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在劍身即將碎裂的瞬間,於周身混沌的黑霧裡,他聞到一股熟悉的栀子花香。


  裴寂原以為寧寧已經逃開了。


  可她竟仍然留在他身後,在千鈞一發的須臾,裴寂聽見她的聲音:“我怎會丟下你離開……可別小看你師姐啊。”


  隨即便是劍光一閃。


  寧寧上前一步拔劍出鞘,用星痕劍筆直刺向撲面而來的魔氣浪潮。她雖不像裴寂那樣身懷魔氣,體內的劍意卻在此刻轟然爆發,與魔潮形成短暫的對抗之勢,為裴寂擋下致命的一擊。


  劍氣與魔氣勢同水火、兩不相容,在彼此碰撞的瞬間兩相反噬,轟地一聲四散爆開。


  寧寧與裴寂皆被衝撞得後退幾步,紛紛咳出鮮血,祁寒亦是面色一僵,將魔氣收回。


  “很不甘心,對吧?”


  祁寒漫不經心地活動著手腕,眼底滿是悠哉笑意:“不要難過,狐族很快就會下去陪你們,以他們那副不人不鬼的樣子,大概不出十天就能全部歸西。”


  他說著頓了頓,嘴角的弧度加深:“隻可惜你們到死也不會知道,陣眼究竟被我安排在哪裡……這也是人之常情,那種地方,沒有人能猜到。”


  沒有人能猜到的地方。


  寧寧已經沒剩下太多力氣,渾身上下的骨頭像錯位一樣難受,仿佛隨時都會化為齑粉一並裂開。


  她似乎從沒受過這麼重的傷,強忍著眼眶裡淌下生理性淚水的衝動,努力保持冷靜繼續思考。


  究竟哪裡……才是絕對不可能被想到的地方?


  水?鏡子?還是說——


  ……啊。

Advertisement


  一個天馬行空的想法如同火苗,在心底被悄無聲息地點燃。寧寧握緊手中的劍柄,深深吸了口氣。


  魔族對秘境並不熟悉,祁寒貴為魔君,就更不會滿地圖地尋珍探秘。


  更何況當時形勢危機,耽誤須臾都是死路一條,根本不可能留給他太多時間,特意尋找一個隱蔽的地方作為陣眼。


  也就是說,那個地方與“水”或“鏡”相關,雖然光明正大地出現在他們眼前,卻並不會讓人聯想到陣法。


  ……豈止是不會讓人聯想到陣法。


  寧寧如釋重負地笑了笑,那種地方,通常連想都不敢想吧。


  當時出了密林見到湖泊,她的第一個念頭是什麼?


  ——不是“湖裡的水真清”,而是“天空澄明得像鏡子一樣”。


  在見到她與裴寂之後,祁寒的第一句話又是什麼。


  ——今晚天氣不錯,天空和月亮都挺漂亮,對吧。


  這並非寒暄,而是對他們無法找到陣眼,再直白不過的一種挑釁。


  他們與真實秘境的通道是一處處水泊,換言之,整個鏡面其實都位於真實世界的水下。


  既然“水”籠罩了整個秘境,而如今懸掛在他們頭頂之上的、罩住了所有人與事物的——


  不就是“天”麼?


  絕對不會被人想到的、將整個秘境都桎梏於其中的地方。


  不是腳底下的水泊。


  而是頭頂上的天空。


  或是說,他們眼前所見的“天空”並非真實存在,而是真實秘境裡波瀾不起的一潭清泓,無聲無息倒映出天地萬物,再原原本本地呈現在鏡面之下。


  整個世界都在陣法之中。


  這才是“水”與“鏡”的意義。


  而若想破壞陣眼——


  “我趕時間,隻能先向二位道別了。”


  祁寒淡笑著望向兩人身後,由於被擊退很遠,寧寧與裴寂已經瀕臨懸崖盡頭,後退一步便是飛流直下的雪白瀑布。


  他們無處可逃,而他早就下了殺心:“我看二位小道長同門情深,死在一起也不錯。”


  “裴寂。”


  寧寧費力調動靈力,傳音入密。現下情況危機,已沒有時間再多做解釋,她隻能言簡意赅地說個大概:“我想到了破局之法。留在崖頂之上死路一條……你會接住我的,對吧?”


  這次的陣眼是真真正正“遠在天邊”,如今她與裴寂都處在祁寒的威懾之下,莫說破壞陣法,連多餘的小動作都很難做到。


  唯一行得通的辦法,是趁他不備從懸崖頂端躍下,然後——


  寧寧深吸一口氣,與裴寂對視一眼。等他毫不猶豫地縱身躍下,也朝著祁寒微微笑笑,後退一步。


  巨大的失重感瞬間包裹住整個身體,連呼吸也成了種奢望。在呼嘯怒號的狂風與四下飛濺的銀白水光裡,寧寧睜開眼睛。


  墜落懸崖的這一刻,是絕對無法被祁寒插手的視覺死角,也是她唯一的可乘之機。


  “靈狐族都擅長用弓嗎?”


