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我告訴冬晴,誰懶聲懶氣隻管回我,打發了出去,別讓春明受氣。


第二天,冬晴告訴我。


徐晚意送了許多補品給聽雪閣,聽雪閣的人瞧不上,都扔了。


我想了想,明白吳紅袖懷著孕,戒心重,必然不會收的。


「小姐,咱們送什麼嗎?」


我搖搖頭。


「小姐是怕好心當成驢肝肺?」


不,我是舍不得,好好的東西她扔了,我又不好意思撿回去。


「不怪她多心,懷著孕謹慎些是應當的。


「和管事的王大娘子說一下,過些日子,我娘會請保生堂的順媽媽來一趟,那位是婦科聖手,在京城中很有聲望的,不止為吳小娘,也為家裡女眷都看看。」


說這話時,卻有不速之客掀開了蘭竹軒的簾子,吹進來一片雪氣。


我回頭望去。


5


是趙雲彥,不知他聽了多久。


我沏了一壺銀針,此刻屋內滿是清冽的茉莉香。


他是有些尷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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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竟他才說過這半年都不會來我這。


「喝茶麼?」


他點點頭,我遞給他一杯。


冬晴悄悄拉著春明走了。


「……紅袖的事情,還是謝謝你在母親那裡說話。」


他不習慣跟我好聲好氣說話。


我溫溫一笑:


「是母親早就想好的,我不過說了一嘴,沒什麼大不了的。」


一室沉默,燭火溫溫。


「前些日子有點事情纏身,沒陪你回門,下個月陪你回去吧。」


我抿嘴一笑:「正好前些日子我也不大舒服,下個月是好日子。」


「什麼好日子?」他不解。


「是我生辰,侯爺能陪我回家,是喜上加喜。」


趙雲彥一愣,才意識到我嫁進來這些日子,他冷落我至今,對我一無所知。


有幾分尷尬,他轉了臉去看我手頭的書,想找些話說。


是《郡齋讀書志》,正翻到李煜集那頁。


「……你喜歡李後主的詞?」


「讀來隻覺得綺麗哀愁,並不十分懂。」我嘆了口氣,「若是誰懂李後主,能與我講講也好。」


趙雲彥眼中閃過一絲光亮,還想再說些什麼。


外頭老夫人的丫鬟琥珀卻來通傳,說老夫人來請我們了。


我們匆匆趕來,趙老夫人卻冷臉看著我:


「李貞兒,你跪下!」


我忙跪下,卻不知自己錯在哪裡。


那一刻,趙雲彥下意識替我解釋:


「母親,不知貞兒做錯了什麼?」


他未必是向著我,大約是習慣了為身邊的女人向母親求情。


「我兒,你不要護著她。」趙老夫人看了我一眼,厲聲道,「是你的主意吧?」


我還沒有反應過來。


「李貞兒,我是同意了那蹄子進門,但你壞了規矩,不過納個妾弄這麼大陣仗,不知道以為我趙家倒反天罡!貶妻為妾了!」


「你倒是娶了個聽話媳婦,我罰她跪,你閉嘴!」趙老夫人斜睨了趙雲彥一眼,「不然你和她一起,去祠堂跪上一日?」


「母親,這不是貞兒的主意……」


趙雲彥還想說什麼,我輕輕拉了拉他的衣擺,搖了搖頭。


「李貞兒,你去祠堂跪著思過。


「靈芝琥珀,看好了門,不許給晚飯。」


「母親……」


趙雲彥還想說什麼,卻被趙老夫人打發了出去。


他看了我一眼,終於沒再為我說話。


門關上,靈芝琥珀守在外頭。


趙老夫人沖我眨眨眼:


「我的兒,是這樣不是?」


我猜出了三分,卻也出了些冷汗:


「母親!」


「跪久了吧?快起來,心疼死為娘了,娘怎麼舍得你真去跪祠堂,你呀在我這睡一夜,就說昏倒了,等你醒了,就沒這事了。」


她倒是學來了徐小娘的手段。


「既然母親罰跪,做戲做全套,祠堂當然要去的。」


初冬的夜冷得刺骨,我跪在祠堂裡。


祠堂幽深,我知道有無數雙眼睛盯著這裡。


夜靜時,我聽見墻角的私語,聽聲音似乎是徐晚意身邊的丫鬟,玉堂和玉榮。


「你看到了?真跪了?」


「靈芝姐姐說老夫人吃飯時臉色都不好看,我看不像裝的。」


「唉,主君又不喜歡大娘子,怎麼可能心疼她?」


「唉,大娘子也怪可憐的。」


然後是窸窸窣窣的聲音。


又是一片寂靜了。


不知到了幾更天了,忽然極低一聲:


「貞兒。」


竟然是趙雲彥。


「這個給你。」


他遞給我一對護膝,上頭還有男子衣上常繡的竹雲花樣。


一看便知,是他從前用的。


我忍不住笑出聲,他卻不好意思起來:


「從前冒失,總被罰,就留著了。」


我似乎看見了十五六歲的趙雲彥,調皮莽撞卻也有一肚子機靈勁。


雖然這機靈勁都拿來對付趙老夫人了。


我很認真地看著他的眼睛,彎了彎唇角,真心實意地說:


