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與此同時,陶闲帶著一雙泥手,走至塔內。


  曲馳的小塔搭好了,要叫他們來看,陶闲雖勸說他大家都在談事情,曲馳卻不聽,眼看著他要自行跑進塔內,攪擾議事,陶闲隻得叫周望在其旁稍加安撫,自己先進了塔來,打算蹲在門口,待眾人議事完畢,再請他們前往觀賞曲馳的作品。


  在他走到小室門口時,原本封得妥帖、一分靈流也未流泄出的錦囊同時綻出細碎光華來。


  徐行之突覺五髒六腑無一不痛,好像有一隻無形巨手一把攥捏住他的五髒六腑,要把所有的血肉一應掏出來一樣。


  他勃然變色,險些痛得直接滾翻在地。


  眾人本來是想看一看徐行之與這三樣碎片相碰會有怎樣的情況發生,誰想徐行之周身金光霎時湧現,繼而面上就現出了極痛之色。


  孟重光驚叫一聲,揮手把錦囊封印層層疊了十數遍,摟住徐行之時,臉竟比徐行之還慘白上百倍。


  而門外,錦囊解封的瞬間,陶闲亦是一跤栽翻在地,腦袋猛地磕在了門側石壁之上,咚的一聲,聲音很沉很悶。


  心口痛得他叫不出聲來,隻得小貓似的在地上掙動,纖細手指死死抓握住胸口,而門內聽起來也有些混亂,無人察覺到門外還有一個瑟瑟發抖的陶闲。


  疼痛稍縱即逝,陶闲把自己弓成一隻蝦米,驚恐地喘息著。


  他分明看見了,剛才胸口疼如刀絞時,有一道金光自他胸口位置透出,甚是可怕。


  陶闲一時爬不起來,把汗津津的腦袋貼靠在門邊,用嗡嗡作響的耳朵,聽起從門內傳出的聲音來。


  作者有話要說:  梳理一下~


  從師兄視角看來,他隻能靠現有的線索,推測出世界書在自己身上。


  有一個重要的事情他並不知道,就是蠻荒裡根本沒有世界書。


第94章 生未同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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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過了好一會兒, 徐行之才意識到自己尚有活氣,且正佔了陸御九的床休息。


  那床是貼合著陸御九身量做的,徐行之躺得很拘束, 膝蓋得支起來才能勉強塞下, 身旁人喳喳地議論著什麼, 依稀能辨認出“世界書”、“碎片”、“其他神器”等等詞句。


  一股靈流在他體內來回激蕩衝撞, 感覺挺熟悉, 徐行之細想了想, 這種湃然如海的靈力屬於且隻能屬於孟重光。


  他聽周北南著急道:“……引渡不出來嗎?”


  孟重光不答,但是在他體內穿行的靈流急了許多,自上而下遊走一遍後,便抽身而去, 想也知道引渡得並不順利。


  徐行之心中暗嘆,若是說引便能引出來, 師父和師叔當年又何必如此大費周章,又是收徒, 又是送鈴?


  他隻覺身體重若泰山, 費了好大氣力才把自己從床上撬起。身體剛抬上一點, 便有一雙臂彎把他抱起,喂他喝了些水。


  徐行之一張臉慘白如紙, 倒是未語先笑:“這東西挺夠勁兒的啊。”


  他已通過蛛絲馬跡、簡單試驗及溫雪塵的反應,確證了自己體內含有世界書殘卷,而眼前這三樣錦囊裡裝著的,怕正是“離恨鏡”、“澄明劍”、“太虛弓”三樣碎片。


  神器之間同爐伴生, 本存有一線靈犀,足可遙感,之前並未聚齊,各自為政,倒也互不幹擾,今日四片同時聚齊,果有奇效。


  隻是這奇效著實要命,現在徐行之還覺得自己像是一隻手套被人翻了個個兒,皮肉在內、骨殖在外的錯覺令徐行之心中餘悸不已。


  剛才,親眼見到桌上碎片金光嗡鳴齊振、徐行之體內透光的場景過後,沒人再懷疑徐行之的話。


  周北南憋了半天,才道:“所以當年清靜君破例收你做風陵首徒……”


  徐行之點點頭,道:“現在看來,肯定不是因為我長相太過英俊。”


  周北南一時語塞,心中氣鬱難言,索性找了桌子做出氣筒,哐地一聲擂了上去:“為了這麼個屁用不頂的殘本遺卷,白白受了廣府君猜忌,還折了你一隻手?”


