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這不得不讓曲馳產生了一些說不清的遺憾。


  陶闲臉上笑影愈重:“曲師兄為何要待我如此好呢。”


  這個問題對曲馳而言就太過復雜了。然而對於陶闲的問句,他都是要回答的,不然不好。


  於是他歪著腦袋,費力想了很久:“需要理由嗎?”


  “不需要嗎?”陶闲眼裡有淚光,笑容卻很溫暖,很容易就能讓人忽視他冷白色的病容。


  曲馳終於想到了一個理由。


  ……一個自從他抱著陶闲爬上無頭之海的海灘時,就長長久久盤桓在他腦中的一個理由。


  他說:“你很重要。”


  很快,曲馳就發現這個回答似乎並不能讓陶闲滿意,因為他的肩膀開始抽動,眼睫間大滴大滴渾圓的淚水落下,砸在松軟的溪泥上,飽和的泥土吃不進水去,隻好勉為其難地留下一個個淚坑。


  曲馳手忙腳亂起來:“……你別哭呀,哭什麼?”


  陶闲哭出了聲來:“我很重要。為什麼啊?”


  可問題的答案,他剛剛已經知曉了。


  陶闲從來不是痴愚之人。相反,因為從小被嫌棄、被擠兌,他對很多事情要比尋常男子甚至女子都要敏感得多。


  落入蠻荒後,曲馳對他無來由的寵護時時令他幸福又惴惴。他總覺得曲馳對他太好了,好得讓他心慌。


  而當他栽翻在陸御九房間外,驚恐萬狀地看到從自己左胸內透出的金光時;當他動彈不得地趴伏在房間外,忍著心髒的劇痛聽房中諸人議論起關於神器碎片的事情來時,他已根據他們的議論,拼湊出了一個屬於他陶闲自己的真相。


  ——曲師兄被打入蠻荒的那一日,他雖已遺忘了許多細節,但他記得有一個坐輪椅的男子,在和一個錦服華裳的俊美男子喁喁片刻後,突然指向曲師兄,叫囂著什麼搜身,似乎某樣重要之物在曲師兄手中掌握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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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繼而就是一陣天翻地覆的混亂,在混亂間,陶闲隻覺心口像是被突兀地戳上了一枝蘸滿松油的火把,倏地一下燃起滔天之火,痛得他隻來得及聽清曲馳在自己耳邊低呼的一聲“不”,便墮入了徹底的黑暗間。


  而剛才的試驗,已經替陶闲印證過,自己體內與徐師兄體內,均含有蠻荒鑰匙的碎片。


  至於碎片何時入了他的身體,大概便是在那次火燒之痛時吧。


  這樣想來,他果真是對曲師兄很重要的。


  ——自己本是世界書碎片的容器啊。


  曲師兄對自己的精心呵護,對自己的溫存體貼,現如今都有了答案了。


  他眼裡漾著淚光,唇角卻掛起了笑意。


  這麼多年過去,他一直在暗暗愧悔自己這副病軀殘骨,拖累了大家太多太多,如今,自己總算是有了作用了。


  但與此同時,他又抱著一絲微茫的期望,期望徐師兄他們能在無頭之海中找到碎片,就像他們前三次一般順利。


  到那時,他與徐師兄都不必為了這鑰匙獻祭,皆大歡喜,多好啊。


  陶闲不願去想,那“從無頭之海中可以獲取鑰匙碎片關鍵消息”的世界書預言,有可能是落在自己身上的。他握住曲馳溫暖的手掌,心中密密麻麻地生出糾纏如藤的渴望與期待。


  哪怕自己是一朵半枯萎的、醜陋的、絲毫沒有半分用處的小花,他也想種在曲馳身邊,日日看著他,陪著他。


  這是他卑微的、不願與人言說的心願與秘密啊。


  ……


  幾日以來,塔中諸人接連議定了很多事情,到目前,唯有一件懸而未決。


  ——溫雪塵該怎麼辦?


  要不要留下人手,看著溫雪塵,免得叫他逃了出去?


  萬一他跑出高塔,跑出蠻荒,向九枝燈報告他們的去向,引來九枝燈的追殺,甚至引得他們也去往無頭之海,與他們爭搶碎片,又當如何?


