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凌霜大真人綴夜入宮, 在摘星臺下便望見了其上衝天的火光,負責看護摘星臺的道士抟雲臉上粘著灰痕,一見他便躬身顫聲道:“大真人, 摘星臺太高, 往上運水不易,故而這火勢才遏制不住,到了這步田地……”


  “太平缸呢?那些太平缸都是擺設嗎!”凌霜大真人擰起眉來,少有地按捺不住心中怒火。


  “近來天幹,雨水少, 太平缸裡的水都幹了……”抟雲根本不敢抬頭直視凌霜大真人的臉。


  “雨水雖少,但也不至於能教摘星臺上的太平缸都幹了吧?”


  忽的, 一道聲音臨近, 凌霜大真人轉身,在一片灼人的火光裡瞧見那位被侍衛宦官簇擁而來的大殿下。


  “究竟是被日頭曬幹的,還是另做了他用?”


  夢石在凌霜大真人身側站定, 盯住那道士抟雲。


  與帝王太過相似的眉眼, 以及這一分迫人的氣度令抟雲滿額是汗, 他跪下去, 再不敢替人遮掩:“摘星臺上取水不易, 有時, 有時他們躲懶, 澆花灑掃的水, 都從太平缸裡取……”


  “不成器的東西, 這便是你們修行的樣子?”凌霜大真人拂塵一掃, 沉著臉:“今夜這火是誰的過失, 為了躲懶偷用太平缸中水的又都是誰, 你都一一給我查清楚了, 我星羅觀,沒有這般怠惰的修行之人!”


  “是!”


  抟雲不敢擦汗,垂首應聲。


  夢石立在長長的石階底下,抬眼便見摘星臺上的樓閣已坍塌下來,在那座大殿的檐瓦之上燒成一團,像條咆哮的火龍。


  “夢石殿下,此事也是由您查辦麼?”


  抟雲起身又跑去摘星臺上監督眾人滅火,凌霜大真人對夢石行了禮,問道。


  “摘星臺連出兩件禍事,大真人預備如何與父皇交代?”


  夢石卻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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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蘊宜公主一事,貧道確是始料未及,今夜摘星臺又起火,陛下卻並未召見……”縱是凌霜大真人在聖駕身側多年,也始終猜不透帝王的心思。


  摘星臺上投下的光影在夢石側臉閃爍,他狀似不經意般:“我至今想不通,要蘊宜入正陽教,長居摘星臺清修,已是最能保住她聲名的法子,她是劉皇後所出,貴為公主,她到底是在怕什麼?竟不惜以死反抗。”


  凌霜大真人聞聲,沉默許久,方才一嘆:“殿下是想問,明月公主在樓閣上的那四年吧?”


  “大真人不是說,與我是一條船上的人?”


  夢石看向他。


  凌霜大真人雙手藏於袖間,拂塵靠在臂上,他不動聲色地打量面前這位身著道袍的殿下。


  當今聖上一心向道,奉正陽教為大燕正統,凌霜也因這份殊榮而安逸多年,但居安當思危,如今的朝局暗流湧動,而朝中的兩方勢力各有其心向的儲君人選,然,劉皇後所出的皇子息瓊與擁護他的那幫清流一般厭道惡玄,而胡貴妃所出的皇子息照自有胡家外戚勢力幫襯,雖有意拉攏凌霜,但凌霜深知其態度曖昧,也並非可信的一方。


  故而凌霜這些年來一直未敢參與朝中的風雲變幻,但天子越發年邁,他也有些心急,不知該如何穩固自己的地位。


  恰逢這位文孝皇後的血脈忽然歸來,又那麼巧,正好是出自白玉紫昌觀的正陽教道士,與凌霜自然信守同一個道心,若能奉他為儲君,何愁正陽教運勢不昌?


  “明月公主入宮時隻有一歲,那時劉皇後尚在,但因陛下疼愛公主,擔心劉皇後不會像親生兒女般待她,便為她獨闢一殿,親自挑了宮娥嬤嬤盡心照看,他幾乎每日都要去看望公主,並悉心教導公主,公主喜愛丹青,也是陛下注意到,並請翰林學士傾囊相授。”


  周遭的宮人與道士提著桶來來去去,摘星臺上燒斷了木梁的聲音不斷傳來,凌霜大真人嗓音徐徐:“陛下對明月公主萬般疼愛,有關教導公主之事,他必親力親為,甚至願陪公主玩樂,但在公主六七歲時,也不知為何,公主時不時地就要問起她的父親榮王,她甚至哭鬧著要回王府找她的父王。”


