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除開參與試煉的幾人與魔君謝逾,席間還端坐著兩個女人。


  正是選妃時寧寧見到的那兩位。


  據謝逾介紹, 左側那位穿著金絲月華裙的名為顧昭昭,原是周家侍女,在他貧苦之時不離不棄、生死相依,二人伉儷情深, 此生必不負她。


  寧寧一邊聽一邊心頭咯噔咯噔跳,在聽見“伉儷情深”時, 念及今日佳麗如雲的選妃現場,差點當場笑出聲。


  至於右側的白衣女子, 便是周家小姐周倚眉。


  謝逾顯而易見地不願搭理她,卻也顯而易見地想要折辱她,面帶不屑介紹了名姓後,薄唇冷冷一挑:“曾經多麼高不可攀的周家小姐, 如今也不過是我的禁脔。”


  禁脔這個詞太復古, 一般人真的承受不來。


  難以想象會有人面不改色說出這樣的臺詞,寧寧尷尬到用腳趾猛抓鞋底,差點當場給這小肚雞腸的垃圾男人來一套軍體拳, 讓虐身虐心強制愛好好感受來自社會主義的無上關懷。


  而此時此刻,談及“深情之人被傷得最深”,謝逾之所以會睨向周倚眉,其中緣由不言而喻。


  他出身低微,被當作周家毫無人權的奴隸養大,唯一心心念念喜歡著的,隻有這位遙遠如天上月的大小姐。


  可惜郎有情妾無意,周倚眉不但對他興致寥寥,還在他提出私奔之後將謝逾出賣——


  想到這裡,寧寧又不懂了。


  就算謝逾付出十倍百倍的真心,就算周倚眉心冷如鐵,從未被他打動,可無論怎麼想,她似乎都沒有太大過錯。


  連三歲小孩子都知道,付出不一定會有回報,謝逾對周倚眉情深切切,難道她就非要因此而動心麼?除了“一往而深”,還有個句子叫“癩蛤蟆想吃天鵝肉”,天鵝不喜歡就是不喜歡,還能強迫她與盜版青蛙王子在一起不成。


  至於謝逾這種,說白了就是自私。真以為自個兒是全世界中心,掏心掏肺窮追猛打就一定有成效,其實做的那些事隻感動過自己。


  周倚眉聞言面色一白,低垂著頭沒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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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宴席開始到現在,她一口飯都沒咽下。


  “這位姑娘是此緣由,那——”


  戀愛腦高度中毒的謝逾對寧寧信以為真,劍眉一挑,視線落在一旁的白曄身上:“這位小道長,不知又是為何?”


  白曄正在猛扒飯,聞聲猛地一愣,抬頭時滿嘴的白。


  “我……”


  白曄緩緩吞下嘴裡的白米飯,微仰了頭望向天空。


  有寧寧的身先士卒,他明白自己應該怎麼做。


  “那個女人,名叫何小晨。”


  鏡外的長老們同時發出一聲頗為嫌棄的“噫”。


  莫名躺槍的何效臣:???


  “從小到大,我卑微地愛她十二年,卻為了給她心愛的男人頂罪,被親手丟進監獄、取走腎髒。”


  白曄攥緊拳頭,用力往桌上一錘:“她說出獄之後就嫁給我,結果那隻是一場謊言!我一顆赤誠的真心終究被她毀了,毀得鮮血淋漓……所以我逃了,在臨走之前用僅存的最後一點尊嚴告訴她:何小晨,這次是我先不愛你了。”


  怎麼又是個取腎的。


  謝逾望向他的眼神逐漸變得復雜,本想安慰一兩句,竟聽見砰然一聲拍桌響。


  “可是她不知道……什麼都不知道!”


  白曄咬牙切齒,眼眶裡染了淺淺的紅:“其實與她在兒時私定終身的是我、在山洞裡照顧她三天三夜的也是我——不是我那雙胞胎哥哥!她一直都認錯了!”


  這是個高手啊!


  猝不及防聽見這個轉折,寧寧在心裡直呼內行。


  白曄隻用短短兩段話,就無比精闢地容納了監獄梗、摘腎梗、背叛梗、白月光梗和最為經典的認錯梗,堪稱集狗血之大成,叫人不得不連聲嘆服。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顧昭昭在聽完這番話後尷尬一哂,眼底的笑意悄然止住。


  “世上竟有如此薄情寡義之人!”


  謝逾是個容易受傷的男人,被故事裡的恩怨糾葛虐到面色發白:“愛真的沒用,多愛都沒用,感情最怕她逢場作戲,而我們依然死心塌地,無論如何,不愛就是不愛了。”


  白曄不停點頭,實則心裡盡是茫然:


  這人在說什麼愛來愛去的豬話?現實世界真有人能講出如此尷尬的臺詞嗎?或者說,其實他在像永歸小和尚那樣表演順口溜?


  這處浮屠境以虐戀情深為主打,估計從沒遇見過比它更能灑狗血的人,一時間承受太多無法消化的信息量,怔怔卡了頓。


  在片刻停滯後,謝逾選擇放棄這群亂舞的妖魔鬼怪,往越來越扭曲的主線上狂奔。


  “各位都是為情所傷,今日來了崇嶺,不如借酒消愁。”


  謝逾抿唇笑笑,繼而斜斜靠在椅背,語氣輕佻:“周小姐,為道長們斟酒罷。”


