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承影瘋狂驢叫,逼格全無:[裴寂,快閉眼睛——!]


  說罷又在他心裡拼命掙扎,喊得破了音:[啊啊啊!!!死了死了!!!她不會發現你在偷看了吧!!!]


  裴寂愣了半拍,在寧寧的注視下很聽話地閉上雙眼。


  承影:……


  [你是老天派來專門折磨我的嗎?]


  承影老淚縱橫,言語中帶了哭腔:[掩耳盜鈴,欲蓋彌彰。這時候閉眼睛裝睡有什麼用,啊?你是傻瓜嗎?]


  於是裴寂又木著臉把眼睛睜開。


  一人一劍看似面如止水,實則心底狂潮洶湧。裴寂隻覺得耳根的燥熱越來越濃,徑直攀上眼尾與面龐,惹出烈火灼燒般的躁意。


  他經歷過數不清的鬼門關,從來沒有退卻和遲疑的時候,如今卻不知為何,因為一道猝不及防的目光而亂了心神。


  裴寂不知道的是,寧寧心裡的慌亂其實不比他少。


  她怎麼也睡不著,幹脆睜著眼睛一片片數藤蔓上的葉子,後來數得無聊突發奇想,決定扭頭看看裴寂睡著的模樣。


  畢竟很多小說裡都講,向來陰沉著臉的男主角會在安穩入睡後會顯得格外人畜無害,她想象不出裴寂乖乖閉著眼睛的模樣,就打算親眼去瞧一瞧。


  這真的真的隻是個突如其來的小心思,哪成想裴寂壓根沒睡著,她剛一轉身,就對上他黑漆漆的一雙眼睛——


  救命!這不就是幹壞事被直接抓包嗎!


  氣氛一時間有些尷尬。


  兩人都覺得自己的偷看被對方當場發現,視線在短暫相交後趕忙錯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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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寧寧死死盯著地面上的一顆小石頭,搶佔先機:“那些靈菇太晃眼睛,我睡不著。”


  隨即一本正經地咳了聲,用最僵硬的語氣說出最吞吞吐吐的話:“你你你……你被我吵醒了?”


  裴寂這回躺平了,直勾勾望著洞穴頂端,通紅的耳朵被墨發盡數遮掩:“沒關系,我本來也沒睡著。”


  前三個字一出,擺明了是要將他偷看的事兒拋得一幹二淨,之所以會扭過腦袋,是因為聽見寧寧翻身的聲音。


  承影百感交集:[嘖嘖,欺騙無知少女,夠狠夠心機。]


  “你也睡不著?”


  寧寧見他冷著臉不在意,心裡懸著的石頭才終於慢慢落地,想了會兒又道:“不如我們來說說話吧?”


  她這回總算是清楚看到裴寂的模樣了。


  夜色如墨,一點點勾勒出少年纖長的眼尾、高挺的鼻梁與耳邊柔軟的烏發,而他的唇則是薔薇般的色澤,向下抿出薄薄弧度。


  清峻的少年感仍帶著涉世未深的稚氣,眼中清冷的戾氣卻又很大程度地把它衝散;眼尾不知怎地浮了層緋紅,將淚痣襯出幾分勾人的柔色。


  寧寧從不吝惜贊美,裴寂的確挺好看。


  “你之前受的那些傷,”她用一隻手撐在臉龐之下,抬眼看向他時,能聞見少年周身清冽的松香,“如今都痊愈了嗎?”


  裴寂“嗯”了聲。


  他不擅言辭,卻也知道單純的一個“嗯”字定會導致冷場,於是生澀地補充一句:“多謝師姐相贈的陰山鬼珠與傷藥。”


  寧寧說到底隻是個心思單純的小姑娘,這會兒當面受了感謝,有些不好意思地把視線從他臉上挪開:“都是身外之物,就……沒什麼好謝的。”


  想起陰山鬼珠,又忙道:“你體內的魔氣仍有發作麼?”


  裴寂遲疑應聲:“偶有發作,定不會傷到師姐。”


  “不要小看我!”


