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其他的,像是什麼拍了會怎麼怎麼樣,這也不行那也不行的,我就不管了,按她……作者的意思拍吧——當然,這句話就不用轉告了,你明白我的意思就行。如果你同意的話,霍生,注資的事,具體金額,我們也可以再談。”


  言畢,亦是落子無悔。


  他與堂兄對視一眼,兩人隨即先後向霍禮傑道別,隻留下那份草擬合同初稿,以及一張寫好他私人電話的紙片。


  蔣成起身。


  ——“霍先生,期待你的聯系,也謹祝我們合作愉快。”


  他從來,都是如此無懼矜驕,意氣風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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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當然, 此時的舒沅,還並不知道頭頂一層之隔的辦公室裡,暗藏怎樣的風波詭譎。


  眼下她正焦頭爛額的——仍不過是會議室裡, 十分外露且表象化的唾沫亂飛罷了。


  “舒老師, 你又不同意我們這麼改, 你作為作者, 自己也都說不上來秦升為什麼喜歡這個、這個什麼方圓,我還是覺得, 難理解的東西就不要往裡塞了, 你們說是不是?”


  “對啊!男女感情無外乎就是‘始於外表, 終於相性’嘛。當然了,現在的愛情電影文藝電影什麼的不能這麼拍, 但是意思意思也就得了, 突出強調還是‘宿命感’。不是我說, 原書吧,這個感情線啊,太細水長流了, 平常人哪有這麼付出七八年不求回報的,是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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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沒了霍禮傑鎮場,再加上宣揚五分鍾前,不知道看見什麼短信, 突然臉色大變離開會議室。剩下的幾個編劇再沒了忌憚,又多是業內知名的中青年一代,好像一下子愈發打開思路, 立刻七嘴八舌地就觀眾口味和拍攝範式討論起來。


  她的頭被吵得突突發痛,卻根本找不到插嘴的空隙。


  說到最後,又是那個頻翻白眼、不知道為什麼格外看不慣她似的女編劇,甩下一句:“舒老師,我們理解你,搞文學的怎麼能沒點清高?但是既然同意了版權改編,改編改編,不改怎麼編?就不要給自己和別人添麻煩了”,終於氣得舒沅再等不及其他兩人回來,便徑直提起包,頭也不回的離開——


  由此,當然也就錯過了宣揚同霍禮傑一起返回會議室,聽聞經過,隨即直接開除那編劇的“無情”一幕。


  女編劇氣衝衝離開,門甩得震天響。


  剩下幾個剛才還大侃特侃的青年編劇,此刻面面相覷,鴉雀無聲,沒過多久,便被女秘書齊齊請出會議室。


  一時間,偌大的房間內,遂隻剩下一坐一站的兩人。


  宣揚在會議室裡來回踱步片刻。


  末了,終於忍不住回頭,低聲質問:“你不是答應過我,合同一籤,就是鐵板釘釘的事,之後的流程全都以我代表WR方面的意見為主嗎?”


  “但是霍氏的財務危機是事實。在你還沒有真正掌握實權之前,我更需要蔣成手裡那筆錢。”


  “如果不是成年禮的計劃有變,現在我也能拿出這筆錢!——這本來就是我們計劃的一部分,等宣展的事告一段落,我不會少你的。”


  宣揚頓了頓。


  “而且,別忘了你說過,禮傑,如果不是我,你的‘好兄弟’路以誠就死了,你欠我一條命!難道跟我的合作,不是更值得信任嗎?”


  霍禮傑笑了笑。


  想起方才蔣成成竹在胸的了然神色,又聯想起眼前長那人七歲,卻顯然還分不清眼前局勢的宣揚,他甚至忍不住默默在心裡感嘆:或許這就是私生子的眼界。永遠隻能看到錢錢錢,卻看不到錢的背後,什麼才是“勢”,是“威信”——


  在香港股市上,一子動,能引千萬子爭相而動的公信,足以提升大眾股民對霍氏投資信心的注資,才是他看中、也是蔣成願意出讓的真正影響力。


  但他卻並沒有直言。


  隻藍眸淡掃,看向眼前人。


  “是值得信任。但你跟我都很清楚,隻要宣展一天不死,你就永遠隻是‘攝政王’和二把手。你跟你哥哥爭了一輩子,爭女人,爭地位,他死了以後,你還得跟他兒子爭,這是必然的事,在至少十年以內,你比不過如日中天的蔣家太子爺。”