  “哎,什麼叫屁用不頂啊。”


  徐行之攢了攢勁兒,確定自己麻木的腳趾頭能活動了,才把自己灌了鉛似的雙腿打床上放了下來,由孟重光接手,捶捶捏捏,自己則舒服地伸著腿做享受狀:“這蠻荒之境,大抵是用四樣神器化成的,雖然不曉得當年為什麼獨獨剩了世界書殘卷留於現世,但它借我之手,已指明過可以獲取碎片信息的地點。咱們隻要再去一趟無頭之海,找到世界書的碎片,便能出去了。”


  他左手壓上右手斷腕,撫了一撫。


  從剛才渾身上下要命的痛楚來看,世界書歷經多年,已經融化入他周身經脈,想再取出,除非殺傷軀體,否則別無他法。


  思及此,徐行之神情中多了幾分悵然:“若是我被斬落的右手還在就好了。從死物中化出神器碎片,應該更輕松些。”


  周北南揮了揮手:“別說那些沒用的。我們直奔無頭之海便是。”


  元如晝微嘆一聲:“無頭之海浩瀚無垠,且沒有浮力,想要找一片碎片,豈不是如東海撈針一般?”


  周北南好奇:“你怎得知道無頭之海沒有浮力?”


  元如晝:“你忘了?陶闲和曲師兄便是從無頭之海來的。陶闲說過,無頭之海上常年海霧升騰,一片葉子都浮不起來,當年曲師兄為了拉著他一起上來,幾乎耗盡了靈力呢。”


  這話說過便算,大家繼續討論,誰也未曾想到這兩人會與鑰匙碎片扯上什麼關系。


  周北南朝向徐行之,話頭一轉:“你就不能動用世界書,讓它把碎片位置指得更細一些嗎?”


  徐行之哭笑不得:“周胖子,你當它是什麼?它若是能聽我的話,我早就畫出一扇蠻荒之門送咱們出去了,還用得著費心巴力往海裡跳?”


  說到此處,他的力氣便也攢得差不多了,“闲筆”啪的一聲在他左掌心綻開,挽出一朵漂亮的扇花來:“……眼下倒也還有個省心省力的辦法。”


  周北南自然急著催問:“什麼?”


  徐行之大模大樣道:“斬我一隻腳趾頭,看看內裡能不能化出……”


  話未說完,他便挨了四面八方的揍。


  除了陸御九守著十分恭敬之心,未曾動手,元如晝敲他肩,孟重光捏他腰,周北南提槍搗他的腿,三管齊下,把徐行之折騰得前仰後合。


  ……好在每一下揍得都不疼。


  孟重光臉陰得能滴下水來:“師兄!莫要開這等玩笑!”


  周北南則更為直接:“你腦殼裡有水吧。”


  徐行之咳嗽一聲,以扇擋面,輕松笑道:“隨口一說,隨口一說。”


  孟重光卻並未被他這套馬虎眼糊弄過去。


  他們從化外之境得來的第三片碎片看似輕而易舉,但也是在機緣巧合之下,外加林好信他們已在荒野沼澤下棲居十三年,方才得到的。


  這最後一片碎片若是死活找不到,以師兄的性情,難道會眼睜睜看著他們再在蠻荒蹉跎十三年?


  到時候,師兄倘若真的為了他們能成功脫出蠻荒,為取碎片,再斬手足,自己真的能阻攔住師兄嗎?


  孟重光心裡慌張,就偷偷去牽徐行之的手,卻被徐行之率先把手抓在掌心,安慰地捏上一捏。


  在大家繼續討論起神器的玄妙奧秘時,徐行之悄悄對孟重光附耳道:“你放心。無論我再做出什麼決定,都會與你商量。”


  他似有似無的沙啞氣聲落入孟重光耳中,搔得他耳垂都發了紅:“信我,可好?”


  周北南目光一轉,發現兩人正耳語聲聲,親近得很,不由有點眼熱地看了一眼陸御九,發現他正乖巧地立在床欄邊,同樣是豔羨無比地看著百無禁忌的孟重光與徐行之,看了一會兒,眼角餘光也不自覺往周北南處瞟來,小心翼翼的模樣像是偷瓜吃的小田鼠。


  很快,小田鼠的目光和他的瓜交匯在一處。


  大眼瞪小眼不過片刻,小田鼠馬上夾著尾巴逃跑了。


  周北南摸摸微熱的鼻子,簡單粗暴又滿含嫉妒地打斷了孟重光和徐行之的耳鬢廝磨:“你們倆等會再騷。事不宜遲,我們何時出發?”


