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河谷二次決堤的邸報緊急送進宮中。


謝景之愈發忙碌,早出晚歸。


他怕打擾我休息,便乾脆睡在了書房。


得知消息的時候,我剛起床,正在洗漱。


一不小心打翻了瓷盞。


瓷器落地,碎裂一地。


我身形微晃,踉蹌著往後跌去,好在被春杏扶住。


她手臂被我抓出了紅痕,卻死咬著不聲不響。


見此,我顧不上別的,急切催促:「你快去打聽下,這兩日朝堂可發生什麼事。」


春杏領命去了,我這才冷靜下來。


便覺得渾身已被汗水打濕。


若我沒有記錯,河谷上次決堤,是謝景之負責帶人去堵的河堤,不過一年,這就又決堤了。


何況,上輩子,河谷隻決堤過一次……


怕是其中有什麼我忽略的地方。


果不其然,春杏慌不擇路跑了回來,剛進屋就屏退眾人跪了下來。


「夫人,聽說是宋公子,他從河谷處回來,還帶回了決堤的證據,說是有人貪汙,陛下震怒,徹查當年參與賑災的所有人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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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朝都沒下,侯爺便被下入天牢了,太子殿下也被禁足了。」


又是宋時言。


他到底要做什麼。


我恨自己上次沒能一刀殺了他,如此便是又給了他作亂的機會。


17


現在說再多都晚了。


我當即讓春杏給父親送信過去,懇請他能出手。


可父親什麼都沒說,連信件都沒收,便將春杏打發了。


這意思,就是要舍棄我這個女兒了。


我早就明白,上次談話怕是試探。


我將宋時言抓起來,便是跟他們徹底斬斷了所有關系。


如今,我已成為棄子。


謝老夫人將我喊去,說了幾句話後,遞過來一封火漆封印的信件。


「這是阿景讓我交給你的,蕓寧,他最放心不下的便是你啦,別讓他擔心。」


說完嘆口氣,起身進了裏屋。


她背影佝僂,似在一夜間蒼老了許多。


我指尖用力,攥緊了那張薄薄的紙,卻並未打開。


轉身穿戴整齊,入了宮。


宮道冗長,足足走了半個時辰才來到禦書房外。


等到宮燈盡數點燃,夜幕低垂。


皇帝終於召見。


我一進去,便跪拜在地,上位之人並未說話,我自然不敢抬頭也不敢起身。


隻能保持跪姿。


過了片刻,威嚴的嗓音自頭頂傳來。


「崔蕓寧?」


「臣婦在。」我緊張地吞了吞口水。


「所求何事?」


我正要說話,對方突然打斷:「若是為謝景之求情便退下吧。」


我再次跪拜。


「臣婦不為他而來,臣婦為家父而來。」


18


崔氏乃文人墨客趨之若鶩的世家望族。


爹身居高位多年,又是帝師,難免有了將家族榮耀延續下去的想法,而扶持一個皇子登基,實在是再好不過的辦法了。


可他太心急了。


當今陛下身體康健,最是厭惡結黨營私。


本就對外戚幹政的宋家不滿,父親還上趕著結盟。


宋時言自認是重生之人,卻始終沒能看明白帝王之心,就算他們的計策再萬無一失,再出其不意。


帝王已有猜疑,便再無可能翻出浪花來。


皇後娘娘所贈的那句「當斷不斷,反受其亂」。


其實是說我和謝景之。


我乃崔玨之女,有我在一天,謝景之便不能徹底為陛下所用。


畢竟,誰年輕的時候沒有嘗過情愛滋味,情之一字最是縹緲。


陛下將他下獄,便是察覺了他對我的情誼,是為了讓謝景之做出選擇。


而我入宮為父親求情,就是答案。


上輩子,謝景之應該是廢了不少力氣,才保下崔家,父親也隻是辭官隱退,崔家闔族所受影響不大。


隻可惜,權勢面前,眾人皆螻蟻。


出宮前,陛下準許我去天牢再見謝景之最後一面。


他倒是沒受什麼苦,官服被扒,穿著裏衣,依舊不損如玉容顏。


見我出現,他眸中一閃而過欣喜,轉而被冷淡覆蓋,低低問:


