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燕國皇室要舉辦「狩獵集」。


 


此狩獵,非彼狩獵。


 


因為獵物不是山林野獸。


 


而是我們這群被擄來的南朝貴女。


 


要將一百名出色的美人,不論出處,衣衫盡除,驅趕進山林中。


 


等待皇室子弟來獵。


 


狩獵集就像是燕國宗室的慶典,要將好的獵物,拿出來共同分享。


 


就連燕帝新得的南朝寵妃,也開不了後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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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趙平燕也不例外。


 


9


 


狩獵集就在明日。


 


我一夜沒睡。


 


走在廊下吹風,遠遠地,聽見悠揚笛聲,飄忽不定。


 


誰家玉笛暗飛聲?


 


我遙遙望去。


 


那道清雋身影,雙手橫持竹笛,月光傾瀉在她身上,更添三分清冷。


 


我被這景象,震得一時恍然。


 


有多久沒聽趙平燕說,她要及時行樂了。


 


從前我嫌她癲得很,如今懷念起來,也覺得自己可笑。


 


我知趙平燕的性子要強,她不想讓我看到這一面。


 


所以我默默離去。


 


但不經意瞧見,宇文渲佇立在門口,神色極其複雜。


 


身後有人為我披上狐裘。


 


「相信我,宋漁。明天我會第一個找到你的。」


 


我把頭縮進狐裘裏,盯著宇文沉,探出指尖,觸碰他的眉眼。


 


心裏有萬語千言,最後說出口的,隻有一句話。


 


「沒事,你找不到,我也不怪你。」


 


若是他沒找到我,我不願受人淩辱,便要死了。


 


既然人之將死,那麼其言也善吧。


 


第一縷晨光,刺進西山林子,山霧很快被驅散。


 


山上插滿黃色幡旗,寫著飛揚的「燕」字。


 


山腳已經站滿一百位南朝貴女。


 


在宮人的冷聲呵斥下,大家極其屈辱,當著外人之面,慢慢除盡衣衫。


 


尚且年幼的小郡主,哭著不肯脫衣服,被侍衛拿刀將衣裙,生生劃開再挑破。


 


我和趙平燕脫得很乾脆,約好兩個人躲在一處。


 


要生一起生,要死一起死。


 


但沒想到大家都脫光了。


 


燕人拉出二十條黑色獵犬,向我們沖了過來。


 


眾人鬼哭狼嚎地往山裏逃竄。


 


燕人隻管笑得前俯後仰。


 


我和趙平燕也被人群沖散了。


 


我找了個視線隱蔽的位置,將自己藏在草從裏。


 


拔下發簪,散開頭髮。


 


昨夜宇文沉用香膏替我擦了三遍頭髮。


 


他拿出了那對通體雪白的鳥雀。


 


是他在南朝為質時,和燕國保持聯繫的法子。


 


「這是會吸引巧雀的香氣。」


 


巧雀是成對行動的。


 


他提前放了一隻在這林子裏。


 


另一隻在他手裏。


 


隻要我能吸引到這隻巧雀,宇文沉就能很快找到我。


 


日頭一寸寸移著,時間格外煎熬。


 


我深埋在荊棘雜草裏,時刻都膽戰心驚。


 


慢慢能聽到騎馬上山,慢慢聽到女子嚎叫。


 


有人捕獵成功了。


 


我不敢換地方,保持一動不動,呼吸都放得很輕。


 


頭頂突然傳來興奮浮誇的笑聲。


 


「啊!這裏竟然有一隻——巧雀!」


 


這並不是宇文沉的聲音。


 


我瞬間如墜冰窟。


 


10


 


我閉上眼睛,握緊簪子,準備自盡。


 


手腕被大力往上扯起。


 


我一時用不上勁。


 


反被那人拉到了馬上,裹進溫暖的白狐裘裏。


 


「是我晚到一步,你就打算留給我屍體嗎?」


 


他的聲音裏帶著難以壓抑的怒氣。


 


我被打橫放在馬上。


 


他一手握緊韁繩,一手按住我的腰,以極快的速度沖下山去。


 


我半個身子垂在他腿側。


 


眼前的山路急劇後退,形成細密的黑黃線。


 


連我倉皇落下的眼淚,也很快被拋在馬後。


 


我仰起脖子問他:「趙平燕呢?」


 


宇文沉壓低身子,能更靠近我,在風裏回復我。


 


「我哥去找她了!」


 


宇文渲拖著病體去救她了。


 


快出圍場的時候,我遇見了趙溪珩。


 


那時我正被宇文沉打橫抱在懷裏。


 


赤腳劃滿血痕,無法走路。


 