  “殿下應該知道陛下與榮王之間的恩怨,即便陛下當年登位時顧念兄弟血親之情留了榮王一命,但陛下心中對榮王尚有十足的戒心與怨恨,按理來說,榮王的女兒,陛下必不會真心待之,可是殿下,明月公主是攜異象降生的,她是我大燕的祥瑞,何況她的母親是榮王妃肖神碧。”


  夢石聽他提及“肖神碧”這個名字,神情便有了些細微的變化。


  他如今既已歸來,自然也聽說了許多有關他母親文孝皇後的事,而知曉這些事,便也無法避免地知道幾分那位榮王妃肖神碧與他父皇之間的舊聞。


  據說,在他父皇尚未登位,還隻是楚王府庶子時,他父皇與肖神碧便是青梅竹馬,隻是後來不知為何,少年相知卻並未相守。


  “難道……”


  夢石心中有了個猜測,他的神情變得怪異起來。


  “殿下慎言,”


  凌霜大真人仿佛猜出他心中所想,“個中內情不是殿下與貧道能夠擺到明面上來說道的,榮王妃既說她是榮王的骨肉,那便是榮王的骨肉。”


  “所以父皇是因明月惦念榮王,才會讓她入摘星臺?”夢石仿佛已窺見其中的些許隱秘。


  “陛下對榮王本就芥蒂極深,他親自撫養了明月公主幾年,卻仍不得她那般親近,又聽她哭鬧著要見她的父王,他更覺心寒,於是一怒之下,便命貧道領公主入摘星臺證心樓清修。”


  凌霜大真人繼續道:“貧道遵從陛下旨意,在樓中教導明月公主四年,但明月公主那時尚且頑劣,不肯靜心修習道法,聽貧道講學,她貴為大燕的明月,貧道怎敢毀傷?甚至不敢重言。四年中,陛下每每前來探望,她必故意提起榮王,惹得陛下每回軟下心腸來,便又被她渾身的刺給刺激得拂袖而去。”


  “陛下的旨意不可違抗,貧道隻得以一些清修之法約束她身邊親近的宮娥,憑此,她方才慢慢摒棄頑劣心性,靜心修行。”


  夢石將凌霜的一字一句都收入耳中,他不難想象,折竹提起的那證心樓中,壁上的鎖扣究竟是用來做什麼的。


  “她入證心樓時,幾歲?”


  夢石的語氣聽似平常。


  “約莫六七歲。”


  凌霜大真人捋了捋胡須,道。


  六七歲。


  她在證心樓中,為一個從未見過面的父王,倔強了四年。


  那是與他的杳杳一般大的年紀。


  “殿下。”


  凌霜大真人深深地凝視他:“貧道之所以願與殿下說這些,隻因殿下與貧道是一道中人,而明月公主與您之間,橫亙著上一輩無法消解的舊結,榮王是害死您母親的真兇,而榮王妃與您母親也尚有積怨,她絕不會允許您與她的女兒走得太近,而今,她尚能在宮中行走自如,您以為,她會眼看著您去爭那儲君之位麼?”


  “殿下,您與明月公主,終不是一路人。”


  ——


  半個禁宮都因摘星臺失火而嘈雜喧鬧,純靈宮中守夜的宮人也因這一場火而消去了幾分瞌睡,怕驚擾殿內歇息的公主,他們也隻敢壓低聲音各自談論。


  卻不知,他們的公主已不在殿中。


  “如此說來,你是因你父王而入證心樓?”


  樹蔭裡,少年隱含醉意的聲音在斑駁的陰影裡落來。


  商絨躺在麻繩吊床上抬起頭,沒有在那片濃蔭裡找見他,卻在枝葉的縫隙裡,望見如簇的星子。


  “嗯。”


  商絨輕聲應,此時看不見他的臉,她卻好似借著這夜風蟬鳴,更能將心底事說與他聽:“我那時很小,蘊宜她們跟我說,榮王才是我的父王,是因為我父王不喜歡我,他不想要我,所以才把我丟進宮的。”


  “我那時就想,為什麼她們能與自己的母親在一處,而我不能,為什麼她們都有名字,而我隻有一個皇伯父賜給我的封號,為什麼我的父王從來不見我。”


  她捏著那隻折竹帶回給她的紙蝴蝶:“直到父王在他奉上的青詞裡夾藏了這一頁紙,我知道,他給我取了名字,他跟我說,我並非是沒有來處的孩子,可是因為這個,我就更想見他了。”


  “我因此觸怒皇伯父,我起初是不後悔的,因為我那時尚不明白皇伯父與我父王之間的事,我不知我想見我的父王究竟為何是錯,我記得我父王說,會再寄書與我,於是我等了很久,我幻想有朝一日,他會來接我回家。”


  商絨閉了閉眼,將那隻紙蝴蝶握進手裡:“但他沒有來,而我,也後悔了。”


  “是因為證心樓中那些嵌在壁上的鎖扣?”