  然而,一切的疑問,都終結於數日後清晨時分的一聲喊叫:“溫雪塵跑了!”


  最先發現坐在輪椅上的溫雪塵是一具雜草捆就的替身傀儡的,是某個去送水和果子的丹陽峰弟子。他發現溫雪塵良久不動,疑心他是犯了心疾,便走上前去小心地推了他一推,沒想到碰觸之後,表相破碎,本相顯露,竟隻是一具傀儡而已。


  徐行之等人聞訊趕到小室之中,拉開他的輪椅,發現輪椅下擋著一面用鮮血畫就的移形陣法。血已陳了,漬染在砂石地上,像是一朵深褐色的花。


  孟重光凝眉:“他逃回現世了?!”


  徐行之盯著那一堆雜草,搖頭:“應該不會。”


  溫雪塵靈脈被封去,他經過幾日努力,大致也隻衝破了一點點禁錮,這點微薄的法力,不足以支撐他移換出太遠的地方去,更別提轉移出蠻荒之中了。


  蠻荒鑰匙隻有一把,握在九枝燈手中。在蠻荒,任何傳音之術都會被隔絕,唯一具有溝通三界之能的寶器靈沼鏡,徐行之他們也未曾在被俘後的溫雪塵身上搜到。


  這也便意味著,不論是他們還是溫雪塵,都沒有機會與外界的九枝燈取得聯系。


  溫雪塵逃跑,也隻是藏入了蠻荒某處而已。


  徐行之蹙眉細思片刻,道:“走。”


  周北南疑惑:“去哪裡?”


  徐行之行事果決,已邁步朝外走去:“去他可能去的地方。”


  孟重光亦是不懂徐行之所指何地,但還是乖乖隨他向外走:“師兄,你說他可能去哪裡?”


  徐行之稍稍駐足:“你可告訴過他,小弦兒埋在哪裡?”


  周北南一怔。


  他確實說過,當時極怒之下,他什麼都說了,小弦兒為何而死,死在何處,他一一歷數給了那麻木不仁的溫雪塵聽,卻換不回他半分心潮波動,這令周北南出離憤怒,又無可奈何。


  以溫雪塵凡事較真的性情,在無法逃出蠻荒的前提下,他極有可能會這裡,求證幾人所說是否屬實。


  “凡煉就高等醒屍,令其盡忘前塵,方好驅使。”徐行之大步流星朝外行去,“然而,人生在世,必有眷戀難舍之事。若是難以扭轉,煉屍之人便會強行把相關人事,盡皆施法抑住。”


  話說至此,在場諸人均已明白大半。


  ……醒屍,正如魔道向來作風,求的是癲迷人心,惑亂神志。關於周弦,溫雪塵忘得最是徹底,可反過來說,這也是他所有封印中,最容易動搖的一環。


  


第95章 終獲安寧


  風呼當哭, 砂石彌漫,虎跳澗常年彌漫的濃霧被吹散了一角,露出了尚算清明的天景。一隻叫不出名字的四足小怪物叼著一根被風蝕得發脆的骨頭, 挺著囊似的白肚皮往前跑動, 耷拉下來的空空腹部來回撞擊著它骯髒有力的足肢。


