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三月初二,是國子監祭酒蘇雲平小兒子的百日宴。


  蘇雲平在朝中關系頗好,百日宴這日蘇家來了許多人。阿圓跟母親還有舅母一同去的,她們到時,蘇家門庭若市。


  蘇夫人忙著應酬各家女眷,一時抽不出空來跟她舅母說話,阿圓坐在花廳裡百無聊賴,便想出去走走。


  主要是花廳裡這些夫人們總愛捏她的臉,個個稀罕地上來摸一把,她都有點不好意思了。


  喝了兩盞茶後,她悄悄問:“阿娘,我能去園子裡尋表姐們玩嗎?”


  稍微大一點的姑娘小姐們都結伴去逛園子了,她兩個表姐比她大兩三歲,跟長輩們見過禮後就相約出去看花。


  她也想去呢。


  褚夫人也清楚她坐不住,想了想,便道:“那你尋到你表姐們,要乖乖的莫亂走。”


  “嗯。”


  阿圓點頭,福了福身,就出了花廳。


  但蘇家園子太大,她走著走著就迷了路,越走越偏僻。


  過了會,她停下來,見假山那邊有座涼亭,便想爬上去望一望,看表姐們在哪個方向。


  阿圓今日穿了套襦裙,襦裙裙擺略長,她提著裙擺哼哧哼哧地上了假山。終於到達時,一屁股坐地上喘氣歇息。


  她視線往涼亭望去,這麼一望,便愣住了。


  蕭韫正在喝茶,有人在旁邊低聲稟報著什麼,見到阿圓的身影出現在臺階處,那人停下來。


  蕭韫似有所覺地轉過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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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光裡,小姑娘一身粉色襦裙坐在臺階上,身後是細碎斑斓的薔薇花。她側著臉,露出圓潤的雙頰,小嘴微張,像隻乖巧可愛的兔子。


  手裡還捏著把團扇。她人小,團扇也小,卻學著成年女子的模樣翹了根肉嘟嘟的蘭花指。


  蕭韫先是詫異了下,而後笑著招手:“小丫頭,過來。”


第5章


  阿圓愣怔。


  那個大哥哥,此時一身月白錦袍端坐於涼亭中,廣袖垂落於一側,隨清風飛揚。


  他身後是滿目蒼翠,映著他一抹飄逸的身影,仿若幻境仙人。


  阿圓看傻了,一時還以為自己在夢中。


  她使勁眨了下眼睛,直到大哥哥招手喊她過去,她才回神。


  阿圓起身,緩緩走過去。


  “沈哥哥,你怎麼在這?”


  她大眼睛好奇地四處瞧了瞧。這座涼亭極其雅致,四周設了帷幔,外頭的人看不進來,而裡頭的人卻可以清楚地望出去。


  此時,涼亭裡隻有大哥哥和另一位男子,她先是對大哥哥福身行了一禮,正想對另一人也福身時,那人卻突然退出去了。


  “你又為何在這?”蕭韫反問她。


  “我隨娘親來吃酒的,”阿圓說:“我舅母是蘇夫人的表妹。”


  蕭韫點頭:“為何來到此處?”


  “我迷路了,原是想去園子裡尋表姐們玩的。”


  蕭韫見她爬幾十個臺階就氣喘籲籲,額頭上還浸了點汗,幾絲碎發貼在臉頰邊,便示意她坐下。


  “所以,你是上來看你表姐們在哪個方向?”


  “嗯。”阿圓點頭。


  蕭韫倒了杯茶過去給她,隨後又從袖中掏了張帕子過去:“擦擦汗。”


  阿圓沒接,盯了會帕子,又盯了會遞帕子的人。


  “哦,”蕭韫收回手,眼睫半斂,煞有介事道:“我忘了,小丫頭已經是大姑娘了,男女授受不親。”


  “......”


  他分明在促狹她。


  阿圓氣鼓鼓地低哼了聲,然後從布袋裡利索地掏出張耦色的帕子擦汗。


  過了會,蕭韫問:“那是何物?”


  “什麼?”


  阿圓擦完汗,順著他視線瞥了眼帕子,看見上頭的刺繡,不禁渾身僵了僵。


  她抿唇,不動聲色地把帕子疊好,然後,放回布袋中。


  蕭韫忍俊不禁,說:“我看見了,是一隻蝴蝶。”


  “......”