我全身隻裹了件白狐裘,隨著宇文沉的行走,不時會露出光滑的肩。


 


我試圖動手去遮,但管上就管不了下,反而露出更多春光。


 


宇文沉冷著臉訓我道:「遮不住就別遮了。」 他在生我的氣,聲音也很兇。


突然有雙手遞來披風。


 


趙溪珩聲如清泉:「我願借給五殿下。」


 


他並未指明,是借披風,還是借人。


 


趙溪珩才高八鬥,說話不會犯這種錯。


 


宇文沉聽不明這意思,但他對太子有天然的敵意。


 


他一手接過披風,沒好氣地蓋到我臉上。


 


「太子殿下,注意你的分寸,宋漁已經是我的獵物了。」


 


趙溪珩罕見地沉默了。


 


宇文沉冷哼一聲,說完快步離開。


 


我把頭探出來,往後去看趙溪珩。


 


正是深秋時節,群山綿延,滿目蕭索蒼涼。


 


趙溪珩身姿挺拔,穿著沉青色,就像慘澹的黃色裏,獨長出了一株綠竹。


 


遙遙望去,像是一幅山水寫意畫。


 


「再看,再看你就嫁給他。」這人快要氣死了。


 


我準備收回目光。


 


卻瞥見趙溪珩似乎是看了過來。 我回看一眼,他已身影消失。


宇文沉把我扔到床上。


 


「宋漁,我很生氣。你知道我氣什麼嗎?」


 


「因為我看了太子?」我有意逗他。


 


他臉又白了,氣得咬牙切齒,胸膛起伏不停。


 


「這個也氣。但我最生氣的是,如果我沒找到你,你真就準備去死嗎?你難道把


清白看得比命還重要嗎?我從不知道你是這樣迂腐的人!」 我一時怔住了,被他指責得氣血上湧。


「我什麼時候把清白看得比命重要了?宇文沉!我兩輩子加起來,還不夠惜命嗎 ?我是想去死,但我不是為了清白!」我幾乎是歇斯底裡地喊,「是我不願讓別 人,尤其是那些男人,把佔有我的身體,當作是榮耀加封,在我身上耀武揚威!  我寧願死,也不讓他們如願!」


 


將士死在沙場。


 


君臣死於社稷。


 


但是隻有女人,未必是漂亮的女人,死在仇敵的床上。


 


僅僅是因為勝利方,想要淫人妻女的報復快感。


 


宇文沉隻是看著我。


 


蹙起的眉頭,表示他並不贊同。


 


「宋漁,你錯了。你永遠無法確定,男人那時在想什麼。就算是你和自以為相愛 的人,你也難保他不是把你的身體,當成戰利品,那你日後要尋死覓活嗎?」


 


我被他問得僵住了。


 


「像今天這樣的事,沒有任何意義,就是純粹的暴力。對男人他們會千刀萬剮, 對女人他們會百般淩辱。可是隻要你活著,你總會爬起來,把他們全殺了。可你 死了,隻會留下赤條條的屍體,你認輸了。」


 


宇文沉扣住我的肩膀,逼迫我抬頭看他。


 


「宋漁,你要記住,世上最寶貴的,唯有性命。」


 


我記住了。


 


 


 


我對上他的眸子,瞬間領悟過來。


 


「所以你前世被劍指著,我一句不用舔腳,你就來伺候我了。」


 


宇文沉沒想到我話題轉得這麼快。


 


他心虛地咳嗽起來。


 


「我前世的選擇並不多,一是直接去死,二是舔公主的腳,三是和你睡覺。我又 不傻,你長得還好看,我選好了。」


 


「我長得好看嗎?」


 


我和趙平燕同時出現,幾乎沒人會看到我


 


宇文沉躺到床上,枕著手看我,手指輕敲腕節,有一搭沒一搭的。


 


「好看啊,還善良,既聰明,又仗義,就是有點花心。」


 


「我哪裡花心了?」


 


他眯起眼來看我,聲音也放緩好多。


 


「你和趙溪珩眉來眼去,當我是瞎子嗎?那麼多女人衣不蔽體,他視而不見,就 給你送披風。你要真喜歡他,我把你送給他,如何?」


 


我裹緊狐裘,滾到他身邊,側頭盯著他笑。


 


「宇文沉,你吃醋了。」


 


他嗤了一聲,懶得理我。


 


我蹭蹭他的胳膊:「你想不想看看,我裏面穿的什麼?」


 


宇文沉無語撇嘴:「你裏面沒穿。」


 


我欣喜地點頭:「對啊,對啊,我就是那個意思。」


 