  徐行之把扇子合上,指尖盤玩扇柄竹骨:“我想,此番我們並不用著急前去。想要弄清這幾個問題:雪塵被咱們擒獲了,他該如何處置?九枝燈若是發現雪塵被囚,是否會派人來救他?咱們是分兵前去,還是浩浩蕩蕩一齊開過去?這些問題都要細細商議才是。況且小陸前些日子受的傷不輕,養一養元氣也是好的。莫急,莫急。”


  “……能不急嗎?”周北南嘟囔著,“你也說過,世界書借你之手,寫下的並非碎片的確切地點,而是能夠獲取碎片消息的地點,萬一那碎片曾出現在無頭之海,後來被人取走了,那又該怎麼辦?”


  徐行之悠悠道:“不論鑰匙碎片是被取走了,還是仍在無頭之海中的某處,我們總能從無頭之海之中得到一些有用訊息。”


  這是世界書指明的,無需懷疑。


  陶闲遊魂似的從高塔晃回來時,就像一隻漂亮又纖弱的小紙人,飄飄蕩蕩,好像腳都沾不了地,隨時都會隨風飄走。


  曲馳親手搭建的小塔已經頗具規模,他為了給塔添些色彩元素,跑到了數十米開外挖掘黃泥。周望則盡忠職守地蹲在她幹爹搭建的塔邊,生怕側旁裡殺出些小型野物,叼咬壞了他的塔。她順便還領了曲馳的命,一手水一手泥地捏起了代表他和陶闲的小人兒,捏得很是賣力,好像想通過這樣的賣力來忘卻一些人或事。


  陶闲輕手輕腳地走到她身側,用夢遊者的腔調緩緩道:“阿望,折些漂亮柳枝來裝飾,看起來會好看些。”


  周望聽出些不對勁,仰頭一看,也顧不得手裡的小人兒,挽住陶闲的胳膊,抵住他紙片似的迎風打晃的身體:“幹娘!”


  陶闲搖搖欲墜,但竟是站穩了,沒真的跌摔下去。


  又是一陣風過,飄飛的衣物在陶闲胸前勾勒出肋骨的清晰形狀。


  周望不曉得這是不是自己的錯覺:陶闲隻在塔與河之間打了個來回,竟就瘦得下巴都尖了出來。


  但是除了蒼白了一些,陶闲與往日的陶闲也沒有太大區別,甚至還有心對她露出一個溫煦的笑容,讓周望愈加疑心自己方才是不是錯看了什麼:“快去折些柳枝。我隻是有些頭暈,不打緊的。”


  陶闲向來身子骨弱,這十幾年來大病小災從未斷絕,氣喘之症相當厲害,肺與心的狀況也不大好,時常走著路都要喘起來,周望便當他是犯病了,見他佯作無事,心中生焦,先扶他在一處溪石邊坐下,又把自己的外袍披在他身上,細心地掖了一掖,才跑去找曲馳。


  陶闲低著頭,先看自己的雙腳,又看自己稀薄的影子,直到一個更高大的影子把他的影子松脂似的覆蓋包裹住。


  曲馳抱人的時候,動作很輕很柔,幾乎是把陶闲當易碎品來對待:“不舒服嗎?”


  陶闲額頭浮著一層細碎虛白的冷汗,曲馳用滌幹淨的手取出手帕,湿漉漉地在他額心擦拭,那珍之重之的模樣,看得陶闲心中發顫。


  他捉住了曲馳的手。


  這個動作已耗盡了他所有的勇氣。往日,他對曲馳百般崇敬,從未膽敢有過主動的軀體接觸,以至於他現在覺得自己像在握著一團熊熊燃燒的火。


  曲馳好脾性地由他抓著,說:“手好冷。我的熱。你握緊,好好暖著。”


  他誤會了陶闲抓住他隻是為了把他當做手爐,而陶闲也並未多加辯解。


  周望喚來曲馳後,便乖乖依陶闲所言去摘了柳枝。


  ……有幹爹在,幹娘不管有多難受都能平復上許多,她又何必強自陪在身側礙手礙腳呢。


  陶闲握住那團火,恍惚間燙得眼淚都要下來了:“曲師兄,待我真好。”


  曲馳瞧出陶闲與平日略有些不一樣,但他尋不著像樣的詞匯語句來表之述之,隻好說:“不夠。”


  他覺得自己還不夠好,本來還能更好一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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