  “……”


  “歸根結底,成年禮那麼關鍵的一步,竟然請了蔣成,就是個最大的錯誤。他是個聰明人,又是個局外人,對情勢看得一清二楚——可是Jones,你記得吧,當時我也跟你說了,你還是可以繼續計劃,完成合法性上的‘奪權’,那現在的局勢就不可能這麼被動。


  但你呢?你還是因為害怕舒沅認清你,竟然把宣展放回去,犯了婦人之仁的大忌。現在,再也不可能有那麼好的公開機會,你能從Richard手上拿到的利益,也隻是從上海回到總部,九牛一毛而已。這就是中國人常說的‘一子錯,滿盤皆輸’——我必須得說。Jones,一旦涉及女人的事,你還是太沉不住氣了。”


  明明等了二十年,就等這麼一次機會。


  全盤部署,全盤規劃,竟然這麼滑稽收場,換來一個總部財政總監的位置,就這麼滿足了嗎?


  宣揚被他突如其來的直白說得微怔。


  然而停頓片刻再開口,到底聲息微低:“是。但我隻是希望她了解,我是在幫她,而且我是愛……不,我是愛護她的。”


  “但你還是太早亮出底牌,也太容易被人猜透了。”


  霍禮傑毫不留情:“你要知道,舒沅不是聶秀,不是你跟我說的,那個溫溫吞吞、心裡隻有家庭的嫂子。這個女人有野心,有想法,她絕對不甘願隻做一個人的替身,相反,你太早表露出來你的想法,隻會讓人覺得你連尊重都做不到,談什麼愛情?她不會信你的。”


  他說著,還欲指點兩句,卻陡然話音一頓,臉色急轉直下。


  “禮傑!”


  “沒事……沒事。”


  霍禮傑擺手,避開他的攙扶,隻右手不住輕按小腹,撐額掩飾著疼痛。


  沉默的室內,許久過後,才有人聲。


  卻是宣揚低聲的喃喃:“你說的話我都明白,但是我實在等了太久了,禮傑,你明白嗎?”


  “我幾乎要忘記我最開始愛上那個人的原因,忘記她說話的語氣,她年輕時候的臉。但那天,我在拍賣會上看見她——看見舒沅,隻是隔著人群那麼看一眼,我又想起了十四歲那年,我第一次看見聶秀的時候,那種感覺。那一瞬間我突然明白,也許我一輩子也不能擁有聶秀,但我可以擁有這個和她像極了的女人。身形,氣質,甚至眉心那點灰痣……世上的確沒有兩片相同的葉子,但有相似的人,這就夠了。我本來也不要那個,兢兢業業為Richard活了一輩子、隻為了像鍾家那個女人一樣的‘聶秀’,我不要愛別人的聶秀,我要一個新的她。”


  所以,他培養她,發掘她。


  他看她寫的書,了解她身上發生的故事,令她成為勤奮且出眾的天才,他要她過完全不一樣的人生,而後如預料之中一樣的愛上他。


  他多謹慎啊。


  為了不讓Richard發現那些不為人知的秘密,甚至在宣展面前,他也從不表露半點對舒沅的格外看重,令所有的心動都淺默無聲:說到底,或許也不過是寫滿筆記的書本,是加了蜂蜜的苦蕎茶,是為了情人節送她玫瑰,為公司上下所有人都準備玫瑰,是送她到家,看一路亮起的聲控燈。


  “我以為她會開心的,”宣揚說,“我來幫她做這個惡人,幫她找機會控訴當年的經歷。隻有這樣,她走出去,才會願意看看身邊發生的事,不會再嘴上說沒有,實際還是局限在和蔣成那段感情裡。”


  “……局限嗎?”


  霍禮傑問。


  不知想起什麼,卻又笑笑。


  隻等片刻的疼痛緩過之後,復才眉目漸冷。


  也是最後一次,他開口提醒。


  “總之,Jones,事情已成定局,你手上沒有籌碼,也就不用再跟蔣家人爭這口硬氣。而且,你不覺得,比起這個時候在這做無用功,你更應該去做點應該做的事嗎?”