「你來做什麼?」


春杏送上準備好的用具,我壓下眼中酸澀。


「婆母擔心你,所以讓我來看看你。」


一時間相顧無言,獄卒前來催促。


我默默轉身,背著他擦去眼角淚痕,輕聲道:「謝景之,我走了。」


不等他答應,落荒而逃。


19


出宮後,我整理好情緒,次日便去了一趟崔府。


宋時言早早等在這裏。


他右腳不便,整個人再無當初的意氣風發,面色陰沉可怖。


我隻當瞧不見,命人奉上酒壺,並為他親手斟滿。


「有一件事,我一直想不明白,既然你當初選擇和那揚州瘦馬拋棄一切離開,又為何會回來呢?」


宋時言沒動酒杯。


嗓音猶隱在霧中。


「呵,那女子是謝景之找來的,隻為了讓你嫁不成我。」


我錯愕挑眉。


這個答案是我萬萬想不到的,怪不得宋時言臨死前說什麼用盡心機手段,原來是這個意思。


見我不接話。


宋時言憤憤不平道:


「他可真是個小人,用這種方法拆散我們,若非如此,我和你早就兒女繞膝了。」


我低笑,無不諷刺地看著他:「即便沒有揚州瘦馬,可能還會有西湖漁娘,宋時言,別給自己臉上貼金了,即便沒有謝景之,我也是打算跟你退婚的,難不成,你忘了自己在花樓裏幹的荒唐事了?


「再竭力隱瞞,終歸有瞞不住的一天。」


話落,他驟然臉色蒼白,顫抖著從懷裏掏出一個錢袋,正是我上次給他那個。


宋時言從袋子裏掏出一枚玉佩,在手心裏細細描摹。


「既如此,為何還要送我玉?」


我冷笑,在心裏回他:【自然是要你死相淒慘,方能解我心頭之恨。】


但這些,我沒有說出口。


宋時言謹慎,也並未喝我準備的酒水。


言盡於此,我目的達到,轉身離開。


他不知道。


我才不會傻到把毒藥下在酒水中,最烈的毒藥,被我想辦法塗抹到了那枚玉佩上。


隻要碰過一次,便會慢慢渾身潰爛,瘙癢難耐,最後痛苦死去。


20


遠離上京的第三年,發生了幾件舉國震驚的大事。


宋氏謀反證據確鑿被誅九族。


帝師崔玨告老還鄉,途中遇刺身亡。


忠勇侯謝景之迎娶新婦,哭碎了多少上京女子的少女心。


而我。


每日忙著幫鄰居嬸子們斷官司。


不是這家雞丟了,就是那家相公變心了。


閑暇時,便刺繡做活打發時間,生活倒也充實。


謝景之娶妻的消息傳來時,我正在教兩歲多的小豆子識字。


小小的奶團子牙齒還沒長全,跟著我牙牙學語。


「娘親。」


「涼七。」


春杏在一旁笑不可支。


離開上京後,一路走走停停便來到了江南,這裏風景好,人傑地靈,便安定下來。


且出了上京沒多久,我便發覺自己有孕,自然是無法到處顛簸。


陛下命人抹去了我的蹤跡,我也不擔心被人找到。


小豆子,便是我和謝景之的兒子。


春杏笑過以後,神色又變得黯淡。


「夫人,你說侯爺怎麼就續娶了呢。」


我看著小豆子,內心平靜:「這是他的自由。」


春杏還想再說什麼,被我輕飄飄看過去,便住了嘴。


21


晚上,我睡得迷迷糊糊,總覺得渾身冷颼颼的。


掙扎著坐起身,一張熟悉的俊臉正幽怨地看著我。


「啊!」


「別怕,蕓娘,是我。」


謝景之的大手瞬間堵住了我的嘴,見我冷靜下來,方才松開。


「你怎麼在這?」


我驚懼不已。


謝景之靠近我坐了過來,借著月光細細描摹著我的臉。


「蕓娘,我好想你。」


我直接抬腳,將人踹下了床。


想你個大頭鬼啊,新婦都娶了,現在來敘舊情。


「呸!薄情郎。」


謝景之被我罵了個沒臉沒皮也不氣惱,死皮賴臉住了下來。


22


小豆子很喜歡他,倆人經常鬧在一處。


隻不過,到了晚上,謝景之的佔有欲便爆棚,小豆子鬧著找娘親的時候,他便會一本正經教育。


「你是男子漢了,怎麼能跟娘親一直睡在一處呢。」


小豆子眨巴著疑惑的大眼睛。


「可息尼比沃大,跟涼七碎。」


謝景之摟著我:「這是我娘子,你以後有了娘子便也能時刻跟她睡在一處了。」


我氣極:「你這樣要教壞孩子的。」


說著就將那封還未拆封的信甩給他,轉而抱起孩子。


「我可不是你娘子,侯爺寫給我的休書還在呢。」


謝景之愣住,面色復雜。


隻見他拆開信封,遞到我面前。


上面寫著:【心肝,等夫君回來。】


我瞬間羞紅了臉。


春杏有眼力勁地將小豆子抱去了自己屋。


最後,我疲累地閉上眼。


卻聽見謝景之突然道:


