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

  裴寂冷眼瞥他:“你覺得失蹤案與鸞娘有關。”


  他用了十分篤定的陳述語氣,青年聽後也並不反駁,聳肩應道:“你們應該就是在查這件事兒吧?這隻是我的一己之見,愛信不信。”


  寧寧念及大師姐安危,並不與他廢話:“你是不是覺得……鸞娘很可能是已故的宋纖凝?”


  “不然她問起換魂術是為了什麼?鸞娘又為何能找到這個地方?”


  青年抬眼望了望門外,確定寂靜無人後繼續說:“而且我聽說,鸞娘與曾經的性子大相徑庭,可不就是被徹徹底底換了個人嗎!”


  許是從未有人與他談論過此事,青年越說越來勁:“要我說啊,事情應該是這樣:宋纖凝對城主愛而不得,恰逢身體抱恙活不了多久,幹脆一不做二不休,一氣之下用了移魂秘術,附在鸞娘身上。”


  他又喝了口水:“鸞娘正是城主喜歡的長相,然而未修仙術,總有容顏老去的一天,於是宋纖凝又動用煉魂之法,試圖永駐容貌、修為精進,讓城主越來越迷戀她。”


  這一番推理下來,倒也算是有理有據。


  寧寧眼底的陰翳卻始終沒消,沉聲問他:“店家,你可聽說過《紫薇術法錄》?”


  “宋夫人買過一本,紫薇真人正是邪術大能。”


  青年似笑非笑:“至於那本書,裡面恰好講到了換魂術,隻不過所談甚淺,沒有太大作用。”


  對話進行到這裡,似乎許多事情豁然開朗,沒有了可以繼續聊下去的話題。


  寧寧想起下落不明的鄭薇綺,蹙眉沉聲道:“那煉魂之術,究竟應該如何操作?”


  “很簡單啊,無非是活人、咒法、布陣。”


  青年睨她一眼,像是想起什麼,再度露出了略顯神秘的表情:“煉魂十分有趣,同一時間獻祭的生魂越多,所能得到的回饋也就越大。相同數量的魂魄,一個接一個煉制的效果,遠遠比不上同時獻祭——或許那些失蹤的姑娘還沒死,幕後兇手在等一場天時地利人和的大祭。”


  這讓寧寧想起浮屠塔裡的鵝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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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年的邪修們也是將全城人的魂魄聚在一起,等待一並煉成。如果真如店家所說,離奇消失的女孩們尚在人世……


  隻要他們盡快查明真相,也許就能救下包括鄭薇綺在內的所有人。


  “二位聽盡興了沒?”


  青年怯怯打量一番裴寂的神色,抬起右手指了指身旁的貨架:“看在我講了這麼久的份上,要不要買點東西?”


  =====


  玄虛劍派的弟子畢竟也不是惡魔,寧寧和和氣氣向店主道了謝,隨後又選了些或許有用的小玩意,才與裴寂一並離開店鋪。


  因為之前那段稀裡糊塗的牽手,兩人之間的氛圍一直極為微妙。


  之前聽店主侃大山的時候還不覺得,然而這會兒四下靜謐,連自己的腳步與呼吸都能聽見,夜色與微光融在一起,就更顯出幾分曖昧的意思。


  寧寧一邊往客棧方向走,一邊低著腦袋,試圖整理紛亂的思緒。


  宋纖凝為什麼要詢問換魂之事?鸞娘性情大變,當真與她有關聯嗎?以及,她之前是真的真的主動牽了裴寂的手吧?


  最後一個念頭出現得猝不及防,讓她腦海裡的推測瞬間停滯下來。寧寧有些別扭地動了動左手指尖,似乎還能感受到少年人手背堅實的觸感,像在做夢一樣。


  想不通,為什麼她會下意識做出那種動作,還有那句“這樣才是牽手”……


  也太太太主動了一點吧!


  從這裡去往玄虛派所在的客棧還有一段距離,寧寧為了避免氣氛越來越尷尬,硬著頭皮向裴寂搭話:“師弟,你怎麼想?”


