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他向來對人命不屑一顧,唯一在乎的隻有自己。


  這是個心狠手辣、殘暴無度的魔,或許享受著一切都掌握在自己手中,暗中偷偷窺視的快意,如同逗弄一群迷了路的小白鼠。


  這樣的人。他——


  寧寧呼吸一滯。


  一個無比詭譎怪異的念頭悄無聲息湧上心頭,讓她的心髒開始砰砰直跳,猶如巨大的石塊敲擊在胸口。


  ……為什麼,少城主明明已經失去了利用價值,長老們在離開時卻不除掉他呢?


  她沒有出聲,握緊腰間的星痕劍。


  然後滿目駭然地轉身。


  鑲嵌著精致木雕的大床上,俊美無儔的男人沉沉閉著眼睛。長睫下濃鬱的陰影飄忽如鬼魅,似是察覺到她的注視,不知道是不是錯覺,自他嘴角勾起了一個極為淺淡的笑。


  能確保自身絕對的安全,能與長老們暢通無阻地聯絡,能躲在暗處的角落靜悄悄欣賞一切變故。


  還有什麼地方,能比萬眾推崇的城主府更加順應他心意呢。


  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原來打從一開始,躺在床上的“少城主”就不是江肆本人,而是偽裝成他模樣的魔君玄燁。


  作為幕後黑手,他就一直那樣悠哉遊哉地待在那裡,聽來自仙門大宗的小輩們一本正經地分析與回溯。


  真是十足的惡趣味。


  這裡本不應該有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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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偏偏就在此刻,一陣涼風無聲拂過寧寧耳畔,狠戾如刀,差點在她耳垂劃出一條血痕。


  寂靜的夜色轟然落下,躺在床上的男人猛地睜開眼睛。


  他的瞳孔竟是一片黯淡的血紅,血絲猶如瘋狂滋生的藤蔓,佔據了整個瞳仁。這張臉上冷冽的氣質因為這個眼神蕩然無存,取而代之的,是侵略意味十足的嗜血與暴戾。


  他想殺她。


  即便身受重創、修為大損,屬於化神強者的威壓還是洶湧如潮,宛若開閘泄洪的水流,一股腦衝撞在她心頭。


  寧寧感到暴風雪般凜冽陰寒的殺意,如同勢不可擋的潮水將她吞沒,掀起一陣腥風血雨的猛烈風暴。


  而她站在風暴正中央,四周皆是明晃晃的殺機。近在咫尺的血紅色眼睛像是幽深潭水,幾乎將她溺斃。


  又是一道無形的疾風刺來,直指她胸口。


  她聽見鄭薇綺喊:“寧寧!”


第29章


  寒光凜然, 伴隨著化神期魔修的沉重威壓一同襲來。寧寧被那雙陡然睜開的眼睛魘住, 等察覺不對勁, 已經躲閃不及。


  那道光劍來去無蹤, 迅捷如電, 不過轉眼之間便凝結成形, 直指她胸口的位置——


  忽然左臂被人猛地一拉,寧寧的整個身體不受控制向側邊倒去,電光石火之間, 光劍與肩膀擦身而過。


  那人力道很大, 她恍惚間沒站穩, 直接撲進他懷中, 撲面而來的是一股清新樹木香氣, 與她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樣。


  裴寂的身體很明顯地一僵, 旋即將她的手臂松開, 開口說話時, 寧寧能感受到他胸腔的震動:“……失禮了。”


  寧寧後退一步道了謝, 聽見不遠處的孟佳期怔然出聲:“少城主?”


  停頓片刻,便意識到不對勁,聲線陡然拔高:“不對,你不是少城主……你是什麼人?”


  “還猜不出我的身份麼?”


  玄燁懶懶坐起身,眼裡盡是玩味的笑意, 抬起右手按在耳邊,用力一拉,便扯下一張人面:“本來還想再裝一陣子, 沒想到被直接看穿了……看來你不如那個劍修小姑娘聰明。”


  人面被揭下,數百年前叱咤風雲的魔君終於顯現出了本來的面目。


  許是太久沒見到陽光,他的膚色白得近乎詭異,仿佛渾身上下沒有一絲血管,籠罩著一層由單薄白紙做成的皮。眉宇之間盡是桀骜不羈的戾色,叫人看一眼便心生寒意。


  秦川瞬間炸了毛:“那我們少城主呢?躺在床上的是你……少城主去了哪裡?”


