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驚慌失措間,又聽賀知洲繼續道:“如果隻是這一種病,或許我還能砸鍋賣鐵為他治一治,可誰能想到,我二叔在不久之後竟又患了癔症!”


  他說完又是狠狠一瞥,天羨子俯首甘為孺子牛,一邊繼續跟觸電似的渾身抽抽,一邊雙目無神地又哭又笑,嘴裡念念有詞,很是恐怖。


  賀知洲已經不敢往下面看了,縮在凳子上瑟瑟發抖。


  與此同時,又在鏡子裡聽見自己的聲音:“不但如此,他還在昨日被診斷出腸胃炎、咽喉炎和重度產後抑鬱症——我的二叔啊!要不是你輟學供我念書,我哪能長成如今這副模樣!”


  這回連賀知洲本人都忍不住吐槽了。


  ——滾啊!長成這副模樣你二叔腸子都悔青了好吧!而且那個“重度產後抑鬱症”是鬧哪樣啊!你有病嗎!!!


  畫面中的天羨子露出了有些為難的神色,表情一僵,呆呆望向他時,又撞見賀知洲陰毒狠辣的目光。


  賀知洲終於知道,為什麼會覺得自己的這個眼神非常眼熟了。


  宮鬥劇裡蛇蠍心腸的反派妃子,給小白花炮灰灌絕命毒藥的時候,可不就是這樣的表情麼。


  天羨子好委屈,連說話都是細聲細氣:“我不會……”


  賀知洲雙目一眯,兩把眼刀虎虎生威,從喉嚨裡發出老牛般的低吼:“嗯——?!”


  真不是人啊。


  一滴淚,從眼角無聲滑落。


  他眼睜睜看著鏡子裡的自己越來越相貌猙獰、面目可憎,天羨師叔可憐巴巴、無路可逃,而周圍的人都被他們吸引了注意力,其中不少好奇地轉過腦袋。


  在賀知洲兇神惡煞的脅迫之下,天羨子紅著眼眶向後仰倒的時候,口中吐出的鮮血,悽美得像一場夢。


  他很有工匠精神,秉承著絕不作假的原則,直接用劍氣一掌拍在自己胸前,在眾目睽睽之下,迎來了屬於玄虛劍派的表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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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衣青年沉沉落地,唇角的血是那樣清晰,在短暫的畫面停滯後,天羨子開始了瘋狂顫動。


  那已經不是人類所能想象的姿勢。


  他最初隻是躺在地上渾身打寒戰,四肢聳動不已,沒過多久好似癔症發作,逐漸嘰裡呱啦喃喃低語,哭哭笑笑的模樣像是戴上了痛苦面具,駭人非常。


  而當他伸出雙手,這場震撼人心的畫面也就抵達了巔峰。


  但見天羨子一邊打冷顫一邊用小女孩的聲線自言自語,一邊將顫抖的左手捂住肚子,把身體躬成蝦仁形狀,右手則扼住自己咽喉,雙目圓瞪,偶爾發出幾道嘶啞尖咳:“唔呃噫——”


  這幅場景著實詭異,嚇得好幾個姑娘悽聲尖叫,而他身旁的賀知洲哭得好大聲,情真意切地大喊大叫:“二叔!我一定會當花魁治好你的!你一定要撐住啊!”


  好一個師慈徒孝,感人至深,堪比世界名畫,建議取名:知洲的報恩。


  人群之中一片哗然,不曉得有沒有人認出,那位倒在地上不停抽抽的兄弟,正是玄虛劍派鼎鼎大名的天羨長老。


  最初接待這兩人的姑娘被嚇到面如土色、不敢動彈。


  一片混亂間,忽然有個身穿紅裙的女人走上前來,大致詢問來龍去脈後,緩聲遲疑道:“這兩位許是醉了酒神志不清……演成這樣也不容易,就當積個德,讓他們二人暫且留下吧。”


  畫面到此便戛然而止。


  賀知洲已經快要把自己的整個拳頭塞進嘴裡,顫抖了好一陣子,才試探性發問:“我英俊瀟灑高潔傲岸劍道第一人的天羨師叔,他知道這事兒嗎?”


  寧寧搖搖頭,看他像在看死人:“他似乎還沒醒酒,我並不清楚師尊會不會記得此事,你自求多福吧。”


  她頓了頓,又道:“不但如此,你之後還奪走了紅玉姑娘的外衣,假扮成她的模樣,躲在客人的床鋪裡——”


  賀知洲:……


  賀知洲:“能讓我一個人靜靜嗎?要臉。”


  =====


  賀知洲受了一番心理創傷,哭哭啼啼給暖玉閣裡的姑娘們道歉後,便把自己關在屋子裡,仔細思考待會兒應該用怎樣的表情面對師叔天羨子。


  寧寧對此嘆了口氣,拍拍他肩膀:“這種時候,隻要微笑就可以了。”


  她要留在暖玉閣裡繼續詢問有關鸞娘的消息,因此並不著急離開;而百花深處在白日裡客人不多,女孩們便也恰好時間寬裕,特意尋了個房間,再度嘰嘰喳喳地說開。


  “我們之前說到,鸞娘雖然沒上過學堂,卻突然就會寫字念詩——她奇怪的地方還不止這個呢!”