  周倚眉眸光微沉。


  倒酒向來是侍女丫鬟做的事兒,他此番一席話,無疑是當著所有人的面告訴她,當年高不可及的周家大小姐已再無權勢,任他擺布。


  還真是小肚雞腸啊。


  若是在平日裡,寧寧早就拔了劍上前,但如今礙於浮屠境限制,不得不候在一旁等待劇情發展。


  她本是恹恹拿手撐著腮幫子,一言不發盯著周倚眉瞧,等後者拿起酒壺,突然飛快眨了眨眼。


  白裙女子纖細窈窕,因病弱無力,起身前行時身形微晃,輕輕咳了聲。


  她竟是以左手拿著酒壺,右手雖然也覆在瓷器之上,五指卻綿軟得像是毫無力氣,僅僅能做出一個“拿”的姿勢而已。


  周倚眉的右手出了問題,很可能無法再用。


  這樣一來,謝逾讓她斟酒的用意,就要更為險惡幾分。


  她被折磨得渾身乏力,隻能憑借一隻左手支撐整個沉甸甸的酒壺,於是毫不意外地,在給謝逾倒酒時手臂輕顫,將酒水灑落些許。


  這也正是謝逾的目的。


  “怎麼,莫非周小姐已經連斟酒都——”


  眉目間盡是陰鸷的青年冷聲一笑,白玉般的面龐浮上淡淡薄霜,正要開口羞辱,卻聽見不遠處另一道清脆的女聲。


  “時隔多日再想起真霄,最讓我難以忘懷的,便是那天在望月山上。”


  寧寧很是感慨,難以自拔地陷入回憶:“他剜了我的心頭血,救下白月光後打算御劍離開。可我靈力盡散,根本無法駕馭星痕劍,那狗男人冷笑著看著我,竟然說——”


  “怎麼,莫非你身為劍修,已經連御劍飛行都做不了?”


  謝逾噎了一下。


  這好像是他剛剛打算說的臺詞。


  “去他的御劍飛行!他難道還不知道,我剜去心頭血後會是何等虛弱?既然那麼愛飛,幹脆就斬斷那廝雙手雙腳,剔他靈髓毀他血脈,把他綁在劍上放風箏好了!腦袋可以當球踢的狗男人!”


  寧寧氣呼呼地說完,末了抬起眼睫,朝謝逾輕輕一勾唇:“魔君大人,你說是吧?”


  謝逾:……


  謝逾:“好、好像,是的吧。”


  雖然這樣說,但為什麼會莫名有種我罵我自己的錯覺呢。


  被寧寧這樣一折騰,謝逾把之前準備好的臺詞忘了個遍,周倚眉朝她投去感激的視線,身形稍稍一側,來到顧昭昭面前。


  她們倆曾經一個小姐一個侍女,如今彼此間的身份卻是天差地別。


  顧昭昭見到她,唇角溫和無害的笑意更甚:“多謝小姐。”


  周倚眉斟酒時背對著謝逾,形成一片封閉的視覺死角,因此他很難看見兩個女人間的具體動作。


  可寧寧卻能看得一清二楚。


  在周倚眉把酒壺往下斜傾的瞬間,顧昭昭手臂一晃,正好擊在她受傷的右手上。


  隨即便是右臂猛顫、酒壺落地,瓷器碎裂的脆響猝不及防響起,還伴隨著顧昭昭一聲倉促的驚呼。


  哇哦。


  寧寧在心裡為她鼓掌,這惡毒女配的味道真是有夠正宗。


  “怎麼回事?”


  謝逾如同遭遇降智光環,本就岌岌可危的智商不斷—1——1—1,惡龍咆哮:“昭昭!你有沒有受傷!還有你!周倚眉!你這女人究竟想玩什麼花樣!”


  希望此人葬禮上的鑼鼓聲能比這個好聽。


  寧寧默默捂住耳朵。


  “我沒事,你不要怪小姐,都是我——”


  “真霄那都不算什麼,最令我恨入骨髓的,是我那長相一模一樣的雙胞胎哥哥。”


  白曄冷聲呵呵,毫不留情打斷顧昭昭的聲線:“那日大雪封城,他與我並肩行在長梯之上,忽然就自行滾了下去!等何小晨將他扶起,那混賬東西居然厚著臉皮說——”


  “我沒事,你別怪弟弟推我,都是我不好,要是再小心些,就不會從梯上落下來。”


  顧昭昭哽了一下。


  這好像是她剛剛打算說的臺詞。


  “我隻想說滾啊!真那麼喜歡滾樓梯,給小爺去滾啊!我要真想害你,難道還會用如此白痴的方法?你弱智也就算了,能不能別把我也拉下水!害你?你也配?真會給自己加戲!”


  顧昭昭面如死灰,顫抖著低頭扒飯。


  “還有何小晨!那樣拙劣的手段她居然也信?如此腦子,慘烈得像一樁冤案!我當初真是瞎了眼才會看上她,我呸!自作多情的傻子玩意兒!”


  白曄出生於書香世家,好不容易在十方法會一展口才,沒想到竟是罵人。


  他講得氣喘籲籲,一口氣自始至終沒停下,說罷猛地往嘴裡灌了口水,啞聲道:“謝魔君、顧小姐,你們覺得,我說得對嗎?”


  謝逾和顧昭昭皆是嘴角一抽。


  匪夷所思,簡直匪夷所思。


  他們兩人如同被這群修士吃掉了腦子,所有想法與言語無所遁形,被搶白得一句話都接不上來。


  謝逾罕見地感到了少許懷疑。


  他對周倚眉的所作所為是否的確太過分了些?難道真是顧昭昭做了手腳,酒水才會灑出來?可是——


  不,這一切都隻是巧合而已。


  他年少的喜愛被周倚眉踩在腳底,明明約定好了要一起離開,卻隻等來拿著棍棒、要將他置於死地的家丁。


  隻有昭昭,在飢寒交迫時帶來衣物與糕點的昭昭、於生死邊緣為他送來傷藥的昭昭,才是他謝逾心底的最後一寸淨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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