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他的體溫也是吸引賀歲安靠近的原因之一,她恨不得離祁不砚更近一點,更近一點。


  賀歲安的臉對著祁不砚。


  她噴灑出來的氣息都是熱的,略有潮湿之氣,絲絲縷縷,順著他的衣領進去,帶著她的淡香,仿佛能將他的溫度也帶高。


  祁不砚的護腕是松的,衣袖裡多了兩隻小手,賀歲安當這個地方是暖手爐了,塞手進去,掌心牢牢貼著他的手腕,汲取著熱源。


  蝴蝶銀鏈就在賀歲安掌下,被他們的體溫捂得很熱了。


  鍾良用鞭子趕著牛車。


  他時不時回頭看一下他們,見他們二人這般親近,又將頭扭回去,頗有點羨慕他們,長得好看,又是小小年紀就出來闖蕩江湖。


  換作是以前身體健康的鍾良也不太敢到江湖上亂走。


  天下誰人不知江湖險惡。


  鍾良倒是沒懷疑祁不砚會在江湖上吃虧,他就是遇到了祁不砚這樣的少年才更加確認江湖很難闖,可能無情的人更適合闖江湖?


  有一件事困惑了鍾良許久。


  就是賀歲安怎麼會跟在少年身邊,他們完全不是同一類人。


  按理說,不是同一類人很難相處下去,他們卻相處得異常融洽,這也是鍾良百思不得其解的事。他沒再想,畢竟是他人的事。


  從紅葉村到青州需要的時間不短,兩地離得有點遠,鍾良隻能加快速度,爭取盡早到達。


  當牛車駛進青州,時辰已經不早,臨近晌午了。


  長街上的人群川流不息,店肆林立,商戶小販在兩側吆喝著,牛車在街中間寸步難行,要等行人過了一些,才能往前行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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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鍾良到處看,想找到另一條出路離開,忽感身後一輕。


  他回眸看。


  隻見祁不砚抱著賀歲安,輕松躍下了牛車,他隨便找了一個人問附近最好的醫館在何處。


  行人看了一眼貌若好女的少年,又看了一眼他懷中的少女,沒怎麼猶豫就告訴他,醫館在哪裡。


  祁不砚淡笑:“謝謝。”


  說他著急帶賀歲安看大夫,又神色如常,還會笑;說他不著急帶賀歲安看大夫,又在牛車動彈不得地塞在街上時,下來問路。


  駕著牛車的鍾良也聽到了行人描述的去往醫館的路線。


  他能猜到祁不砚的意思。


  他們先去醫館,鍾良再慢慢地驅牛車過去,不用耽擱時間,很久沒來過青州的他確實不怎麼知道青州的哪個醫館會更好。


  祁不砚穿行於長街,不少人將目光停駐在他們身上,大周民風是開放,但抱著人當街走也是罕見的,況且他們容貌又十分優越。


  他腿長,識路迅速,不到半刻鍾就找到了醫館。


  今天醫館並不多人。


  大夫在記藥,藥童在抓藥。


  祁不砚還沒走進醫館,裡面的大夫和藥童就抬起頭往門口看了,他們不約而同地聽到了一道清脆的銀飾聲,跟奏曲子似的。


  都不用問是誰需要看病,一看就是那個臉頰通紅的少女,大夫放下記藥的筆,從櫃臺裡走出去。


  醫館左邊有屏風遮擋著的床,特地為沒法動的病人所設的。


  大夫帶他們過去,叫祁不砚放賀歲安到床上面。


  她抓著他,不肯松手。


  指骨都抓得泛了紅。


  今天一早,賀歲安剛病不久,除手腳無力外,還是有點意識的,燒到現在,沒什麼意識了。


  祁不砚便抱著她坐到床上:“就這樣把脈吧。”


  大夫了然。


  他並不多言,撩起衣袍,也在一旁木椅坐下,抬手拿起賀歲安的手腕,細細地給她把脈。


  也不知是不是發燒弄得賀歲安很難受,她眉心皺得緊緊的。


  祁不砚的手落上去。


  他指腹像之前幾次那樣撫過,這次卻無法撫平。


  一層迷霧將正在發燒的賀歲安包圍著,她踩在迷霧上,一不小心踏空,像掉落山崖,風聲入耳,強烈的墜落感令人窒息了片刻。


  她睜眼發現周圍還是迷霧。


  賀歲安揮動手,妄圖揮散這些濃霧,找出前路。


  濃霧揮不散。


  在霧裡,在恍若無聲的黑暗裡,她聽到自己沉重的呼吸,一聲又一聲,漸漸地,有別的聲音出現,屬於兩名少女的聲音。


  “明天就高考完了,我們終於要解放了!再熬夜學習,我就要猝死了。對了,賀歲安,我之前借給你的那本小說現在還在不?”


  伴隨有桌椅挪動的聲音。


  “在。不過我還沒開始看,想等考完試再看。”


  “可以,你慢慢看。不用還了,送給你,就當畢業禮物,反正我也看完了,很好看的。哈哈哈,精打細算的我又省下一筆了。”


  “謝了。”


  “慢著,我先提醒你一下,這本小說的結局不太好,幾乎是全員be了,你可以接受吧。”


  聲音消失了。


  賀歲安又一次從迷霧墜落,喘不過氣,像被人拋起又接住,停在半空,她聽不太懂這幾段對話,高考是什麼,小說又是什麼。


  是話本麼?