他良久盯著我,伸手拂落床幃,傾身覆了過來。


 


「這可是你要的,宋漁。」


 


他聲音壓得很低,鑽進我的耳朵裏,卻惹得我心跳加快。


 


「宇文沉,我喜歡你,從來沒喜歡過別人。」


 


我盯著他的眼睛,輕聲告白,心頭悸動。


 


宇文沉愣怔住了。


 


他的眸光溫柔得能滴出水來。


 


「阿漁,我終於等到你了。」


 


我用指尖劃過他泛紅的眼尾。


 


真的是眼淚。


 


可我那時並不懂,他為何愛得如此深。


 


趙平燕也被宇文渲救出來了。


 


但趙平燕先被別人找到了。


 


那時她躺在男人身下,臉上帶著鮮血,表情異常漠然。


 


直到宇文渲出現,她才從地上爬起來,冷冷地推開身上的男人。


 


這時大家才發現那是一具屍體。


 


她殺了第一個找到她的男人。


 


脫了對方下半身的衣服,把人拉到自己身上,假裝正在行事,從而躲過其他獵人


0


 


這既是在山中狩獵,那不長眼被獵物咬死了,也是不往下怪罪的。


 


但趙平燕自殺人以後,便不願意出門了。


 


狩獵集後,天也冷了,比京城的冬天還冷。


 


宇文沉搬來爐子,在廊下給我烤紅薯吃。


 


「你怎麼知道我愛吃這個?」


 


他說:「我掐指算的唄。」


 


燕王宮也驟然靜了下來。


 


但表面的風平浪靜,是在醞釀更大的陰謀。


 


我隱隱感到不安。


 


這種不安,在趙溪珩來見我的時候,達到了頂峰。


 


他將我抵在牆邊:「我問你,你真心喜歡宇文沉?」


 


「趙溪珩,你避我這麼久,為何突然找我?」


 


他避而不答,拿出那枚雙魚玉佩,玉佩靜靜躺在掌心裏。


 


「這是我當日出徵前,求你從身上送給我的。你說若我勝仗歸來,你會考慮嫁給 我。」


 


「我是說過考慮,沒說答應你。」


 


我用盡全力推開他,扯開半塊衣襟,露出暖昧紅痕。


 


趙溪珩全看見了。


 


「阿漁,這都是你自願的嗎?」


 


我猶豫半晌,輕輕點頭。


 


「他雖是燕國皇子,但沒做到傷害南朝的事情。」


 


趙溪珩目光痛苦,定定地看我,自言自語道:「你愛他。」


 


他重複了三四遍,伸手攬過我的腰,用力將我納入懷裏。


 


我被他捂進黑暗裏,什麼也看不見。


 


隻能靠感覺。


 


「阿漁,我為我的冷漠道歉,我為我的退避而道歉。我要你記住,我是愛你的。


 


 


他呼吸沉重,胸膛顫動,聲音帶著哽咽。


 


他從來不會情緒如此激動。


 


我慌得雙手抱住他。


 


「趙溪珩,你別嚇我啊。」


 


這時,身後突然響起陰沉的聲音。


 


「我看,是你倆別嚇我,才對吧?」


 


宇文沉撞見我和太子抱在一起。


 


醋壇子直接就掀翻了。


 


他好幾日不理我了。


 


我本想好好哄他,但趙溪珩很快出事了。


 


燕王把所有南朝人叫到了校場。


 


校場中間的架子上,捆著披頭散髮的血人。


 


燕帝說此人暗中煽動南朝皇室,意圖謀逆行刺之舉。


 


那人仰起頭來,面目全非,笑得輕狂。


 


「宇文延,你看輕我南朝兒郎,誰願做你的傀儡皇帝?」


 


隻看這人的下巴,還有鼻子,我就能依稀辨認出是趙溪珩。


 


「好!不愧是南朝太子。」


 


燕帝當眾將匕首扔到地上。


 


他要每一位南朝皇室子弟,上來割趙溪珩的一塊肉。


 


「誰要是手重了,讓他中途死了,後面的人沒得割,就以同罪論處。」


 


大家彼此對視,並不敢上前。


 


趙溪珩笑著喊他們:「無妨啊,孤不在乎。」


 


第一個撿起匕首的,不出所料是趙衍。


 


那一刀極狠,割下了太子的耳朵。


 


趙溪珩疼得拉緊鐵鏈,往前抬頭看他,像個鬧事的孩子,聲音似哭似笑。


 


「父皇,你當日為何騙我?你不喜歡我嗎?你不喜歡我,為何要讓我做太子啊?


 


 


趙衍沒有回答他,或者說回答得更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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