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程遲與程叔白等人緊跟著第四趕來便正好瞧見這一幕,程遲失聲:“阿筠你不要做傻事!”


  程遲的父親程靈曄得知他的兒子尚在人世後,他便替這個從未謀面的兒子取了名字——程筠。


  筠為青竹,經冬不凋,清傲蕭疏。


  可沒人在乎程遲的這一聲“阿筠”,商絨聽不見,那渾身浴血的少年更聽不見。


  “阿遲,你先別過去。”


  程叔白看著商絨一步步地朝那少年走去,他攥住身邊程遲的手,對她搖頭。


  商絨踩踏積雪的聲音沙沙的。


  少年神思飄忽,像是在聽一場雨。


  “別過來。”


  他終於找回自己的聲音,好似乞求般地望著那個離他越來越近的姑娘,他的嗓音越發嘶啞:“簌簌,求你。”


  可是聽見他這句話,商絨的淚意更為洶湧,她生怕他手中的銀簪再深入半寸,卻並沒有停下步子:“你帶我出來,是讓我一個人走嗎?”


  “如果是這樣,我還不如永遠不出來。”


  她雙足陷在雪裡,已經沒有了知覺,抬首再對上少年的視線:“折竹,你不怕的事,我也不怕。”


  已經觸碰過死亡的人,是不會再害怕第二次的。


  少年聽清她話裡隱含的威脅,握著銀簪的指節松懈了一分,這一剎,她來到他的面前俯身攥住了他的手。


  她雙膝屈起跪坐在地,任由銀簪的稜角割破她的手指,疼痛激得她眼眶裡淚意更濃,她卻並不肯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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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的血液流淌在他的指間,他纖長的眼睫顫動一下,她卻已俯身來抱住他,溫熱湿潤的淚珠砸在他頸間。


  “簌簌,”他漆黑的眸子裡水霧淡淡,他手上再不敢用力,生怕她再被銀簪割出幾道傷口,“你自己走,好不好?”


  “不好。”


  商絨再難抑制滿腔翻湧的酸澀,她滿臉是淚,將他緊緊地抱著:“沒有折竹,我哪裡都去不了,沒有人給我買衫裙妝粉,沒有人記得我的喜好,更沒有人在意我開不開心……”


  “我隻要折竹,”她哭著抬起頭來看他,“我不要自己一個人走。”


  她臉上的面具脫落了,露出來那樣一張白皙的面容,眼淚很快沾湿她的臉,像是沾露的芙蕖。


  少年的眼眶湿潤,下颌繃緊,半晌輕嘆:


  “笨蛋簌簌。”


  “可是我很累。”


  他緊緊地擁抱她:“我曾想過的,我也許是他的兒子,否則他為什麼要對我那麼好?”


  “他真的對我好過,”


  少年眼尾泛紅,從未如此無助,“因為記得他待我的好,我才一定要活下來,我一定要為他報仇,可到頭來,卻是他要殺我。”


  他蒼白的面頰血跡殷紅,一縷烏發在耳側輕蕩,他的笑聲很輕很輕:“簌簌,我所做的一切毫無意義。”


  “不是的。”


  商絨搖頭,“你為他跋涉,為他復仇,是因為你心中的師徒情義,你什麼也沒有做錯,錯的是他辜負你的赤誠。”


  她湊得更近,貼著他冰涼的臉頰:“折竹,你曾對我說,我是因為不舍才不敢,我都懂了,我如今什麼都敢,可是還是舍不得。”


  “你呢?”


  她哽咽著問:“你難道,什麼都能舍得下嗎?”