  “你的意思是……”


  霍禮傑站起身來,似笑非笑。


  “要不要看電影?我最近在看的,拍得不錯,叫——‘末代皇帝’。”


  *


  【宣總,我身體不太舒服,先回酒店了。合同我晚上要再看幾遍,如果路亞這邊不能按照最初說的,參考我的意見進行修改,可能會要考慮走法院上訴。】


  另一頭。


  舒沅坐著電梯下到一層大廳。終於呼吸到新鮮空氣,登時神清氣爽不說,她也從方才燒灼不已的氣憤裡回過神來,想起給宣揚發去一條通知短信。


  結果,前腳短信剛發出去。


  她正打算回復一下任方十分鍾前發來的微信,埋著頭一路往前走,還沒走出旋轉門,忽而便在出口處,被人從旁邊輕輕拍了肩膀。


  對方動作不重,卻足以嚇得她思緒倏斷。


  手上一抖,手機險些掉在地上,“诶……!”


  “沒事。”


  好在對面反應夠快。


  微沉男聲傳到耳邊,她還沒來得及看清他動作,手機已被人單手穩穩撈起,遞回她面前。


  “啊,謝謝啊,”她下意識道謝。頓了頓,想起眼前人才是害她分神的“罪魁禍首”,又忽的抬眼,“你——”


  話沒說完。


  倒是一個抬頭一個低頭,四目相對,她驀地失聲笑起:“謝sir!怎麼是你?”


  是了。


  剛才和她打招呼、如今又站在眼前的,原是她在香港為數不多的熟人之一:香港西九龍總區重案組高級督察,謝久霖。


  時隔一年多不見,男人依舊俊得拔群,隻一身黑色風衣從頭遮到腳,足將他肩闊腿長身材襯得愈發出眾,足與生來高大、手長腳長的蔣成齊平。


  但與容貌間三分秀致女相、論精致遠勝旁人的某位先生不同,他生得英挺十足,瘦削且極“勁”。右眼眼皮上淺淺疤痕未消,又添三分戾氣。


  好在,有林柿的“指點”在先,舒沅一向是不怕他的。


  “你怎麼在這……還穿便裝?今天不是周四嗎。”


  隻有些稀奇的上下打量面前人一眼,匆忙將手機塞回包裡,她又問:“到這來‘辦事’?”


  “嗯。”


  謝久霖點頭。


  他目光不露痕跡掃過她懷裡夾著的劇本封面,忽的,大概是想起林柿前段時間的叮囑——“你不笑的時候有點嚇人,別嚇我朋友喔”,又眉頭微蹙,“詳細”補充了句:“有個案子,需要來調證人,我在等CCB(商業罪案調查科)的同事過來。”


  “這樣,那你先忙?”


  舒沅瞄了眼青禾大廈門外那一列公司名字,心頭暗忖不知道是哪家大禍臨頭,長嘆口氣。頓了頓,又向謝久霖示意包裡手機,“話說,我也不知道在香港要留幾天,要是能騰出空,到時候再call你們,好久沒見,請你們吃飯。”


  說著,她又微微側過身,給身後湧來的幾個結伴去吃午餐的白領們讓路,也作勢離開。


  “那如果沒別的事的話……”


  “等下。”


  “啊?”


  舒沅腳步一頓。


  意識到謝久霖目光並不看她,而是看向旋轉門外逐漸聚集起來的人群,遂也循之望去,“什麼?”


  謝久霖並沒回答,隻是問她:“你會說粵語吧?”


  “會啊。”


  舒沅點頭,“我以前在港大念書,跟同學學過,應該還沒忘。”


  “沒忘就好。”


  他目光鎖定前方,手指摸向腰側。像是寒暄,更像叮囑:“記得,出去以後別隨便走人多的地方,除了跟警察,跟其他人都盡量用粵語。還有,暫時呆在這裡,是最安全——”


  *


  “A組,做事!”


  一切的發生都在電光火石間。


  剛才還嬉嬉笑笑、走向大廈出口的一對夫妻打扮白領人士,忽而同一對年輕情侶迎面相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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