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饒是這樣,網絡公開投票環節也推遲到了布魯塞爾時間二十九號中午十二點才開始。


  投票通道正式啟動的時候是北京時間晚上七點。


  工作室眾人為了營造“科舉放榜”的儀式感,集體加班,聚在皮誕的工位前等待入圍結果,一到點就催促他:“出來了,快按F5!”


  網頁刷新,新人組十五幅作品以縮略圖形式呈現在屏幕上,皮誕一眼就確認了自己設計的項鏈沒能入選,哀嘆一聲:“果然沒有我。”


  “新人組競爭這麼激烈,千軍萬馬過獨木橋,落選也是常態啦。”眾人拍拍他的肩膀表示寬慰,又問,“羽立的呢?”


  徐翹並沒有跟除鬱金以外的人提前透露設計圖,大家連她的設計方向是項鏈手鏈還是耳墜胸針都不曉得,隻能點開大圖,根據手稿掃描件右下角的署名一張張從頭找起。


  進度條拉過大半,幾乎全是歐洲選手,皮誕有點不忍心繼續往下:“這一個中國人都沒有啊,評委組肯定偏心本土選手。”


  “別喪氣啊,還有五幅呢!”蘇杉推了推他。


  皮誕放慢速度接著往下拉,拉到第十四幅,終於看見漢字署名,剛心頭一喜,瞅見是三個字,希望又落空。


  “最後一幅了,做好心理準備。”安慰人的話已經在皮誕腦子裡跑起火車,可隨著鼠標一滾,他的思緒卻驀地滯住。


  所有人的目光在移向右下角的署名之前,也跟他一樣,定定凝在了屏幕中央。


  這是一幅名為“Feather”的戒指設計圖。


  極簡風的白金戒環上託起一塊色彩純淨的皇家藍寶石,寶石被雕刻成柔軟的羽毛狀,其上立體雕紋呈渦卷形,如同貝加爾湖深藍的湖面被風吹皺時,一圈一圈輕盈蕩漾開的漣漪,可就是在這樣的柔軟和這樣的輕盈裡,羽毛飛揚的姿態卻堅硬而頑強,帶著一股執拗向上的力量。


  如果不是親眼看見,很難想象兩種如此矛盾的“情結”可以被一塊寶石同時完整詮釋。


  而正如皇家藍這個顏色所象徵的高度一樣,當這麼一塊寶石出現在你面前,你會不自覺地想:似乎唯有仰望,才對得起它漂浮於塵世外的驚豔。


  驚嘆的抽氣聲在寂靜的空間裡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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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塊寶石的形狀,讓眾人在確認設計師姓名前,心中就已經有了答案。


  皮誕對掃描圖右下角“羽立”兩個字盯著看了一遍又一遍,羨慕地抽抽鼻子。


  蘇杉緩緩揩了一下眼角,看見指尖的晶瑩,激動道:“我的媽呀,我這是被美哭了嗎?原來美哭這種事是真實存在的!”


  “師父,”羅莎深吸一口氣,跟身邊另一位珠寶工藝師說,“我好想打這枚戒指,要是能親手打出這枚戒指,我職業生涯都無憾了……”


  費徵年近四十,跟這些小輩平常交流不多,不太了解比賽詳情,搖搖頭說:“圖是好圖,但按一比一比例算,需要的原石起碼達到八十到九十克拉,這種淨度的藍寶石太稀有了,十年難得一遇。”


  “費老師您這可就村通網了啊!”皮誕按了後退鍵,把頁面拉回主頁,“您看這塊緬甸藍寶石行不行?”


  費徵眯起眼:“這塊倒是行,照這形狀也不用切割浪費太多邊角,這設計圖是?”


  “是為它量身定制的!”皮誕肯定了他的猜測,“羽立,不,應該叫羽老師了,羽老師這回就是奔著金獎這塊藍寶石去的。”


  蘇杉捧起臉:“這也太颯了吧!”


  眾人七嘴八舌地圍攏在一起,兩名工藝師已經開始討論打造手法,猛然間聽見林白說:“哎?羽小姐這名次怎麼上升得這麼慢。”


  為公平起見,入圍作品最初的排序是按設計師提交稿件的先後區分的,徐翹因為畫功基礎不夠扎實被迫臨陣磨槍,前期廢了好幾版稿子,上傳作品時已經是截稿前最後幾個鍾頭,所以排在最後。


  而隨著投票通道開啟,十五幅作品的排序將會按票數高低實時變化。


  “是欸……”蘇杉眼瞅著一幅項鏈設計圖火箭似的從第十三位飛躍到第七位,又蹦跶到第三位,再看徐翹那張戒指設計圖,一名一名地龜速上爬,爬了幾下後竟然還不動了,“這些人什麼眼光啊!羽立姐這張設計圖根本是鶴立雞群好嗎?皮誕哥,你快給羽立姐投票,我也馬上去開電腦!”