「忘了跟你說,我在上京娶的繼室,明天要來做客。」


我瞬間清醒過來。


抬腿就將他踹下了床。


23


次日,我磨著後槽牙等在家裏。


謝景之熱情地進了門,身後跟著一位男子。


我探出頭,視線越過他們繼續朝後看。


怎麼沒人?


那男子長相精緻,站在那裏如水一般,見我疑惑地看過去,朝我拋了個媚眼。


「侯爺夫人果真絕色,怪不得讓咱們侯爺日夜難寐。」


我看向謝景之。


希望他給個解釋。


謝景之忙走過來,攬著我。


「這位是鳶尾公子,他扮作女子加入侯府,幫忙推掉了陛下賜婚。」


鳶尾?


公子?


我面露古怪。


鳶尾笑問:「夫人怎麼好似不太開心?」


我艱難地扯起一抹笑,默默放下了背在後面的狼牙棒。


「啊,那個,鳶尾公子可真漂亮啊。」


謝景之驟然晴轉多雲,鳶尾一個騰跳,人就竄了出去。


等我反應過來看去,剛剛鳶尾所站立的地方, 竟然多出一枚飛鏢。


我頓時兩股戰戰,討好道:


「打了他可不能打我了哦。」


謝景之皮笑肉不笑。


「夫人說笑了,除了床榻間, 我何時對你動過粗。」


……


「你快住嘴吧!」


謝景之番外


崔蕓寧年少成名, 驚才絕艷,是名動上京的美人。


彼時,我隻當是世家貴女追捧之詞,畢竟閨閣女子, 再驚艷又能多驚艷。


若沒有我們這些將士拋頭顱灑熱血,又哪有她們這等閑餘附庸風雅。


可我錯了。


她與旁人確實不同。


中元節, 外邦奸細逃獄,我帶人追查到鬧市便丟了對方蹤跡。


是崔蕓寧見我們神色匆忙。


幾息間便指出方向,確實和追尋方向相反。


我自然生了疑惑,追問下。


她戴著惟帽, 嗓音恬靜柔和。


「此處有三座小橋,皆通昭獄,但對方行蹤已經暴露, 不會著急出城,大概率會反其道而行之, 所以我猜那人就在這三座橋附近躲藏,甚至在橋下。」


果然, 不一會兒,手下就來報, 人抓住了,就在橋下。


崔蕓寧觀察入微,倒是和普通女子遇事便慌張作風截然不同。


再聽到她的名字, 是在春風樓。


她名義上的未婚夫婿, 摟著頭牌嘴裏不幹不凈, 時不時提起她的名字。


那一刻, 一股名為護短的情緒在我胸口激蕩。


這樣美好的女子。


怎能嫁給這種紈絝之人。


所以我使了手段, 從揚州找了一位手段了得的瘦馬, 肆意接近宋家那個紈絝。


又慫恿瘦馬讓其私奔。


計謀得逞那日,我從邊城大勝回朝。


不想, 這樣做,竟然讓她名譽受損,據說居家閉戶終日以淚洗面。


我心慌意亂, 正要上門求娶時。


崔玨崔帝師提出聯姻。


我面上不動聲色, 內心喜不自禁。


婚後, 她對我始終冷淡,我便不敢輕易接近。


直到那日。


她聽說阿娘送了通房過來, 便急了。


我終得償所願。


事後,阿娘也不由罵我連自家媳婦都算計。


沒錯, 這都是我的計謀。


我雖然隻會打仗, 但也明白,對於喜歡的女子,要攻心為上,逐步奪佔心房。


是夜, 我從夢中驚醒。


看著她熟睡在我臂彎,而非夢中那般慘死叛軍刀下。


月光皎潔,落在她光潔無瑕的額頭。


我虔誠落下一吻。


「我愛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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