  貓眼姑娘眨著眼睛,坐在椅子上雙腿不停晃悠:“我比她小幾歲,來的時候因為年紀尚小,隻需學習禮儀,不用忙著待客,因此空闲的時間也比旁人多得多。那時成天無聊,我便不時會去看看其他姐姐在做什麼,沒想到無意間,發現了一處關於她的貓膩。”


  她的語氣神秘兮兮,不僅寧寧,連身旁幾個暖玉閣裡的女孩也紛紛露出好奇之色,催促她繼續講下去。


  貓眼姑娘抿唇一笑,刻意壓低聲音:“鸞娘她呀,似乎在和什麼人通信。”


  “通信?”


  “對啊!就是晚上招來一隻信鴿,把信放在它身上,再由鴿子傳給另一個人。”


  她哼笑道:“那會兒半夜三更,我睡不著站在窗前看風景,沒想到居然見到一隻信鴿飛到了她房間裡頭,跟做賊心虛似的,生怕被別人看到。”


  “這樣說來,鸞娘從那時起,就已經懂得寫字了。”


  寧寧好奇問她:“為何不用傳訊符?”


  這回另一個女孩噗嗤一笑:“寧寧姑娘,催動符篆需得耗費靈力,我們未曾學過仙法,自是不知如何使用。”


  “不知姑娘可曾聽過鸞城裡的一則傳言?”


  又有人軟聲開腔:“傳說以魂魄為籌碼、鮮血為媒介,向鸞鳥許下心願,願望就能實現——獻祭魂魄一事,不正好能與‘道士無法請魂’對應麼?”


  這是寧寧從未聽過的傳說。


  在她心裡,鸞鳥向來是象徵福祉的瑞獸,與如此殘忍的獻祭完全搭不著邊。更何況,若是所有人的所有願望都能通過這種方式實現……


  那未免也太輕而易舉了些。


  “城主之前還娶過一個妻子。”


  貓眼姑娘見她半信半疑,繼續道:“你一定不會想到,鸞娘性情大變、半夜被我撞見傳遞信件、上一位城主夫人突發重病……是在同一時間。”


  寧寧一愣,聽她斂了笑沉聲說:“她之所以懂得獻祭之法,一定是受了傳信那人的教唆。先是讓真正的城主夫人暴斃身亡,再把自己慢慢變成城主心中最為中意的模樣,一步步設下套子接近他——這樣想來,豈不是一氣呵成?”


  如此一來,究竟是誰在與她暗中通信,便成了整起事件裡最大的疑點。


  可他幫助鸞娘的目的是什麼?之後的少女失蹤案,也都是由他們二人所犯嗎?


  寧寧想來想去找不出思路,隻得先將此人放在一邊,專心詢問有關鸞娘的線索:“你們談及她‘性情大變’,不知此事從何說起?”


  “這樣說吧,她呢,從小在花街長大,是最為普通的風塵女子,得了客人就往上迎,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我們都是這副德行,全當為了活命,沒什麼好講的。”


  貓眼姑娘道:“但自從某一天起,她突然變得不大對勁,具體怎樣我也說不上來,總覺得像是變了一個人,老是陰沉沉站在一邊,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對對對!她好像一天天地,不知怎麼就突然清高冷淡起來。”


  扎著辮子的小姑娘趴在桌子上,哪怕隻是輕輕一挑眉,也自帶了攝魂奪魄的媚意:“從前的鸞娘跟我們沒什麼兩樣,自從開始接近城主,就不愛笑也不愛講話,充其量若即若離地朝他那麼一笑。隻不過見了兩三次面,就把城主的魂兒給徹底勾走了。”


  她說罷想了會兒,一槌定音地下了總結:“她就像知道城主會喜歡什麼樣的女人,把自己徹徹底底變成了那種類型。”


  這句話極為貼切,引得在場好幾個女孩深以為然地紛紛點頭。


  唯有一人皺了眉,對寧寧柔聲道:“寧寧姑娘,你可別聽她們瞎胡鬧。我與鸞娘從小一起長大,最是清楚她的為人,她絕非心思險惡之輩,萬萬不會做出此等醜事。”


  竟是紅玉姑娘。


  “她向來拼命,一旦定了心思,就斷然不會放手。從前她想湊足贖金離開百花深,便用盡渾身解數招徠客人;若是想要嫁給城主,那為了他鑽研書法詩賦、將自己變成他喜歡的性子,也有理可循,哪裡會和神鬼之事扯上關系。”


  她在一眾小丫頭裡年紀最大,其他人雖然不服氣,然而出於對紅玉本人的敬佩,都鼓著腮幫子一言不發,聽她用溫溫柔柔的嗓音繼續說:


  “我們生來貧賤,若說不想過上好日子,那必然是假話。鸞娘就算為了接近城主,刻意將自己變成另一副模樣,在我看來,也並不覺得有什麼可恥。”


  “紅玉姐姐,你還幫她說話啊?”