  蠻荒諸物都在忙於死生, 誰也來不及看顧誰。


  陶闲身體不適, 但看到曲馳急於去查探溫雪塵情況的表情, 便乖乖地綴著他, 一語不發地跟去了。


  巨塔需要有人看顧,於是所有從化外之地回來的弟子均留在了塔中,徐行之等人輕裝簡行,直奔虎跳澗方向, 也即周弦的埋骨之地。


  周弦的墳立在山洞側旁的背風處。


  十三年前,周弦是由陶闲和曲馳一力埋葬在此處的, 因為彼時的他們並不知道在數月後他們會有一個穩定的家。


  待他們在塔中落腳後,不是沒有人提出要將周弦屍體起出、重新葬到塔邊的, 然而大家商議一番, 還是作了罷。


  入土便算為安, 何必再為了活人的一份心安,驚擾亡故之人的清夢呢。


  墳是平坦的, 因為在蠻荒這般的蝕骨惡風之中,修築一個墳頭,不需半月就會被風自行鏟平。好在她躺在地下,也算不得孤單, 至少旁邊還有一個程頂作伴。


  迷霧磨洗,風沙粗粝,曲陶二人立下的木碑不出半月就朽爛了,後來周北南找回此處,叮叮當當地為他們做了兩套石碑。


  彼時周北南的記憶也未曾復蘇,因此隻恨自己當初身入蠻荒,未能及時找到妹妹,卻絲毫不知自己的屍身就躺在百步之外,苫著一層飛灰塵燼。


  而等周北南恢復記憶後,徐行之和他一起來拜祭過周弦。


  蠻荒裡沒有上供可用的香,而徐行之當初的法力也不足以化出檀香一類的東西來,隻好折了三根形狀還算規整的樹枝,插放在那孤零零的墳前,用火石點燃了,化作三股繚繚的湿漉漉的青煙,權作祭奠。


  那時的徐行之尚未恢復記憶,但盯著那沐風受雨的墳墓看了一會兒,也看出了一些莫名的酸楚意味來。


  從地上沉重紛亂的足印判斷,溫雪塵顯然是從百裡外就竭盡了全部靈力,他應該是折了一根粗木做手杖,踉跄著走到此處來的。


  即使如此,他因為逃得早,也比他們早來了起碼三日有餘。


  溫雪塵來到這裡的一切動向都有跡可循。


  他並不知墳墓的確切所在,便先進了避風的山洞,盤繞一圈,無所收獲,於是,山洞門口多了一進一出的兩行腳印,步伐還算穩當。


  墳墓並不難尋,因此他很快繞到了背風處,看到了三座並排而立的墳。


  兩座老墳,一座新墳。


  新墳上寫的是周北南的名姓,他和程頂的石碑一左一右地拱衛在他寵愛的妹妹身側,如同最忠誠的衛兵。


  為著探詢真相,溫雪塵下手掘了墳,用的工具應該是伴行一路的木杖。但是敲挖到一半,興許是挖到了石頭,木杖斷了,木屑四濺,他便把手杖丟棄到了一邊去,雙膝跪地,開始親自挖土。


  溫雪塵當時該是心緒煩亂,因為被扒翻上來的碎石石面上凝結著數枚幹涸的血指印。


  挖到的東西大概會讓他大大失望了。那隻是一具骨頭,蟲子已經把她裹身的衣服連帶皮肉一起啃咬盡了。


  在長久的辛苦挖掘後,他除了一具面目難辨的骸骨外,什麼都沒能得到。


  以溫雪塵的性情,大抵會在心中罵自己一聲蠢貨吧。


  即使如此,他應該還是在掘開的墓邊坐了許久,墓邊能看到盤坐的痕跡,指尖煩躁地在泥土上切畫的痕跡,甚至還有陰陽環的花紋刻印在泥裡的痕跡。


  向來挑剔的貴公子就這樣狼狽地坐在一處掘開的墳邊,呆坐了許久,然後,他發現了某樣東西。


  當年下葬時,曲馳想斫來幾棵樹木,刨出個棺材來,可惜蠻荒土地營養不良,數十裡之內盡是矮樹枯枝,蠅蟻肆生,他尋來的最高一棵樹,伐去枯枝敗葉,朽木爛眼,也隻夠做個幹幹淨淨的長匣子。


  所以,周弦隨身的長槍被安置在了她的身側,她使得最順手的短槍以及身上的一應小物,都被放在了匣中,免受了蟲咬鼠噬。


  那匣子顯然也被溫雪塵打開了來。因為在墳頭有一堆有稜有角的碎塊,應該是在地下埋藏日久,本就脆弱,現下受了風,見了光,又被搬運出來,一時不慎,便立時垮塌成一片潮湿的木渣。


  徐行之憑借自己的記憶,知道那溫柔繾綣的女子總是帶著一條親手繡的幹淨手帕,一枚玉鈴。和自己肆意張揚的手鈴聲不同,她連身上的鈴音都帶著幾分溫婉柔情,泠泠的聲音仿佛是一道清泉,自人心間潺潺流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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