  當時第一次見到喬顏,她曾好奇地這樣問過。


  “正是。”


  那時喬顏對她說:“我家裡還有許多弓箭,若是姑娘不嫌棄,我可以送你一把。”


  後來喬顏當真送給了她一把長弓。


  所有細碎的記憶悄然串連,無數看似毫不相關的人與事彼此交纏,匯聚成一條命中既定的鏈條。


  瀑布有如星河倒掛,被月色映出淡金色浮光。雪白長裙與散開的黑發在夜風中揚起,寧寧默念口訣,儲物袋裡暗光一閃。


  出現在她手裡的,是一把精致的弓。


  喬顏送她的弓。


  所有動作都在轉瞬之間,寧寧將殘存的所有靈力匯聚在指尖,右手緊緊握住星痕劍,將其放在弓弦之上。


  既然這個秘境本來就是謊言——


  就算沒有灼日弓又如何,她同樣能以虛妄的弓與箭,破開這層虛幻的假象。


  星痕劍發出锃然嗡鳴,在四散的飛瀑裡,倏然閃過一道星光。


  旋即劍氣飛漲,勢如雲濤飛雪,激起片片浪蕊浮花,少女黝黑的瞳孔被白光映亮,透過搖曳不定的青絲萬縷,直直眺望蒼穹上的一輪孤月。


  長弓揚,劍勢升。


  冷光恍若遊龍,勢如破竹地斬斷層層水花與晚風,在湧動的氣流裡卷起千堆雪。就連天邊的月色也不及此等灼目,一時間黯淡了身影,襯得穹頂愈發幽異空蕩。


  因是幻境中虛假的天空,穹頂距離陸地其實並不遙遠。在寧寧落入裴寂懷裡的剎那,星痕劍勢不可當地直入蒼穹,正中寂寥無聲的孤月。


  如同鏡面碎裂,破開層層疊疊的裂痕,天空在轟然一聲巨響後,爆發出籠罩整個秘境的亮光。


  寧寧已經沒了力氣,來不及去看天邊究竟是怎樣的情景,隻覺得整個身體被用力接住,籠罩在身旁的不再是冰冷水流,而是頗為熟悉的溫和熱度。


  ——裴寂將她橫抱在懷中,用後背擋住了瀑布旁激蕩翻揚的陣陣水花,讓潭水不會濺在她身上。


  他接下寧寧時毫不猶豫,這會兒卻出乎意料地顯出了幾分手足無措的神色,連力氣也小了許多。


  裴寂從沒對誰做出過這種姿勢,這會兒總覺得兩人之間太過靠近。


  更何況他們周身都在下落時沾了潭水,他的手掌恰好能觸碰到懷裡小姑娘的肩頭與膝蓋,所及之處冰涼湿濡,卻又帶了綿軟的溫熱。


  站在潭水裡,理應是寒涼刺骨的,可他卻毫無緣由地心口微燥,引得耳根也悄悄發燙。


  “我沒事了。”


  寧寧也是頭一回被人這樣抱住,安安靜靜一言不發的時候,甚至能聽見裴寂劇烈的心跳,一下又一下砸在耳膜上。


  她莫名有些害羞,低聲道:“你把我放下來吧。”


  於是裴寂不甚熟練地俯身,小心翼翼將她放下,等寧寧的雙足觸碰到潭底,才徹底松開雙手。


  ——沒想到剛一松手,就見到寧寧身形一晃,直接向前撲在他胸口上。


  寧寧臉頰爆紅:……


  救命!!!她是真的真的想要好好站起來……為什麼身上連一點力氣都沒有了啊!!!


  裴寂心知她用盡了體內靈力,被這樣猝不及防地陡然一撞,下意識屏住呼吸,好一會兒才沉聲問她:“……沒力氣了?”


  寧寧的腦袋埋在他胸口,鼻尖滿溢著屬於少年人的清新木植香。她不知道應該如何回答,隻能強忍住紅著臉躲開的衝動,發出一聲小小的“嗯”。


  “用不用我繼續……”


  裴寂把目光聚集在不遠處的水面上,聲音很僵。他似乎不太好意思說出那個“抱”字,停頓片刻後悶聲補充:“幫你?”