  皮誕一邊勾選上徐翹的作品,投了一票,一邊攔下她:“不用開了,一個IP隻能投一票。”


  “那其他人的票數怎麼漲這麼快?”蘇杉瞠目,拿手機搜索起前排幾位新人珠寶設計師的資料,搜了一輪渾身一抖,“哦我雞皮疙瘩都起來了,這些新人怎麼都在網絡上有傳奇啊。”


  “什麼傳奇?”


  “就類似哪位名師的關門弟子啊,哪個設計學院的最高獎學金獲得者啊,可勁兒造勢了呢!”蘇杉指著剛剛那幅仿佛開了掛的項鏈設計圖,“第二名這條項鏈,居然是什麼十二歲天才少女的處女作?難怪竄天猴似的,敢情這評選比的不是設計,而是設計師背後的故事啊?”


  “那我們羽老師呢?就沒個動聽的故事嗎?”


  蘇杉握著手機尷尬道:“古今中外全網查無此人,這才是真草根……”


  羅莎跟林白對視一眼,小聲道:“老板居然沒給小羽保駕護航?不說別的,就小羽這張臉,冠個美女設計師的名頭,到網絡上一宣傳,那效果也了不得啊。顏值文化可是在全世界都吃得開的東西。”


  林白搖搖頭:“羽小姐在這方面好像特別低調。”


  “這年頭低調哪有飯吃啊!”眼看徐翹的作品停在第八名駐足不前,皮誕氣得差點砸了鼠標,“羽老師人呢?”


  “在畫室準備新作品呢。”林白答。


  蘇杉又開始嚶嚶嚶:“我們羽立姐也太與世無爭,腳踏實地了吧!”


  ——


  徐翹確實在“腳踏實地”。


  二樓畫室,氣成河豚的人正握著手機滿房間暴走,衝電話說:“這就是你讓我做的心理準備嗎?”


  那邊程浪剛結束一個長達六小時的會議,拿著手機從會議室走出來,對追上來的幾位高層指指高瑞,示意有話交代給自己的特助,然後徑直回到辦公室,解開西裝紐扣坐下來,溫聲道:“你既然不願意拋頭露面,就要接受、習慣這樣的不公平。你現在看到的這些操作手段並不是黑幕,而是常規營銷,網民相信、喜歡他們的故事,自然願意為他們買單。”


  “道理我都懂,但還是不服氣嘛……”徐翹癟著嘴,“他們這麼大張旗鼓,我這個默默無聞的草根哪裡還有贏面,投票時間就四十八小時,前幾個鍾頭的勢頭基本就定下局面了啊。”


  “能在不公平的局面裡逆風翻盤,才是證明實力的機會,你應該慶幸你的第一場比賽不是無聊的順風局。”


  徐翹在落地窗前踱來踱去:“就這破盤還能給我翻出浪?”


  “小姑娘,”程浪笑了笑,“我從來沒輸過,隻要你跟著我,就不會輸。”


  徐翹怔怔停住腳步。


第41章


  程浪這話撂得帥則帥矣,可徐翹心頭那隻小鹿狠狠蹦過一跳之後,面對攀升得慢如龜爬的名次界面,又撞死在了現實的南牆上。


  次日清早一覺睡醒,她拿手機看了眼投票界面,見前後反復上蹿下跳,她自岿然不動地定格在第六位,嘆了口氣。


  牛皮誰不會吹。男人的嘴,騙人的鬼。


  徐翹自認是個俗人,在面子上一向爭強好勝,隻不過從前爭光鮮亮麗的外表,現在為生活所迫爭起事業。


  所以等到下午茶時間,眼看程浪一直沒給她音信,她再次心痒地伸出手指勾了勾他,給他發了條微信消息:「QAQ」


  程浪毫無動靜。


  想他是不是看不懂顏文字,她在半小時後又發了個更為直白的表情包:「哭哭.jpg」


  然而依然沒得到回應。


  這男人要是昨天不給她希望,她也認栽不強求了,可甜言蜜語講得信誓旦旦的人是他,也不能怪她沉不住氣呀。


  眼看天色一點點暗下來,投票進程已經過半,她在畫室待不住了,打算出去透透氣。


  結果剛走到樓梯口,又聽見樓下在聚眾討論比賽。


  “中國選手太沒優勢了,這比賽在外網宣傳力度大,在國內毫無水花,壓根出不了圈。”