  阿圓點頭,輕聲解釋:“是剛破繭的蝴蝶。”


  “嗯,”蕭韫好整以暇點頭,一隻手搖著折扇,慢悠悠道:“頭一回見這麼胖的蝴蝶。”


  “......”


  阿圓臉頰肉眼可見地泛起一片緋紅。


  她女紅不好,描花樣子的功夫也遜色。起初是想描一隻雀來著,後來不小心多描了雙翅膀,寶音說扔了可惜,索性就繡成蝴蝶也不打緊。以至於,蝴蝶身形略微臃腫了些。


  這帕子都用許久了,她自己沒察覺什麼,可今日被大哥哥瞧見......


  也不知是何心理作祟,她頭一回生出不通女紅的羞恥感。


  “以後會變好的。”


  她聲如蚊吶地說,也不知是指女紅功夫還是指其他什麼。


  蕭韫逗弄了會,見小姑娘臉紅得都快滴水了,便敲了敲桌面:“罷了,哥哥不笑你,吃茶吧。”


  阿圓爬臺階有點渴,捧著茶杯一口喝盡,隻覺得大哥哥這裡的茶比花廳裡的好喝多了,清香爽口,喝入腹中,還有些淡淡的甘甜留在齒頰間。


  “這是什麼茶?”阿圓眸子亮晶晶的,揚唇的時候,兩邊的小梨渦也變得生動。


  “喜歡?”


  阿圓點頭:“我還從未喝過這樣好喝的茶。”


  蕭韫又給她續了一杯,隨口道:“小丫頭喜歡,回頭哥哥送一罐給你。”


  阿圓聽了,搖頭。


  “嗯?不是說喜歡?”


  “我娘說不能再收大哥哥的東西了,大哥哥上回送我回家,我都還沒好生謝大哥哥呢。再說了......”


  她細長的眉落在瓷白的皮膚上,黛如遠山,微微蹙起的樣子,嬌憨可愛。


  “再說....”阿圓繼續道:“大哥哥本身手頭不寬裕,總送我東西,我受之有愧。”


  蕭殷眉梢微挑:“你還知道受之有愧?”


  阿圓點頭。


  “放心吧,”蕭韫品了口茶,眉目溫和舒懶:“大哥哥雖手頭拮據,但送你些茶還是送得起的。”


  站在外頭的陳瑜暗暗納罕,他家殿下真是奇了怪了,對褚家這小姑娘竟是如此寬厚。別的不說,就今日喝的茶,可是今年虎跑泉早春龍井,攏共也就才幾兩。其他人想分一杯都不得,而他家殿下說送就送,且還是送一罐。


  他悄悄探眼打量了下小姑娘,珠圓玉潤,黑眸剔透。梳著個雙丫髻,還落了些劉海在臉頰,顯得靈動俏皮。


  確實是個招人稀罕的小姑娘。


  那邊,阿圓突然想起來,問:“沈哥哥還沒說為何在這呢。”


  “我嘛......”


  蕭韫折扇一收,懶懶地往後靠,清風從帷幔處吹進來,把他袍子吹起來了點,他不緊不慢壓下去。


  語氣也不緊不慢:“過來給人做文章。”


  “給誰?”阿圓問,隨即又想到這裡是國子監祭酒的府邸,想必是給國子監的學子,於是了然地點頭。


  “做文章的銀錢多不多?”


  蕭韫抬眼。


  他眉峰犀利如劍,不笑的時候自含一股威嚴,但若笑起來,眼尾拉長,變得柔和。


  “為何問這個?”


  阿圓認真道:“沈哥哥不是欠了許多債嗎,也不知何時能還清。”


  蕭韫莞爾:“這是哥哥的事,何必你一副苦大仇深的樣子?”


  “唉!”阿圓嘆氣。


  她大眼睛水靈如鹿,鼻子小巧而挺拔,白皙的臉頰微微凸起點圓潤的弧度。


  就這麼歪著頭、滿含驚詫與擔憂地看過來,純真無暇。


  蕭韫手痒,忍不住朝她腦袋撸了把。說:“別猜了,哥哥會還清的。”


  “要還多久?”