  玄燁挑了挑眉,似是想起什麼極為開心的事情,忍不住吃吃笑起來。一邊笑,一邊從懷裡掏出某個物件,毫不憐惜地丟在地上。


  孟佳期與秦川看上一眼,就不禁頭皮發麻。


  那是塊晶瑩剔透的碧色令牌,用迦蘭古文字寫著“城主令”三個大字。這塊令牌做不了假,理應出現在真正的少城主江肆身上,如今被玄燁丟出來——


  “你們說江肆啊?早死了。”


  他笑得彎了眼睛,血紅瞳孔中閃爍著愉悅的光:“迦蘭城沉睡了多久?整整三百多年啊!你們不知道,我當初找到他的時候,江肆已經成了具孤零零的骨架,衣服也爛掉了,隻有這塊牌子還在。”


  說罷忍不住嘖嘖嘆氣:“可憐啊,可憐!滿心信任的長輩們全部背叛,族人也難逃被我圍剿的命運,你們說,江肆拼盡性命,最終換來了什麼?”


  孟佳期咬牙切齒:“你這混蛋!”


  “你就是孟長老的女兒吧?他曾經向我說起過你。”


  沒想到玄燁不怒反笑,語氣裡帶了點耀武揚威的意思:“聽說你性格一根筋,從來不聽他的話,現在看來果然不假——他說過,孽女已無大用,我可以隨心處置,真是父慈女孝,父女情深。”


  孟佳期暗暗握緊拳頭,嘴唇被咬出一絲鮮血。


  “我的事兒可不能讓玄虛劍派知道。”


  男人赤著腳下床,如瀑黑發隨著動作左右遊曳,唇角的冷笑愈發明顯:“金丹期的劍修……魂魄味道應該不錯吧。”


  話語聲落,魔氣乍現。


  濃鬱如實體的純黑色氣息凝結而起,宛如狂潮暗湧,在頃刻之間盈滿整間房屋。強烈的壓迫感無影無形,仿佛讓空氣淪為了粘稠的膠質,叫人喘不過氣。


  “他如今的實力應該在元嬰大乘。”


  鄭薇綺是幾人中唯一的元嬰修士,當機立斷地低呵道:“快離開這間屋子!”


  玄燁聞言輕輕一笑。


  魔氣四溢,仿佛包裹了某種隨時都會掙脫而出的東西,不斷膨脹著劇烈晃動,在下一瞬間便會陡然爆開。


  而事實也正是如此。


  洶湧黑潮在靈力加持下瞬間爆裂,彼此交纏的魔氣如同匯聚了千鈞力道,一絲一縷皆蘊藏著無盡殺氣,恍若鋪天蓋地而來的萬千利劍,一並向眾人奔去。


  房屋無法承受此等威壓,木柱白牆盡數出現道道裂痕,最終隨著咔擦一響,轟然崩塌。


  頭頂是狂墜而下的牆體,身側則是殺意洶洶的魔氣萬千。


  鄭薇綺第一時間護住秦川與孟佳期,拔劍勉強擊碎迎面而來的魔氣,保護兩個修為尚淺的妖族不至於白白送命;裴寂斬落一塊從天而降的木制房梁,不知為何微微皺了眉,低聲對寧寧道:“我掩護你,走。”


  “我不要掩護。”


  寧寧拔出星痕劍,極短暫地頓了頓:“我們一起走。”


  她說完便察覺裴寂的臉色白得異樣,輕聲出言詢問:“你怎麼了?”


  “糟了糟了!”