  她不服氣地睜大眼睛:“就算你魔氣發作,我也不會被你傷到。我擔心的不是這個,分明是——”


  她說到一半忽然泄了氣,似是猶豫著要不要說出下一句話。


  承影參透了這段話裡的意思,在心底笑個不停,時而發出驢叫,時而發出雞鳴。


  裴寂微微蹙眉,不解地側目看向她。


  “就是,”寧寧摸摸鼻尖,聲音小了好幾度,“魔氣發作不是很難受嗎?如果能減緩一些疼痛就好了。”


  她居然在擔心他。


  自從仙魔大戰後,魔族便成了人盡誅之的過街老鼠。他身為魔修餘孽,身體裡淌了汙濁的血,早已習慣他人的冷眼相待與刻意排擠,如今聽寧寧說出這句話,反倒無從適應,近乎於手足無措。


  裴寂默不作聲地抿了唇,心口像被毛茸茸的尾巴掃了一下,憑空生出莫名其妙的痒。


  這也是種十分怪異的感覺,可出乎意料地,他卻並沒有多麼厭惡。


  承影已經通體散發著母性光輝,獨自在他識海裡自由徜徉,不時發出母雞一樣的咯咯笑聲了。


  寧寧是個話簍子,興致來了能滔滔不絕講上大半夜,從練劍心得到師門八卦,最後甚至扯出了自己以前的事情,託著臉對他講:


  “我以前生過一場很嚴重的大病,不能下床走動、隨時都有可能一命嗚呼的那種。那段時間在家裡什麼事也做不了,隻能躺在床上看書,或是跟家裡的啵啵玩。”


  頓了頓,又道:“啵啵是我家裡養的兔子,白白胖胖一團,很可愛的——你養過寵物嗎?”


  裴寂點頭:“我也收養過一隻兔子,隻不過三天後就死了。”


  寧寧怔了一瞬:“對不起,我不知道……你那時一定很難過。”


  “無礙。”


  裴寂正色安慰她:“兔子烤肉很香。”


  ——所以你是把它給吃了啊!這根本不叫“收養”,純粹是把人家抓來當食材好嗎!


  寧寧被他哽了一下,心裡暗道人才。後來又稀裡糊塗說了許多,隨著睡意漸濃,話題也慢慢變得天馬行空。


  比如“小鮫人愛上皇子,卻因魚頭人身遭到婉拒”,以及“利用避雷針度過天劫的可行性”。


  到後來又成了:“你怎麼不用我給你買的發帶?是不是不喜歡?”


  裴寂默了半晌,低聲應她:“不是。”


  恰恰相反,正因為太過珍惜,所以才不舍得動用。他命中多殺伐,不願讓雲錦之上沾染血跡,汙了它的模樣。


  但這番話,他必然不會當面說出。


  寧寧說得累了,便迷迷糊糊睡去,半夢半醒之間嘟嘟囔囔:“晚安啊裴寂。”


  她的聲音裡裹挾著濃濃倦意,軟綿綿落在耳膜上,竟帶著些許撒嬌般的意味:“互道晚安是我家鄉那邊的風俗,是祝願你……今夜好夢的意思。”


  黑衣黑發的少年垂眸望一眼她靜靜入睡的模樣,借由薄光勾勒出寧寧明媚乖巧的眉眼。好一會兒,從胸腔裡發出悶悶的低笑。


  他的動作很輕,起身從儲物袋裡拿出一件衣物,抬手一拋,便讓它落在散發著熒光的靈菇之上。


  於是再也沒有擾她睡夢的亮光,唯有暮色四合,溫柔如潮地漸漸上漲,將視線淹沒。


  寂靜夜色裡響起清越的少年音,被刻意壓得很低,不知道寧寧有沒有聽見。


  裴寂的嗓音生澀卻柔和,輕輕對她說:“晚安。”