「謝謝。」


猝然與我對視,他一怔,忙別過眼睛。


他並不習慣與我這般親密獨處,放下護膝就匆匆走了。


「你戴著,我走了,別和母親說。」


我在祠堂跪了一日,並不知外頭已經鬧了起來。


竟然是吳紅袖。


她和趙雲彥不知為何吵了起來。


摔了香爐,火星子燎了聽雪閣的紗帳。


那是趙雲彥為她千金一擲修的聽雪閣。


紗帳是仿唐制的紅絲羅帳,一尺不下十金。


所用器物非金即銀,還有些汝窯瓶碗,價格自不必贅述。


我吃飯時,冬晴已經得了消息,說是昨晚吳紅袖醒來發現趙雲彥不在身邊,疑心他去了徐晚意那裡。


趙雲彥隻說自己去小解,吳紅袖不信,說將她娶進府吃定她懷孕後,趙雲彥的心思就變了,不再對她上心了。


吵到後頭,趙雲彥也煩了,不願意哄她了。


雁霞閣的玉榮柔聲來請,他長腿一邁就走了。


那吳紅袖哭著說,後悔進侯府了,也後悔跟了他。


我並不覺得趙雲彥對她的情意淡了。


至少他還願意費心遮掩,哄她高興。


「人家渾話都說,妻不如妾,妾不如偷。」春明託腮,「不過,我今天聽救火的小廝說了,聽雪閣的東西好貴,比雁霞閣還貴,吳小娘還有什麼不知足呢?」


我嘆了口氣:「因為她一直在失去。」


「失去了什麼呢?什麼都沒有啊,她那麼漂亮的帳子燒了也有新的,現在又有名分,將來還有一個孩子呢!」


到底還是小孩子,不懂這裡頭的彎繞。


晚上趙雲彥又去了聽雪閣,說是二人隻在門口對視一眼,吳紅袖佯裝著罵他,卻掌不住自己先笑了,二人又和好如初了。


這晚聽雪閣的琵琶聲響了一夜,彈的是《霸王卸甲》。


又聽吳紅袖在紅羅帳下撥弄那把螺鈿琵琶,淺唱:


「自從我,隨大王東徵西戰,受風霜與勞碌,年復年年——


「恨隻恨無道秦把生靈塗炭,隻害得眾百姓困苦顛連。」


6


前幾天,我尋了機會將護膝悄悄還給趙雲彥,並未驚動任何人。


他放下手中的書,旁敲側擊問我圓房的事。


我臉上一紅,推脫說自己月信來了。


我月信並沒有來,隻是我知道這些天徐晚意月信來了,順媽媽又特意叮囑了孕婦前三月胎氣不穩,謹慎起見,不可有房事。


趙雲彥打了半個月饑荒。


我不願成為他饑不擇食時的替代品。


當晚半夜,雁霞閣忽然吵鬧起來。


我才知道徐晚意不是月信來了,是病了,而且病了很久。


不知是不是年下侯府人情往來的瑣事太多,將徐晚意累病了。


她本是書香門第養出來的女兒,門戶清凈,沒有學過迎來送往的,偏又要撐著管家,這幾年下來很是辛苦。


大夫也疑惑,說本來下紅止住了,怎麼又復發了。


徐晚意低頭不語,趙雲彥在一旁沉默著不接話。


但我猜趙雲彥要留宿雁霞閣,徐晚意是不會把他推走的。


她性子最是柔順,哪怕忍著不適,也會讓趙雲彥盡興。


「你們年輕人不知道厲害,若是這下紅淋漓不止,將來也很難有孕。」


大夫一句話讓徐晚意白了臉。


第二天,徐晚意的兩個丫鬟玉榮和玉堂留在了趙雲彥房中。


靜養六七日,徐晚意的身子到底好了許多,瞧著臉上也有血色了。


這邊趙雲彥不知怎麼,主動來了我房裡。


他來時,我正靠著窗戶看書,見他來了,為他煮了一盞茉莉銀針。


他忽然談起詞來。


「貞兒覺得溫老的詞如何?」


「哀怨綺糜,也是花間第一等。」我想了想,「但也有人說李溫二人為男子作此閨閣之詞,有失氣度,總覺得男兒該做豪放詞。」


「閨閣氣」曾是聖上對趙雲彥所做詩詞的評價。


這話正戳中趙雲彥的心事,他怔住片刻:


「……你也這麼想嗎?」


我搖搖頭:


「若隻看見閨閣詞,便是隻見一葉,不見泰山了,好比屈子喜美人香草之喻,難道屈子隻知美人,不是忠臣?擔不起骨鯁之臣的美名?


「人說文以載道,可見閨閣是為文,閨閣綺麗之筆後另有警世之言,如一面風月寶鑒,不可隻正照風月。」


趙雲彥怔愣地看著我,久久不曾開口。


桌上茉莉香霧久久不散,他手中的茶已經冷了。


外頭積雪壓斷了一棵枯枝,他才如夢初醒。


他啞著嗓子,並不掩飾喜色與愧色,他覆上了我的手:


「前些日子雲彥走眼了,貞兒原來是我知己。」


我紅了臉,將手抽開,別過身去:


「隻說了一點閨閣淺薄見識,如何就是知己了?」


看我臉紅,他隻管笑。


瞧他得意,我抿嘴一笑:


「晚意妹妹也是書香門第,二郎為何不與晚意妹妹聊詩詞?」


「她倒也喜歡背我寫的詩,可她不喜歡李溫的詞,和我講不出許多道理。」他嘆了口氣,「她敬我愛我,可為美妾,卻不可為我知己。」


他得意說罷,又打量我的神色,想從我的臉上尋得一絲醋意:


「為何突然提起她?」


這就是男人,我在心中嘆了口氣。


哪怕是對著異性知己說文論道,卻也盯著裙子底下那點事兒。


我輕哼一聲:


「你、你就當我沒問。


「難道我嫁了人,還不能為知己醋一醋了?」


被我這麼一說,趙雲彥來了一點禁忌的興味,他低聲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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