  “怎麼?”蕭韫眼尾微挑,似笑非笑道:“莫不是你想幫哥哥?”


  阿圓一窘。


  她倒是想,可她沒銀錢啊,每月例銀都被她花得精光。況且觀大哥哥的神色,想必欠的錢還不少。


  “唉!”阿圓又嘆了口氣。


  惹得蕭韫好笑,直接上手捏她肉肉的臉頰。


  阿圓也不躲,如果這樣能讓大哥哥高興些,那就捏吧,什麼授受不親也懶得顧及了。


  “對了,”蕭韫問她:“上次你說要去慧香書院,考試準備得如何?”


  阿圓倒不知大哥哥還記得這個,她腼腆地笑了下,囫囵道:“還好吧。”


  “什麼是還好?”


  “就是兩邊都準備著。”


  “嗯?”


  阿圓不好意思,有點難以啟齒道:“我娘今日帶我來,除了吃喜酒,另外就是拜託祭酒大人讀書的事。”


  她說:“我聽說靖海侯府的姑娘也去慧香書院讀書呢。”


  蕭韫不明所以。


  “連侯府的姑娘都說要去找景王疏通,我覺著我去慧香書院很懸。”


  “聽誰說的?”


  “我自己親耳聽見侯府的姑娘這麼說,不過.....”阿圓湊近了點,悄悄囑咐道:“沈哥哥莫說出去啊,萬一被景王聽見了可不好。”


  蕭韫忍著點笑:“為何不好?”


  “你想啊,要是他徇私舞弊的事被人得知,你我豈不是要倒霉?”


  “有道理。”


  陳瑜站在涼亭外聽兩人對話,也忍笑忍得辛苦。他斜眼看著旁邊的護衛,趕緊揮手讓他們走遠點。


  不過話說回來,殿下對褚家小姑娘如此另眼相待,往後這褚家是要走大運了。


  .


  阿圓吃了會茶,才想起來去尋表姐的事,便提出告辭。蕭韫怕她再迷路,索性吩咐人送她過去。


  阿圓一走,蕭韫的眸子就冷下來。


  “進來!”


  陳瑜趕緊進去,跪下道:“殿下,屬下見褚姑娘過來,想著她是殿下喜歡的孩子,便沒攔著。”


  “你可知犯了什麼錯?”


  “屬下自作主張,甘願受罰。”


  “回去自己領五十軍棍。”


  “是。”陳瑜低頭,暗自松了口氣。


  蕭韫站起身,走到欄杆邊上,透過薄紗帷幔看向青石路盡頭,阿圓正乖乖巧巧地跟著婢女離開。


  “下回若是再遇此事......”


  陳瑜趕緊道:“屬下絕不敢放褚姑娘靠近。”


  “不,可以放行。”


  “?”


  陳瑜悄悄抬眼,見他家殿下手裡捏著隻茶杯,慢慢悠悠地嗅茶香,視線淡淡地落在帷幔外頭,也不知在看什麼。


  心想,殿下的性子越來越難以琢磨了。


  .


  這邊,阿圓被婢女領入園中,此時一群姑娘小姐們正圍在一處指指點點。


  她走過去一看,發現她的兩個表姐被圍在中央,臉色皆難堪。


  二表姐肖梓晴眼眶泛紅,耿著脖頸,倔強道:“我沒使詐,說沒有就是沒有。”


  “你說沒有就沒有,誰信?不若你解釋解釋這麼多箭矢是怎麼投進去的?”


  說話的是一個穿淺黃衣裳的女子,鵝蛋臉,下巴尖尖的,眼神含著鄙夷和嫌棄。她旁邊站著的是靖海侯府的四小姐陸亦姍,此時也一副忿忿不平的樣子。


  肖梓晴氣得回嘴道:“還能怎麼進去,我用手扔進去的,你沒眼睛看嗎?”


  “你還狡辯?”黃衣裳的女子說:“玩投壺玩得最好的就是亦姍,此前她一直勝你一籌,卻不想才轉個身的工夫,你就領先了去,不是使詐是什麼?”


  “總之我沒使詐,這麼多人看著呢,她們可以為我作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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