  少年倚靠在樹幹之上,垂眼望底下吊床上的小姑娘。


  “是。”


  吊床輕輕晃,商絨眼前的星子疏影也跟著晃:“誰與我親近,他們便以鐵索束困誰,要其闢谷清修,直至我肯完成大真人交予我的課業。”


  “大真人教我向善,交給我很多的道理。”


  她的聲音越發得輕:“可他們又以此約束我,我若不好好修行,受苦的便是我最親近之人。”


  那樓內竹筒的水滴便是那四年裡最折磨她的聲音,她若未能在一定的時辰內完成她的課業,她便要親眼看著自己的女婢被鎖在她的面前,強行闢谷,甚至滴水不進,甚至最苛刻的清修之法,他們絕不敢施加於她,可為了讓她順從帝心,便隻能讓她的女婢一一領受。


  “後來,再無宮人敢親近我,我也不敢再親近他們。”


  即便是鶴紫,她也尚對商絨留有一分主僕之間的生疏與避讓,而商絨早已習慣這種沉默的疏離。


  “蘊宜一定是覺得我有皇伯父的疼愛尚且如此,若是她入摘星臺,那些加諸於我親近之人身上的苦痛,都會日復一日地落在她的身上。”


  商絨到今日才明白,蘊宜是因曾偷看過她在樓中所經受的一切,所以後來,她才再不與另兩位公主為伍,也再不欺負她。


  “折竹,這也是我不願你留在這裡的原因。”


  她仍舊在那片濃蔭裡找不見他的衣角:“我被異象與箴言困在這裡,而你如今,好像也被我困在這裡了。”


  她的話音裡藏有幾分惘然,卻不防一道漆黑的影子擋住了她眼前斑駁的星光,那是那個少年的衣袂。


  他雙足勾著樹幹,身姿輕盈地倒懸下來,一片月華浸潤他的衣衫,那雙眼睛仿佛從來如此清亮幹淨:“原來你這隻刺蝟,也曾有過稜角鋒利的時候啊。”


  隻是凌霜教她向善,最終又以她的善而折磨囿困她,讓她慢慢變得聽話,讓她渾身的刺再不能扎傷任何人,隻能傷害她自己。


  “簌簌,這裡困不住我,也困不住你。”


  他的嗓音這般清澈:“隻不過我為你,心甘情願。”


  商絨胸腔裡的那顆心因他這樣一句話而不受控地疾跳起來,她近乎失神般,望著他,卻又聽見他問:“那麼你呢?”


  “證心樓已毀,你在這裡,又是否心甘情願?”


  當然不。


  商絨在他的目光注視下,輕輕搖頭。


  從不甘心,又何來情願。


  折竹的眼睛彎起來,輕輕松松地下來落在吊床上,吊床因此而劇烈晃動起來,商絨嚇了一跳,正怕自己掉下去,卻被少年穩穩地抱住腰,又被他扶著坐起身來。


  兩個人坐在吊床上,竟好似在蕩秋千一般。


  “既然如此,你便做你自己就好了。”


  折竹將她落在麻繩縫隙間的那朵煙青的絹花拾起來,簪入她烏黑的發髻間,他忽然在想那頂鳳冠,也不知圖紙如今畫得好不好。


  他有點想問她喜歡什麼樣的鳳冠,可是此時被她那雙好似不沾煙塵的眼睛望著,他的耳廓又燙起來。


  猶豫好一會兒,


  他還是打算先藏住這個秘密。


  想起來那銀樓的工匠說,最遲完工的期限在初冬時節。


  有點久。


  但他願意等。


  吊床前後晃蕩,商絨尚在想他方才說的話,卻聽見他忽然喚:“簌簌。”


  她抬起頭,迎向少年弧度略彎的眼。


  夜風輕拂他鬢邊的一縷淺發,他擁有那樣一張俊俏到足以晃人心神的臉,此時朝她一笑,風中是他輕快的,滿懷期待的聲音:


  “也許今年下雪的時候,我們已在山川四海。”


  “那時,我有禮物送你。”


第64章 最動聽


  “你與那小公主在這林子裡待了大半夜, 便隻是說話?”


  第十五指著自己眼下的一片淺青:“就因為這個,我便在對面的山石上枯坐了一夜?”


  “誰讓你不睡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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