  一旁的賀知洲以雷法入劍,劍尖刺入魔氣之中,引得一片劈啪作響,電光大放。


  他傾家蕩產購買的寶劍和功法在此刻終於起了作用,一邊揮劍一邊喊:“我聽說過重過純的魔氣突然爆發,會引起周圍魔族的共鳴——裴寂不也有魔修血脈嗎?一定是身體裡的魔氣與劍氣起了衝突。”


  裴寂臉色愈發白了幾分,避開寧寧的視線:“我沒事。”


  修仙界等級森嚴,三人與玄燁之間仍然存在很大差距,鋪天蓋地的魔氣尖嘯著襲來,猶如織成了一張密集的大網,令人無處可逃。


  裴寂的情況越來越糟糕,卻仍在咬著牙死死支撐,不將情緒表露分毫;


  好在寧寧的劍法主攻迅捷靈動,星痕劍白光大作,引出燦如星河的點點劍氣,細密如狂風驟雨,斬在來勢洶洶的大網之上。


  魔氣密集且攻勢兇猛,眾人來不及一一斬斷,身上或多或少都被劃破幾道血痕,等終於逃出屋子,便聽見轟隆一聲巨響。


  一半的牆體不堪重負陡然坍塌,而玄燁不慌不忙地站直身體,從空隙裡騰空而起,足尖恰恰立在房檐頂端的凸角上。


  長袍飄然,邪風盈身,衣物一角被悠悠吹起,露出縈繞在腳踝、如長蛇般死死攀附著的魔氣。


  鄭薇綺為保護兩個手無縛雞之力妖族,受了不輕的傷。如今一襲男式白衣被血跡染出朵朵紅梅,顯出幾分殘酷嗜血的美感。


  但她畢竟是劍派當之無愧的大師姐,當即咬牙握劍,騰然起身,一躍而上房檐頂端,劍影分化成道道白光,將整個身體環繞其中。


  繼而劍影同時發出一聲嗡鳴,竟一並攻向不遠處的魔修,劍氣成風,劍嘯如龍,光影交錯之間,耀耀然恍如白晝。


  這正是玄虛劍派的不二真傳,萬劍訣。


  萬劍訣難度極高,往往由化神期大能所用。玄燁萬萬沒想到一個小丫頭竟能使出此等招式,被道道劍光逼得後退幾步,暗罵一聲後催動魔氣護體,卻還是被刺出道道長痕。


  他不敢再掉以輕心,又與鄭薇綺交手片刻。後者的修為與經驗皆不如他,半晌之後敗下陣來;玄燁同樣受了傷,咳出一口漆黑的血。


  “元嬰三重,也敢跟我鬥?”


  男人眼底陰翳更濃,冷笑道:“剩下幾位金丹期的小朋友,你們是自己動手呢,還是由我來?”


  嘴裡雖然這樣說,他卻並沒有給出可供選擇的機會,在一瞬後俯身從房頂躍下,徑直走到寧寧面前。


  他向來不喜歡太過聰明的女人。


  尤其是,看破了他把戲的女人。


  “把你定為開胃菜,如何?”


  青年談話間催動體內魔氣,寧寧正要拔劍,猝不及防地,見到另一把劍擋在自己身前。


  竟然是裴寂。


  他體內的魔氣橫衝直撞,顯然已經難以遏制,明明疼得指尖發抖,卻還是面無表情地擋在她跟前,聲音很冷:“別碰她。”


  “你?”


  玄燁將他打量一番,勾唇不屑地笑:“你體內居然也有魔氣……劍氣魔氣在身體裡打架,這會兒恐怕自身難保吧?怎麼,還想逞英雄?”


  裴寂沒有應聲,揮劍斬下。


  他的劍氣如同本人一樣冷冽,仿佛挾裹了一層薄薄冰雪,劃破空氣時,勾起一片銀霜般的雪色。


  又快又狠,拼盡了身體裡的全部力氣,完全不留給對手喘息的時機。


  裴寂的進攻越來越兇。


  這並非普通金丹期修士能到達的水平,玄燁終於收斂了笑,以魔氣化出一把漆黑長劍。


  雙劍相拼, 兩道人影快得幾乎無法看清。一白一黑兩道劍光倏然相撞,沒有多餘技巧,隻有在殺伐中練就的本能與殺意。


  在這種情形下,貿然出手相助隻會反過來幫倒忙,寧寧皺著眉,心髒狂跳。


  裴寂幾乎是在拿整條命與他對抗,黑衣被夜色吞噬殆盡,身法遊弋之間,有幾滴鮮血滴落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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