  對話中出現了她的名字,賀歲安也知道其中一道聲音是自己的,另一道聲音是誰的就不清楚了,很熟悉,就是記不起來。


  沒畫面,隻有聲音,她想象不出來,她們是在何處交談的。


  腦袋好疼。


  也好冷。


  徹骨寒冷讓賀歲安無法正常思考,她跑起來,想衝出迷霧。


  可迷霧越來越多,像是要將她吞噬掉,賀歲安跑著跑著,不知絆到什麼東西,摔倒在地,再抬眼時,前方迷霧漸漸散去。


  賀歲安望著前方。


  一名身穿紅色齊胸襦裙的少女長身玉立,披帛垂在腰的兩側,繡有山水景色的裙帶隨風飄起。


  她梳著蝴蝶發髻,緋色長絲绦飄在發間,還有兩縷長發垂在身前,發梢系著銀飾,叮當地響,不施粉黛,唇色自然紅潤。


  似是聽到賀歲安這一邊的動靜,少女轉過身來。


  賀歲安很茫然。


  少女跟她長得一模一樣。


  穿的也是。


  “你、你是我?”賀歲安從地上爬起來,想走過去,又怕,心想自己是不是在做夢。


  “我是你,卻又不是你。”少女看了她一眼,往旁邊看去,“真正的你,是她,你忘了。”


  賀歲安順著少女的視線看去。


  另一名少女出現在迷霧盡頭,她穿著有些怪異。


  上身白色短袖衫,胸前有學校校徽,下身藍色校服短裙,剛到膝蓋,露出勻稱的小腿,露胳膊露腿,跟大周朝的打扮格格不入。


  她沒有梳復雜的發髻,也沒有長絲绦綁著頭發,更沒有用銀飾系發梢,隻扎了個高馬尾,露出纖白的脖頸,簡簡單單的。


  “我才是真正的你。”


  她說。


  “快記起來吧,你並不屬於這裡,我們一起回家好不好。”這名少女也和賀歲安有同一張臉,她緩緩地朝賀歲安伸出手。


  雖然看著很詭異,但賀歲安看著對方的臉,卻像被蠱惑了般,她想牽住少女,於是抬起手。


  兩隻手的距離縮近。


  就在賀歲安將要觸碰到少女時,耳畔響起一道清澈的聲音:“賀歲安。”是一把專屬於少年的嗓音,像水輕輕地敲過白玉。


  是誰,是誰在叫她?


  賀歲安四下張望,卻見穿著白色短袖衫、藍色校服短裙的少女離她遠了一點,對方用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眼神凝視著她。


  “賀歲安。”又是一聲。


  是祁不砚。


  附近的迷霧徹底散開,兩名跟賀歲安長相毫無二致的少女的身影也隨著迷霧散開而消失。


  賀歲安睜開眼,目之所及的是祁不砚,她眼珠子轉動,看到了別人。鍾良站在他們左邊,青衣大夫坐在他們右邊,正給她把脈。


  祁不砚見賀歲安醒了,接過鍾良遞來的水,給她喂了一口。


  發燒使唇瓣缺水幹裂。


  水能滋潤皮膚。


  賀歲安剛剛在祁不砚懷裡一直動個不停,像在奔跑,偶爾又無意識地蹬腿,這是在夢到自己從高空墜落時,身體會做出的反應。


  就在賀歲安又要劇烈地蹬腿的前一刻,祁不砚叫醒了她,他本該讓生病的賀歲安好好睡覺休息的,可他當時就是想叫醒她。


  莫名地想叫醒她。


  此舉弄得大夫都忍不住露出個疑惑的眼神,不解其意。


  把脈又不需要叫醒病人。


  後來見祁不砚請鍾良去倒一杯水過來,大夫的疑惑才淡去,興許是想叫醒人喂水吧,怕人在昏睡時喝水會噎著也情有可原。


  醫館飄著很濃的藥味,賀歲安一醒來就聞到了。


  他們正對面不遠處有一面裝了上百個木匣子的牆,藥童拿著藥方,熟練地找出裝有對應藥材的木匣子,抓好一包又一包藥。


  給賀歲安看病的大夫年過半百,看病經驗豐富,不用把脈太久就知道她得的是普通的發熱。


  大夫把完脈,刷地寫完藥方,讓藥童抓兩包藥。


  接著,他又給她扎針。


  扎針和喝藥雙管齊下,能使病好得更快,大夫拿出針包,一攤開,泛著銀光的針很纖細。


  他抽出一根針,扎向賀歲安的穴位,有輕微的疼意。


  她沒動,不想針扎偏。


  祁不砚微歪著頭,靜靜地看大夫給賀歲安扎針,指節有一下沒一下地敲著身側,卻沒弄響身上的銀飾,像是沒情緒波動。


  扎針的時間不長,過了片刻,大夫給賀歲安拔掉針,拔針似乎比扎針更疼點,她眼皮抖了下。


  賀歲安感覺有點力氣了。


  她離開祁不砚。


  當著其他人的面摟摟抱抱,賀歲安還是有點不好意思的。


  憶起剛才的夢,她心情復雜地垂了垂眼,這個夢太玄乎了,竟然出現了不同打扮的自己。


  賀歲安掃過身上的紅色齊胸襦裙、裙帶,可能是夢在作祟,感覺那個穿著白色短袖衫、藍色校服短裙的自己對她來說更加熟悉。


  一隻骨節分明的手伸過來。


  跟夢裡的畫面交疊。


  可此刻,她不再身處有迷霧的夢裡,而是現實。


  賀歲安抬眸,對上祁不砚的眼,他伸手過來是想將她亂到不能再亂的長發往後撥,露出她被長發擋住的臉,看清她的臉。


  他指尖劃過她的發絲,笑著問道:“你是不是做噩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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