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不一會兒,小二送了溫好的酒,兩壇子,圓滾滾的酒壇肚,細細的瓶頸。阿梨更加疑惑了,李玄這是帶她來喝酒?


李玄沒解釋,拎著兩壇子酒,叫阿梨帶上帶帽披風,道,“過來。”


阿梨抱著重重的兩件披風,走過去,便看見李玄掀開簾子,簾子後面,是一道木門。


李玄推開門,冷風撲面而來,阿梨瑟縮了一下,下一秒卻忘了寒冷了。


推開門,第一個進入視線的,是巍峨的城牆,和遠處延綿的群山,山間點點豆子大的光,大抵是住在山裡的人家。


底下是一條蜿蜒崎嶇的護城河,猶如一條銀白的波光粼粼的綢帶,環繞著護城牆。


帶著寒意的凜冽氣息撲面而來,給人以最直接的衝擊和震撼。


這時,李玄伸出手,“披風。”


阿梨從這動人心魄的夜色中,回過神,忙將李玄那件大麾遞過去。


李玄接過去,卻沒穿上,直接往地上一鋪,將酒壇子放在大麾上。


“過來坐。”


阿梨聞言,忙過去,看了眼比自己這件貴十幾倍的織金大麾鋪在地上,顧不上心疼,小心翼翼盤膝坐下。


李玄又瞥了眼阿梨仍然抱在手裡的披風,提醒她,“穿上,別著涼。”


阿梨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的,鼻尖聞到一股酒香,回頭一看,李玄已經拔了小酒壇的塞子,陳年佳釀,酒香霎時四溢。


阿梨平時鮮少碰酒,這回卻被這酒香勾得起了饞蟲。


阿梨覷了眼李玄的神色,小聲提要求,“世子,我也想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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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玄拔塞子的手一頓,“嗯”了句,阿梨便立即抱了一小壇,仔仔細細聞了一通,試探性喝了一小口。


居然不是烈酒,入口溫潤微甜,還有股梨花香。


但是,挺好喝的。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遠離侯府的原因,又或者說李玄不像在府裡那樣端方沉穩,阿梨不自覺放松了下來,抱著酒壇子,邊賞月色,邊時不時來一口。


酒一入肚,身子便暖了起來,加上裹著厚厚的披風,阿梨覺得一點都不冷了。


阿梨有點醉了,她酒量本來就淺,又貪杯,醉意慫恿之下,失了平日裡的規矩小心,扭頭就問,“世子怎麼找到這麼好的地方的?我都想賴著不走了。”


李玄並不計較阿梨的失態,見她雪白的臉上泛起了紅暈,眼尾、鼻尖、耳垂、脖頸……紅成一片,那雙湿潤的桃花眼裡,猶如摻雜了揉碎了的月光,亮亮的,惹人憐惜。


李玄腦子裡忽然冒出個不合時宜的想法,他想,日後該叫阿梨給他生個女兒,生得像阿梨的女兒,即便是庶女,他也會很疼她的。


阿梨見男人久久不回,不耐煩去扯他的袖子。


李玄被扯得回過神,耐心回著小醉鬼的話,“小時候偶然發現的。”


阿梨“哦”了一句,就不樂意搭理李玄了,扭開臉,朝下望。


底下護城河上,從上漂下來成百上千盞花燈,猶如林間螢火,將河面照得波光粼粼。


每逢年節,百姓都有放花燈祈願的傳統,人們把對於來年的各種美好期盼,對親人的追思……通通寄託在這一盞小小的花燈上,隨著蕩漾的流水,順著蜿蜒的河道,一路起伏,最終匯聚在那條長長的護城河上。


阿梨小時候也跟著放過一回花燈,卻是頭一次看到這樣的場景。


她看得有點痴了,託著腮,又飲了一口酒。


她其實很羨慕那些放花燈的小姑娘,她從來不圖大富大貴,不用像李元娘那樣受盡寵愛,有個小小的、四四方方的院子,嚴厲的爹爹,溫柔的阿娘,那就夠了。


可是,這些東西,從來都是命裡有,便有了。命裡若是沒有,便是求都求不來的。


看到後來,阿梨都覺得自己醉的不輕了,頭重腳輕,坐都坐不住了。身後一隻有力的手掌,抱住她的腰身,她也毫無所覺,軟綿綿由男人抱著。


李玄微微垂下眼,用了些力氣,將人拉過來。


阿梨一頭栽入他的懷裡,默不作聲,像隻乖乖的貓。


李玄微微蹙眉,正要打橫將人抱起,忽的,聽見懷裡傳來一句似有若非的抽噎。


“爹爹……”