  貓眼姑娘冷哼一聲:“她自從嫁入城主府,就再也沒有與我們來往過。上回咱們在燈會上遇見她,那女人明明看見了你,卻像在看陌生人一樣——這分明就是不對勁嘛!”


  紅玉摸摸她腦袋:“我們這種身份,她不認也在情理之中。我雖然覺得失望氣惱,卻不希望你們出於個人好惡,把強加之罪安在無辜之人頭上。”


  她雖是這樣說,但從寧寧已經掌握的線索來看,鸞城少女失蹤的幕後真相很可能與鸞娘脫不了幹系。


  但若要查明……又應該從哪裡入手?


  寧寧腦袋裡的思緒一團亂麻,沒有頭也沒有尾巴,正在默不作聲地思考時,忽然聽見房間虛掩著的木門被陡然推開,耳邊傳來賀知洲生無可戀的聲音:“寧寧救命!我的錢……我的錢全不見了!”


  =====


  賀知洲的錢袋子裡空空如也。


  他之前在浮屠塔裡得了寶貝,這回又在秘境中採了不少靈植,開開心心隨手一賣,就是滿滿一口袋的可愛小靈石。


  然而當他好不容易醉酒清醒過來,在迫害師叔之後的滿心絕望裡,為了讓自己開心一些,本想拿出錢袋裡的靈石細細觀摩,卻發現一粒灰都沒剩下。


  一點開心也沒有,整個人更絕望了。


  跟言情小說裡女主角是男主的命一樣,那些石頭也是小窮鬼賀知洲的命。託他的福,寧寧與裴寂頭一回進了鸞城裡的刑司院。


  刑司院和警察局沒有太大差別,經群眾報案後非常迅速地調用了監控攝像頭,即鸞鳥像記錄的城中影像。


  據接待他們的刑司使說,多虧有城主設下的術法,近日以來鸞城可謂夜不閉戶、路不拾遺,能在這種風氣之下弄丟渾身家當,也算是個人才。


  畫面在深夜的百花深處不斷遊弋,不知過了多久,終於在玄鏡中出現了兩道無比熟悉的影子。


  還是他和天羨子。


  賀知洲又想起暖玉閣裡的慘案,差點沒站穩。


  鏡子裡的天羨子呆呆立在路邊,跟前站著個陌生男人。那男人手裡拿了個蔥蔥茏茏的茂盛盆栽,滿臉堆著笑:“這是我們祖傳的搖錢樹,隻要你給我錢財,我就能變出雙倍的靈石。”


  他說著拿出三顆下等靈石,往盆栽後邊一晃,再張開手指,居然當真成了六顆。


  ——因為在盆子裡還藏著好大一堆。


  這是個極度弱智的街頭騙術,但凡是個正常人,都絕對不會上當。


  隻可惜那時的天羨子不算正常人。


  “好厲害,好神奇!”


  天羨子呆呆拍手,在男人不間斷的慫恿下咧嘴傻笑,從錢袋裡拿出可憐巴巴的一百靈石:“這是我身上所有的錢,拜託你了!”


  騙子雖然看出這是個喝醉了的傻子,卻萬萬沒想到,居然還是個窮到摳腳的窮光蛋,一時間笑容凝固,欲言又止。


  然而一百雖少卻也是錢,男人剛把它們拿在手裡,忽然聽見不遠處傳來賀知洲義正言辭的吼聲:


  “師叔,你在做什麼啊!”


  鏡子外的賀知洲樂到嘴歪,一拍大腿:“看見了吧!不愧是我,連醉酒之後都能保持如此清醒!”


  然後就看見畫面裡的他仰頭發出一陣朗聲大笑,繼而搖搖晃晃地站在男人跟前,用手指比了個三:“搖錢樹如此神奇,一百靈石怎麼夠!我加投!”


  賀知洲剛喝下的茶水被噗噗噗噴出來,猛地吸一口涼氣,在撲通撲通的心跳聲裡,聽到屬於自己的聲音:“加投!三!千!萬!”


  說完還一把握住天羨子手腕,激動得眼眶泛淚光:“太好了師叔!這世上所有的奇跡,居然都被我們碰到了!我們真的好幸運好幸運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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