚微,下官會注意的。”


  李景德擺擺手:“說說而已,本將軍也就是瞧你順眼,你與那些滿肚子壞水的文官不大一樣。”


  很快,李景德回了幽州大營,唐慎也告辭離開。


  目送著李景德騎上駿馬,飛馳而去的背影,唐慎的手藏在袖中,輕輕撫弄那塊令牌。他心中感慨萬分。


  蘇溫允能比得上我師兄?


  當年的蘇溫允可真是嫩啊,居然做事能做到被李景德記住。這要換我師兄,絕對笑眯眯地就把人給弄死了,說不定你李景德還要感恩戴德,給我師兄送錦旗!


  不過與李景德接觸後,唐慎與蘇溫允演戲的好處,也體現了一二。


  昨日幽州府衙宴席,唐慎與蘇溫允在眾目睽睽下,反目成仇。此事雖說沒有鬧得滿城風雨,但絕對傳到了該知道的幾個人的耳中。包括李景德。


  有了這件事做鋪墊,自此,唐慎和蘇溫允做許多事都有了借口。且他們可以互相給對方打掩護,不用被任何人懷疑。


  這件事換誰去做都不合適,唯有唐慎和蘇溫允。因為許多官員都知道,三年前刺州橋塌一事,蘇溫允和唐慎結了梁子,這幾年來,兩人一向關系不和。有了這個鋪墊,兩人再大吵一架,就顯得順理成章。


  唐慎不禁想,趙輔當初在派他和蘇溫允一起來辦差事,是否有想到這些?


  如果趙輔真想到了,那他也未免太可怕了。


  在幽州城準備了幾日,四月初六,銀引司司正林栩帶著幾個人,前來拜會唐慎。林栩將人領到驛館,先安置在門房那兒。他獨自一人見了唐慎,道:“下官見過欽差大人。昨日下午,王相公的信從盛京寄來了,信上所說之事,下官已經辦了妥當。今日下官帶來的幾人都是絕對可以信得過的,大人可要見一見他們?”


  “將人帶進來看看。”


  林栩很快將人帶進屋。


  他一共帶了四個人進來,這四人都是中年男人,有兩個膀大腰圓,一副多年富裕生活的貴態模樣。另兩個瘦了點,可精神矍鑠,臉頰泛紅,顯然生活得也非常好。這四人都是一副商人模樣,可他們見了唐慎,並沒有尋常商人見到大官時的緊張瑟縮,而是哈腰低頭,站在一旁,仿佛早已習慣,知道不該做什麼,不該聽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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