  如果舍得下,


  他就不會一個人呆呆地看那麼久的月亮。


  如果舍得下,


  他絕不會等到她出現。


  清冷的月輝被婆娑的枝影揉碎,在她的肩頭斑駁搖晃,折竹怔怔地垂著眼,他的聲線沙啞得不像話:“我的錢都給你,家也給你。”


  “我隻要折竹。”


  商絨仰望著他:“我想和你回蜀青,想和你去那個有很大一棵木棉樹的河邊,想跟你騎馬,哪怕風餐露宿,哪怕漂泊四海。”


  夢裡反復出現過的畫面,總是他衣沾露水懷抱山花,擺滿她的窗棂與桌案,總是他在那片被火紅的木棉花遮蔽天空的河岸邊拋出石子,在水面劃出長長的水線。


  是那每一場雪,每一場雨。


  “折竹,你為我燒了證心樓,我也想為你燒掉你心裡的結,你可不可以等等我?”她哭著說。


  這個少年從來不肯外露的敏感心緒被她溫柔觸碰,他不自禁地想要收緊指節,卻驚覺她的手還在他的指縫間與他一同攥著那根銀簪。


  他一點也不敢用力。


  銀簪從手中滑落,跌在雪地裡。


  他反握住她的手,盯著她指間的幾道傷口,雪粒砸在她的鬢發,他的臉頰,他低眼看著那根沾血的銀簪:“簌簌。”


  夜雪更盛,紛紛而落。


  他的聲音極輕,隻有她能聽得清:


  “我看著它,就很想你。”


第93章 人世間


  第十五飛快上前, 雙指在折竹後頸點了兩下,隨即折竹閉起眼,粼粼月輝之下, 他蒼白的面容上血珠幹涸, 烏濃的長睫在凜風中微顫,若不是他輕微的呼吸拂過商絨的面頰,他這般情狀看起來便好似是死了一般。


  “我隻是點了他的睡穴,”


  第十五對上商絨的目光,俯身將她的兜帽往上拉拽著, 扣在她頭上,遮去她大半的面容, “他這一身傷再拖著不治, 血便要流幹淨了。”


  話罷,他轉過臉瞥向第四:“快過來幫忙。”


  頭一回,第十五與第四說話不夾槍帶棒, 第四也不多耽擱, 快步走了過來, 將昏睡過去的少年扶到第十五的後背。


  少年渾身是傷, 第四一觸便是滿掌殷紅的血, 她沉默地瞧了一眼, 隨即去扶商絨起身。


  第十五將少年背到那間草舍中, 幸而他們這些做殺手的身上都隨身帶些止血的傷藥, 所有人將身上的藥湊了湊, 才算勉強夠給折竹止血。


  程叔白勉強會些醫術, 饒是他見慣了江湖上的腥風血雨, 此時解開這少年的衣衫, 看見他一身的傷口, 還是難免吃了一驚。


  這山上終歸不宜久留,若大鍾寺的僧人招來官兵便很麻煩,程叔白隻替少年草草止血,隨即便與眾人一道匆匆下山。


  跟隨程遲這位雲川之主來玉京的,還有幾名自雲川青霜州一路隨行至玉京的醫官,從觀音山回到玉京城中,程遲便將他們找了來。


  折竹身上的外傷重,內傷卻更重。


  大雪一連三日,折竹昏迷不醒,好不容易退了高熱,玉京城卻亂了起來,城中到處都是身著甲胄的官兵,昨日更有兩方人馬在御街上廝殺夜半,聽說御街的雪都已被血染紅融化。


  百姓心中惶惶,皆閉門在家,根本不敢出去。


  “程叔白可是青霜州劍仙,他的內功江湖中有幾人可比?小公主你便放寬心,有他為小十七運功調息,小十七一定會很快醒來的。”


  清晨霧濃,短廊的欄杆積雪,第四在商絨身邊坐下。


  商絨聞聲回神,她的視線從霧蒙蒙的庭院挪到第四的臉上,輕輕頷首,隨即隔了會兒,她才開口:“拂柳姐姐,你去星羅觀瞧一瞧吧。”


  乍聽她提及“星羅觀”三字,第四的神情稍有凝滯,她很快想起那夜她和第十五帶著商絨,與程遲程叔白一行人入星羅觀尋出城之路時,那青年道士臉頰上的血痂殷紅,一看便沒有用藥。


  “多事之秋,我哪裡是那麼不守信的人,我既應了小十七,那麼你離開玉京之前,我必是要守在你身邊的。”


  第四扯唇,語氣平常。


  “可你明明想去。”商絨盯著她。


  第四與她對視片刻,雙臂撐在身後的欄杆上,也不顧積雪沾湿她的衣袖:“你一個小姑娘,哪裡懂我的這些事。”