“阿娘……”


李玄動作微微一僵,輕輕抬起手,把人抱進懷裡,隔著披風,擁著她,蹙眉沉聲道,“別哭。”


然而醉酒的人,最是沒什麼理智可言,哪是一句“別哭”就能勸住的。


阿梨哭得越發厲害,李玄的衣襟,被她手指緊緊揪著不放,溫熱的眼淚浸潤外裳。


李玄不是第一次看見人的眼淚,他在刑部任職,早就見慣了世間百態,嚎啕大哭的,痛哭流涕的,什麼樣的,他都見過。


但讓他這麼心亂的,阿梨是第一個。


李玄隱隱察覺到不對勁,卻又不去多想,隻沉默著,輕輕拍著懷裡人的肩,想讓她舒服一點。


.


翌日,阿梨醒來,覺得渾身都疼,腦袋疼得猶如要裂開一樣。


“雲潤……”她啞著嗓子叫人。


雲潤在外間候著,聽到聲音,趕忙捧來一盞蜂蜜衝的溫水,一點點喂她,“主子再喝幾口,潤潤嗓子。”


阿梨喝夠了,張張嘴,想開口說點什麼,卻發現自己的嗓子啞得不行。


對於昨晚發生的事,阿梨的記憶還停留在那一整條河的花燈上,後邊就什麼都記不得了。腦子裡跟什麼東西攪和著一樣,疼得厲害。


看來昨晚那酒雖然不烈,但後勁兒還是很足的。


阿梨深吸一口氣,啞著開口問雲潤,“我什麼時辰回來的?”


雲潤回話,“這個奴婢不知道,亥時,世子身邊的谷侍衛來尋奴婢,說是主子這邊沒人伺候,我便過來了。主子那會兒就在屋裡了。”


亥時回來的?


阿梨胡亂點點頭,實在不想起來,索性就放棄了,倒頭繼續睡了。


.


李玄照舊按平日的時辰起了,看了會兒書,就去了正院。


“母親。”李玄踏門而入,面色沉穩,朝著獨自一人坐在圓桌邊,用著早膳的侯夫人喊道。


侯夫人頓時丟下勺子,露出個笑來,語氣微慌,又帶著難以隱藏的喜意,一邊叫李玄坐下,一邊道,“怎麼也不叫人通傳一聲?來人,叫膳房做份芝麻湯圓來。”


說著,又帶著些許殷勤的問李玄,“三郎還沒用早膳吧?”


李玄微垂下眼,面色不改撒了個謊,淡聲道,“還未。”


侯夫人得了他這一句話,立即安心讓嬤嬤去膳房傳話了。等一碗熱乎乎的芝麻湯圓上來後,李玄陪著母親用了頓早膳。


偌大的堂屋,燃著龍涎香的三腳香爐,來自江南的梨花木蘇繡屏風精致華貴,可屋內再奢侈精致的擺設,都掩蓋不住滿屋子的冷清。瓷勺磕碰碗璧,發出低低的聲響,屋裡屋外,除了二人咀嚼的聲音,仿佛就隻剩下瓷勺的碰撞聲。


李玄忽的意識到,母親這裡真的很冷清。


父親武安侯同母親感情疏離,夫妻情分幾乎等同於無,一年到頭也難得來一趟正院。


從前還有妹妹李元娘,雖偶爾不懂事,被母親管得驕縱了些,但多少給正院添了些人氣,如今她一出嫁,母親這裡驟然冷清得不像話了。


李玄放下瓷勺,眉峰微蹙,稍作思索,片刻,眉梢微松,開口道,“母親,我聽說蜀地新來一戲班,臉譜耍得極好,不若叫進府來,也好熱鬧一二。”


侯夫人到底是愛熱鬧的人,聞言立馬道,“那自然好。到時候把你妹妹也接回府來,她小時候最愛看這些了。那會兒總纏著你,要你帶她出去看戲……”


侯夫人一說起來舊事,興致昂然,眼角眉梢皆是笑意,連面上氣色都好了不少。


李玄看在眼裡,心中不知是何滋味,隻頷首應下。


第9章


李玄發話,自有管事去操辦,沒幾日,那從蜀地來的戲班子,便入了武安侯府。


臺上熱熱鬧鬧的,底下亦不遑多讓。


侯夫人坐在正中間,容光煥發,面色紅潤,看上去氣色極好。李元娘坐著她身邊,母女倆低著頭,時不時說說笑笑的。說笑間,李元娘忽的起了身,似是要出去。她身旁丫鬟趕忙跟上了。


阿梨收回視線,朝戲臺上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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