  她心下緊張,這句話脫口而出,沒經過太多思考。沒想到裴寂並未立刻應答,而是沉默著扭過頭來看她。


  他很適合夜晚,漆黑的發被晚風吹拂到額前,遠處幾顆遙遠光點猶如星辰墜落,懸在一雙陰鬱深邃的黑瞳,映出幾分明暗不定的光暈,像深潭月影那樣幽幽散開。


  寧寧被他這樣一看,心口便不自覺地發悶。


  裴寂語氣冷硬、不容置喙,每個字都咬得格外清晰。雖然刻意裝作並不在意,卻又帶了點遲疑的意味,尾音像是貓咪下垂的尾巴,漸漸變低:“師姐以前都是叫我的名字。”


  寧寧一哽。


  哇,這個人!


  牽了手之後開始學會得寸進尺了!她可不是心裡緊張,想借由這個稱呼讓自己顯得正經一些嗎!幹嘛要這麼直白地說出來啊!幼稚!


  寧寧踹飛面前的一顆石子,有些不服氣:“師弟不也是叫我‘師姐’嗎?”


  她把“師弟”兩個字念得格外重。


  承影爆發出一聲幸災樂禍的大笑:“哈哈哈不是吧!裴小寂,你這算是撒嬌嗎?居然被寧寧懟回來了哈哈哈太遜了吧!”


  裴寂把頭轉了回去。


  寧寧察覺他移開視線,便趁機抬起眼睫,不動聲色地瞧他一眼。


  月光讓裴寂稜角分明的輪廓稍顯柔和,從她的角度看去時,能見到對方緊繃的下颌。纖長如鴉羽的漆黑長睫垂落在他眼前,襯得目光愈發晦暗不明。


  她看不透裴寂此時此刻在想什麼,隻知道他皺了眉頭。


  然後裴寂微微張了口,似乎想要說些什麼,與此同時偏過腦袋,正好撞上寧寧清亮的目光。


  兩個人同時把視線挪開。


  “我——”


  寧寧聽見他低低出了聲,在短短一個字後戛然而止,隨即而來的是淺淺吸氣聲。


  裴寂的嗓音像是從胸腔裡悶悶地湧出來,雖然隻是短短兩個字,卻被他念得格外生澀笨拙,每個音韻都在舌尖百轉千回,仿佛不舍得觸碰。


  所幸他最後還是念了出來。


  裴寂說:“寧寧。”


  寧寧,叫得還挺好聽。


  寧寧走在昏暗的小道上,不知怎地,忽然覺得腳步輕快了許多,連帶著一顆心髒也哗啦啦飛起來,怎麼也抓不住。


  “喔。”


  她抿了唇斂去嘴邊的笑意,把雙手背在身後邁步時,帶了點跳起來的衝動,佯裝出一本正經的嚴肅口吻:“裴寂小朋友,你怎麼看待這件事?”


  承影一邊捂著嘴笑一邊說:“裴小寂,她這是在說你幼稚。”


  頓了頓,又嘿嘿嘿笑得更厲害:“你可不能認輸啊!聽我的,叫她一聲‘寧寧乖寶’或‘寧寧小親親’,嘻嘻嘻嘻她絕對不敢再調侃你了。男人就是要主動一些,強勢一些嘛!”


  若真那般叫出來,她的確是不敢再調侃,他卻跟直接死掉沒兩樣了。


  裴寂沉著臉,骨節分明的右手把劍握得更緊,雖然眼底多了幾縷不耐煩的殺氣,唇角繃成一條直線,把上揚的弧度悄悄壓下。


  原來她的名字從自己口中念出來,會是這樣的感覺。


  單薄的疊音溫和又輕盈,僅僅是念出那個名字……


  都會讓他緊張得心下一緊,卻也忍不住想要揚起嘴角,開心到無法抑制。


  他真是沒救了。


第81章


  兩人一路走一路說, 不知不覺就到了客棧門口。賀知洲房間的燈還亮著,等寧寧敲門進去,一眼就見到頂著大大黑眼圈的林浔。


  小白龍從沒熬過夜, 加之昨夜的狂奔幾乎耗去了所有精力與體力, 這會兒像條死蟲趴在桌面上。


  等見到她與裴寂進屋,才終於露出些許屬於活物的生氣:“師姐師弟!你們查得怎麼樣了?”