  “你去了還請幫我問一問,夢石叔叔如今在宮中如何了。”


  商絨卻自顧自道。


  “我何時說要去了?”第四紅唇微抿,但她再對上身旁這小姑娘的目光,隨即輕抬下颌,撇過臉:“程遲不是已經站在太子這一邊了麼?太子如今有她與薛濃玉相助,不可能會輸,不過你若還是擔心,我替你跑一趟,打聽打聽消息也沒什麼不可以的。”


  “謝謝拂柳姐姐。”


  商絨並不戳穿她的心思。


  第四說走便走,那般濃烈的紫色背影很快消失在寒霧之間,吱呀一聲響,商絨斜對面的那道門開了,她回過頭,正見第十五從屋中出來。


  “姑娘,藥已換過了,你進去吧。”


  第十五抬眼看見她,便說道。


  商絨立即站起身,裙袂隨著她的步履拂動,她飛快跑入屋中,幾名醫官正說著話,回頭瞧見她,便頷首喚了聲“姑娘”,隨即一塊兒出了屋子。


  那道門合上,屋內光線晦暗了一些。


  商絨在外頭冷坐了好一會兒,此時乍被榻旁的炭盆一暖,她的嗓子又添痒意,咳嗽了一陣才緩過來。


  屋內靜悄悄的,榻上的少年也安靜昏睡。


  他身上纏著好多細布,浸了些淡薄的血紅色,商絨坐在榻旁,往上拉了拉他的被子,將他整個人裹得嚴嚴實實。


  炭盆裡時不時有噼啪的聲音,商絨望著少年蒼白的面龐,用帕子替他擦了擦額上細密的汗珠,又發覺他被子裡的雙手冰涼,怎麼也捂不熱,她又自己蹲下去湊在炭盆邊將凍得僵冷的手烤得暖了些,又伸到被子底下去握他的手。


  神思恍惚之際,商絨的手在被子裡觸摸到他腕骨上的舊疤。


  她頓了一下,卻不知為何,指腹又輕輕地摩挲。


  漁梁河雪中初遇,他不收她的金玉,不殺她偏救她,究竟隻是因為識破她的身份,知道她也許能給他《青霓書》與《太清集》的下落,還是說,他在那時她的身上,某一刻看到了他自己的影子?


  如果不是師仇未報,他應該早就死於他腕骨的這道疤。


  他不是真的愛玩兒。


  也許,他根本沒有那麼喜歡吃糖丸,沒有那麼喜歡看傀儡戲,更沒有那麼喜歡這個塵世,甚至於,他自己。


  他隻是漫無目的地在找,找一個可以不那麼討厭自己,討厭這個人世間的辦法,如此方能支撐他度過漫漫歲月。


  商絨鼻間酸澀,她蹬掉了繡鞋,臉頰抵在他的軟枕,躺在他的身邊,看著他的側臉,聽清他的呼吸,輕聲道:“折竹,我想放棄的時候,你和夢石叔叔都來救我了,其實我還是沒那麼喜歡這個人世間,可是隻要想到你,想到夢石叔叔和我說的話,我就很舍不得。”


  他渾身是傷,商絨不敢碰他,隻能往前挪了挪,腦袋在他頸間拱了拱,說:“那個時候你陪著我,現在我也陪著你。”


  風雪依舊,喧囂滿窗。


  商絨鼻間滿是少年身上苦澀的藥味與浸雪的竹葉清香,她已三日沒有睡好覺,也許是在他身邊,此刻她的眼皮變得沉重了些。


  這一覺,也不知睡了多久。


  商絨在夢中又回到觀音山上那夜,少年躺在雪地裡,卻看也不看月亮,手中的銀簪重重地刺入咽喉。


  驟然睜眼,窗外呼嘯的風聲入耳,她滿額是汗,一下坐起身來。


  極致的白與極致的紅交織成混亂的夢境,商絨額角隱隱作痛,她轉過臉,少年仍舊安靜地躺在她身邊。


  枕下的銀簪露出一半。


  它已經被擦拭得很幹淨,銀光閃爍,纖細如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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