第47章


  寧寧是被一陣尖叫聲吵醒的。


  這會兒天色未亮, 朝陽未升。四周皆是一片寂靜, 那道慘絕人寰的驚叫便顯得尤為突出, 像極了水壺燒開時發出的尖嘯, 把沉寂夜色燙出一個大洞。


  而這道聲音之所以能在第一時間吸引她的注意力, 原因無他, 隻因太過熟悉。


  ——雖然破了音,但聽那鬼哭神嚎般的聲線、跟見了鬼一樣悽厲的語調,整個修真界除了賀知洲, 估計沒誰能一模一樣地發出來。


  寧寧的睡意被這叫聲驚擾得一絲不剩, 兀地睜開雙眼, 發現不遠處的裴寂已經從被褥中坐起了身子。


  似是感到了她的視線, 少年垂著長睫望過來。


  他眼中仍殘留著睡夢中的淺淺倦意,漆黑瞳孔裡浮著層霧氣般的水光。


  就這樣毫不設防地看向寧寧時,幾縷亂發不安分地拂過側臉,眼尾的一點點紅襯著淚痣,少了幾分拒人於千裡之外的冷漠與戾氣,倒更像個懵懂的鄰家少年郎。


  而且衣襟也有些亂糟糟的, 層層褶皺有如漣漪,露出瘦削蒼白的脖頸。


  他們倆隻隔了一人之距,雖然裴寂不知什麼時候把佩劍放在了兩人之間, 勉強充當三八線的作用……


  但如今一起醒來,兩張對望之下見到裴寂的這般模樣,總有種同床共枕、相距咫尺的錯覺。


  停停停。


  她她她、她在想什麼奇奇怪怪的東西!


  寧寧被這個念頭羞得耳根爆紅,隻得匆忙低下頭去, 佯裝若無其事地摸了摸耳朵:“方才那道聲音,是不是——”


  裴寂點頭應聲:“是賀師兄。”


  賀知洲雖然曾找過他麻煩,但彼時二人互不熟識,難免會有誤會。更何況裴寂自小就習慣了旁人的冷眼與刻意針對,便也沒將那件事放在心上。


  ——身邊的一切人與事對他而言都不重要,他不去在意,自然沒有計較的必要。


  那道毫無徵兆的尖叫著實慘烈,叫完後再也沒有聲息。寧寧心下擔憂,與裴寂一道尋著聲音的源頭趕去。


  樹林中盡是遮天蔽日的參天古木,他們之前所在的洞穴居然瀕臨叢林出口,穿行於草木間沒過多久,眼前便豁然開朗,柳暗花明。


  洶湧浩瀚的綠潮緩緩退去,隱約可見將明的天光。


  如今卯時未到,堪堪入了黎明,朝陽被遠山銜在口中,隻溢出幾道粉白色的薄光,如同紙上流淌著的水漬,不消多時就覆蓋上整片天幕。


  天空澄澈得像一面無邊無際的巨大鏡片,在朝暉下美麗得有如虛像。幾顆星星毫無章法地點綴其上,也跌落進樹林外的湖泊之中——


  直至此刻,寧寧才明白這處秘境為何叫做“水鏡”。


  放眼望去是五六個連綴成片的圓形湖泊。湖面平靜無風、青碧如玉,在初初放亮的穹頂之下,恍如幾顆圓潤明珠。


  水光與天光交融成一色,倒映出天邊繁星與雲朵的影子,乍一看去當真有幾分像是薄薄的鏡子,平穩放置在地面之上。


  然而這場景美則美矣,卻見不到賀知洲的半點人影,周遭更是平靜得詭異,完全找不出致使他發出慘叫的源頭。


  ——他雖然不怎麼靠譜,但也總不可能走路時一個不穩,直接掉進湖水裡了吧。


  寧寧有些困惑,茫然地前行幾步,試探著叫了聲:“賀知洲?”


  沒有人應答。


  她離湖面近了,看得也就更加清晰。


  濃鬱的夜色此時已漸漸褪去,潺潺湖水被晨光點亮,泛起魚鱗般的波光。四下升騰著牛乳一樣的白霧,讓視線變得不甚清晰,低頭看向湖面時,能見到她自己的影子。


  寧寧忽然微微一愣。


  四下無風無浪,她的影子卻毫無緣由地用力一晃,身後響起裴寂的低呼:“師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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