  寧寧在大腦中理好思緒, 將鸞娘與陌生少年的畫像、夜探城主府所得與店家的話一五一十盡數相告。


  賀知洲聽得張嘴瞪眼, 最後猛地一拍大腿:“我知道了!”


  寧寧乖乖點頭, 靜候他的表演。


  “我今天也是幹了實事的。”


  賀知洲從桌子上拿出一個小本本, 認認真真翻開時, 能見到紙頁上鋪滿的大堆筆記:“我路過河邊遇見一個奶奶,問起她關於城主府那三位的恩怨糾葛,得到了驚天大發現。”


  裴寂抱著劍倚在牆邊, 面色淡淡地聽他講:“四年前花會的時候,鸞城幾大家族在百花深處龍吟河的遊船上舉行過聚會,宋纖凝與駱元明都有出席。宋小姐回家後紅光滿面異常欣喜,過了很久才有人發現,她與一名男子交往甚密,被爹娘狠狠罵了一頓。”


  賀知洲說著抿了口水:“最為關鍵的一點是, 這件事發生後不久, 宋纖凝就嫁給了駱元明——這說明什麼?說明那個讓她心心念念的男人必定就是城主啊!兩人的私情被發現,雙方家長一拍即合, 直接定了婚事。”


  寧寧接話道:“可城主與夫人的關系並不好。”


  “這就要說到鸞娘了。”


  賀知洲一本正經,露出有些痛心的神色:“城主為什麼會對她一見鍾情, 又為什麼會突然與宋纖凝爭吵不斷、異常冷漠?肯定是鸞娘置換了他的記憶,駱元明以為自己愛的是鸞娘,其實卻是他棄之如糟粕的前妻。可憐宋小姐滿懷希望地嫁過去, 卻落得如此下場——可憐!”


  寧寧聽罷忍不住拍手:“天雷滾滾,這是把狗血往我嘴裡直接灌啊。賀師兄,以後虐文的作者不是你,我絕對不看。”


  “我和那位店家一樣,也覺得鸞娘就是宋纖凝。”


  林浔道:“你們還記不記得?駱元明之所以對鸞娘一見鍾情,是因為她與他夢裡的神女如出一轍。他身為城主,自然不可能把自己的夢境大肆張揚,唯一能知道這件事的,隻有枕邊人。”


  但這個推理說不通,僅憑一個物件就能推翻。


  ——那幅被鸞娘買走的畫。


  如果她並非本人,必然不會對那幅畫那般上心。


  同樣存疑的,還有鸞娘封鎖宋纖凝臥房的理由。


  那間房屋許久無人踏足,鸞娘應該並未利用它做過什麼事情。既然不是為了她自己,也不像是為了駱元明,兜兜轉轉來看,難道是為了……


  已經去世的宋纖凝?


  寧寧猛地坐直了身子。


  對啊,他們一直執著於鸞娘與駱元明的愛與恨,哪曾考慮過她和宋纖凝。


  腦子裡的念頭一個接一個浮起,在這樣的前提之下,似乎許多人說過的話都變得有跡可循。


  “鸞娘從未上過學堂,不可能識字,但她竟常與城主吟詩作對,還寫得一手漂亮的毛筆字。”


  而宋纖凝自幼念書,字跡清雋。


  “鸞娘自幼長在暖玉閣,連門都很少出,她是從哪裡得到我這店的消息?”


  宋纖凝知道啊。


  “你一定不會想到,鸞娘性情大變、半夜被我撞見傳遞信件、上一位城主夫人突發重病……是在同一時間。”


  “她就像知道城主會喜歡什麼樣的女人,把自己徹徹底底變成了那種類型。”


  如果鸞娘夜半傳信之人正是宋纖凝呢?好友病重、疑雲重重,直至宋纖凝身死也未能尋得真相,而駱元明無疑是最為可疑的那個——


  “她向來拼命,一旦定了心思,就斷然不會放手。”


  她當真沒有放手,硬生生把自己變成截然不同的另一個人,做了城主夫人。


  最後還有說書先生的那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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