  “沒辦法,你看現在的微博熱搜,成天都是明星家長裡短的事,大家都喜歡吃瓜,正經比賽又沒瓜能吃。”


  “哎,真替羽立不甘心,那什麼十二歲天才少女的項鏈還算有點意思,跟種族平等的理念沾邊,帶點大愛無疆的味道,排位不虛,可這第一名也太名不副實,還佐伊的關門弟子呢,這花裡胡哨的色彩堆砌,除了一鍋亂燉的炫技,什麼都看不出來。”


  “就是,連我這個外行都知道越高級的東西越簡單。”


  “欸,你們說這裡面會不會有黑幕啊?”


  底下安靜片刻,羅莎說:“老實講,這種民間比賽有黑幕才正常吧,我隻是比較驚訝,我們老板真的什麼都沒給小羽準備。”


  “你怎麼這麼說呀,要是真有黑幕,我第一個去舉報。”


  “小丫頭別天真了,舉報有用的話,商人怎麼賺錢?”


  話題跑偏,眾人開啟了一場關於黑幕與反黑幕的深度辯論。


  徐翹抽抽嘴角,決定走回畫室,走到半道,忽然聽見蘇杉發出短促驚叫:“第一名票數怎麼突然少了一位數!我眼花了嗎?”


  徐翹一愣,拿出手機一看,確認蘇杉並沒有眼花,對方直接從第一名掉到了第十一名。


  與此同時,網站界面的公告欄滾動起一行荷蘭文。


  皮誕邊翻譯邊跟大家解釋:“是強調比賽規則的,說一個IP地址隻允許投一票,違反規則的行為一經發現,立即清空重復票數,還說接下來會更加嚴密篩查……”


  “這意思是,佐伊那徒弟真在IP上動手腳刷票了?”


  “好像是這樣。”


  蘇杉歡呼道:“我就說這世界上還是好人多,反黑幕是有用的,就算是珠寶大師的徒弟都不能幸免!”


  “我覺得,”羅莎想了想,“這事應該不是被路人舉報那麼簡單……”


  “那是什麼?”


  是更強大的資本壓倒了資本——徐翹在心裡回答了這個問題。


  她神情微微有些發怔,冷不丁接到高瑞的電話,匆忙回到畫室,關上門後摁了接通:“高特助。”


  “羽小姐,小程總開了一天會,這會兒還沒歇,他讓我代他跟您說一聲,他沒忘記跟您說過的話,請您安心。”


  “哦,我剛剛看到網站公告了。”徐翹摸摸鼻子。


  “好,那沒什麼事的話我就先掛了。”


  “等等,那個,”徐翹沉吟了會兒,“他開了一天會,都沒吃飯嗎?”


  高瑞一愣之下樂了:“中午吃過了,晚飯估計得晚些。這一年到頭了,集團最近開不完的年度總結會議,各部門提交上來的報告堆得跟山似的,小程總每天就睡三四個鍾頭,要是冷落了您,還請您體諒體諒。”


  “哦,那……”徐翹清清嗓子,“那你叫他注意身體。”


  說完以“隻要我掛得快,害羞就追不上我”的速度迅速掐斷了電話。


  電話那頭,高瑞興衝衝走回會議室,在程浪耳邊低聲轉述了徐翹的話。


  正在做匯報的部門經理眼看小程總的臉色在一秒內陰轉多雲,再轉晴,最後勾了勾嘴角,抬手道:“繼續。”


  ——


  第一名慘遭“滑鐵盧”之後,前排有幾位選手的票數增長速度微妙地慢了下來。


  因為沒有證據,除了個別看客在外網論壇小範圍議論外,這些質疑聲並沒有掀起太大的波瀾。


  徐翹明白了,刷票的或許不止一人,但大面積打擊會使整個比賽喪失價值,這叫殺敵一千自損八百。所以程浪選擇了殺雞儆猴。


  在其他選手悄悄停下小動作後,徐翹被壓了一整天的名次開始逐步攀升,順位到第五名後,又在一小時內追到了第三。


  資本跟資本的拼殺並不是一件輕松的事,徐翹以為,這雷厲風行的反黑幕手段已經是程浪為她做到的極限,接下來就聽天由命了,卻沒想到,北京時間晚上九點,工作室六人群裡彈出一條消息:「快去微博吃瓜!」


  徐翹點開微博,一眼看到一條熱搜話題——佐伊關門弟子刷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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