  寧寧臉上更熱,趕緊接話:“不用不用!我等會兒就——”


  話沒說完,就感覺後背上襲來一股熱氣。


  裴寂不由分說地再次將她橫抱起來,刻意沒有低頭看寧寧的表情,一雙手掌帶著滾燙的熱量,與他平常冷如寒冰的身體完全不一樣。


  當她茫然抬起視線,隻能見到少年人清雋白皙的脖頸與線條流暢的下颌。有幾滴潭水順著脖子緩緩淌下,不知道是不是錯覺,裴寂的喉頭上下滾落,靜悄悄地染了層粉色。


  ……同樣被籠上淺淺紅暈的,還有他的耳朵。


  寧寧也沒說話,抿著唇視線亂飄,依次途徑裴寂的胸前、喉結與下巴,最終落在幽暗的水面上。


  四下隻有水花濺落的聲音,兩人靜默無言間,忽然聽見身後傳來一陣哗啦巨響,像是有什麼東西猛地掉進了潭中。


  ——原來是那位話很多的魔君乘勝追擊,秉持著一定要補刀的良好傳統,隨著他們從瀑布上一躍而下。


  結果萬萬沒想到,在下落到一半時陣眼被破,唇邊勢在必得的邪魅狂笑還沒落下,靈力就隨即反噬而來,重重擊打在脈門之上,讓他猛地在空中吐出一口鮮血。


  於是在飄飄搖搖的血花裡,魔君祁寒旋轉跳躍如花似夢,恍如上下撲騰的野鴨拼命掙扎,最終在鏡面碎裂之際,以一個萬佛朝宗的姿勢,噗通落進了水裡。


第62章


  祁寒落入潭水時, 激起了一大片驚天地泣鬼神的水花。與噗通水聲一並響起的,還有玄鏡外長老們綿延不絕吵吵嚷嚷的喊叫。


  “看不見了……怎麼會突然什麼都看不見?”


  林淺拍桌而起,雙眼直勾勾盯向玄鏡裡一片漆黑的畫面, 視線異常恐怖,那叫一個如狼似虎:“裴寂那小子之前把瀑布下面的視靈弄壞了啊啊啊可惡!叫他賠!至少要兩倍,不, 十倍的價錢!”


  說完喘著氣緩了好一會兒,才又雙眼發亮看向身旁的曲妃卿,露出一個隻可意會不可言傳的微笑:“嘖嘖, 這算是同門情誼嗎?裴寂為了保護寧寧, 可是連命都豁出去了。”


  有女修雙手捧臉, 眼底盡是愜意與歡愉,笑得跟今晚自個兒成親似的, 嘴角差點咧到耳朵:“這就是年輕人吧。年輕真好。”


  真宵不樂意了:“難道同門之間就不能為了彼此犧牲性命?”

推薦書籍
我和謝沿是江湖第一殺手。 他排正數第一,我……倒數第一。 他看我可憐,時常給我留幾個人頭撿撿。 沒有任務的日子,我倆就在小破院子裡廝混。 從門口的梨花樹,到廊下,再到榻上。 一個月裡床榻壞掉的次數,比我身上的人頭數還多。 直到有一天,我接到了暗殺謝沿的任務。
2024-12-04 21:50:47
重生回十九歲,蘇菱發誓,這一世絕不要重蹈覆轍。 她要保護家人。 進擊娛樂圈。 最重要的是,不要被秦驍看上,不做他的嬌軟情人。
2024-11-11 15:08:29
本該狂暴厭世的反派主動戴上止咬器,把脆弱的晶核暴露在我眼前。 我教他向善,結果他隻學會了回家前擦幹凈手上的血。 再可憐兮兮地抬眼:「外面又黑又冷,我好害怕,抱抱我吧。」
2024-12-15 10:01:55
有身孕的第四個月,我感染了風寒。彼時外面正飄著雪,我床邊烤著火盆,被窩裏還放著湯捂子。秦暮小心地將被角給我掖好,隨後起身坐在了床上。
2024-11-19 15:45:16
都說周京臣光風霽月,聖潔不可攀。隻有程禧知道,他在夜晚和她獨處時,要多壞有多壞,要多瘋有多瘋。他道德高尚,也斯文敗類。他是周京臣,更是裙下臣。後來,程禧另覓良配,那個男人是他的死對頭……
2024-11-27 14:17:42
結婚第十年,邵文清出軌了。 他帶著出軌對象的一雙兒女來到我面前。 說孩子們可憐,需要個父親。 女兒苦苦哀求,他始終不為所動。 我沒糾纏,帶女兒離開,又怕她受欺負,並未再嫁。 多年後,女兒得遇良人。 外孫女也很可愛,我整日照顧她,日子幸福順遂。 我六十歲那日,女兒女婿說公司事忙,外孫女也要臨時補課,明日再補壽宴。 可當天晚上,我就刷到了一個同城視頻。 酒店的豪華包廂裡—— 女兒一家人和邵文清站在一塊,還有那一雙兒女,六個人圍在一起,給當年那個出軌對象唱生日歌。 女兒還喊她:宋媽。
2024-11-19 15:35:16
設置
  • 主題模式
  • 字體大小
  • 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